爱情这种事情宗珏是不太懂的, 野干天生缺乏与这种世间最不可思议最没有道理的感情相应的神经,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看出沉醉于爱情之中的人是多么的幸福与快活, 那种眉梢眼角间无时不刻满溢而出的笑意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渲染出了一片暧昧的粉色。
“你变了些, 但想来并非坏事。”宗珏把手中的酒壶递还给奴良鲤伴,毫不意外地看到大妖怪也跟着人类近些年的流行在手上戴了戒指,“爱总是好的东西。”
让怯懦者勇敢, 让鲁莽者理性,让自私者宽容,再如何冰冷的心脏也会因为爱而感觉的温暖与满足,如同春日里的太阳融化坚冰,于是潺潺溪流延绵而下, 带来生命与繁荣。
一切都可以是坏的,唯独爱是好的。
“那一位可是瞪了我半天了。”奴良鲤伴转了转酒壶仰头喝下一口, 眼眸中带着些许促狭的意味, “可是好大的醋味啊。”
无论是谁,但凡是被爱情所困住,就总是热衷于让所有人都一样能够分享到他内心那满溢的幸福快乐,也总是乐意看着别人也和自己一样能够获得爱情所带来的快乐幸福。
宗珏只是笑笑没说话, 一扭头视线和小狐丸交错而过,由他亲手锻造而出的刀剑却有着让他感觉到陌生的眼神,那种灼热的,缠绵的, 好像将灵魂化作燃料熊熊燃烧着的感情,和那些曾经因为各种原因追逐在他身后的眼神截然不同。
“那并不是爱情。”宗珏说道, “那是占有欲,忠诚,与执念。”
只是缺少关怀的年轻人一时的错觉,把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产生出的异样情感误认为了爱情。
奴良鲤伴笑起来,看着宗珏就像看着个执迷不悟的愚者,“爱情这东西,不就是占有欲,忠诚,还有执念吗?”
“那可是世界上最坏最无理取闹的东西了。”
再如何宽容的人也会因为爱情而妒火中烧,再如何冷静的人也会因为爱情发疯,哪怕是能征服天下的勇者都会在爱情面前俯首称臣,心甘情愿俯首帖耳而没有丝毫怨言。
多么不可理喻的存在。
奴良鲤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赤司就已经推开了门,少年脸上还带着刚洗完澡蒸腾出的红晕,草草吹干的头发还有几分湿意。
“我弄好了。”他说道,“二位也请进来喝杯茶吧。”
屋子里其余的少年们都还在浴室里没有出来,毕竟比起对鬼神之事有些心理准备的赤司,其余的少年可是直接演绎了一出活见鬼,得要好好在热水里泡一泡冷静一下。
“说了叫我姑父就好啦。”奴良鲤伴抬起手摁在赤司头发上揉了揉,在妖怪的概念里十几岁的孩子都还只是个小宝宝呢,不少妖怪光是怀胎就得折腾个七八年,因此奴良鲤伴看赤司的眼神,简直就跟老爷爷看自家出息的儿孙一样,“不然若菜老以为我欺负你。”
赤司张张嘴,还是没办法对着面前这个比他曾祖父年纪还大的人喊出姑父,若菜姑姑是赤司家上一代最小的嫡系小姐,上一代赤司家主的老来女,年龄没有比赤司大上多少完全就是被兄长当成女儿养大的,要知道男人对待儿子和对待女儿那完全就是两种态度,尤其这个小小姐还大学一毕业就出嫁,对方还是那种但凡是个父亲(不)都不会同意的奇怪家族,家世不清白不说连人都不算,赤司到现在还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奴良鲤伴来提亲,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可是怒发冲冠举着刀差点把人直接赶出门。
这么想想,能笑眯眯面不改色地直接开口毫无心理障碍地跟着若菜姑姑在赤司家认了一圈亲戚的奴良鲤伴,不愧是经年的老妖怪啊。
“还没有给你介绍过。”奴良鲤伴揽着赤司对宗珏道,“这是小征,若菜的侄子哦。”
“庇护他们家的神明你应该也认识?”奴良鲤伴接着道,“他跟我聊起过你。”
“这是小夜,小夜左文字。”宗珏把自家的小刺猬拉过来,又指指身后,“……那两个是他哥哥,这个是小狐丸。”
“刀?”黑子.真.神出鬼没.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江雪左文字身边,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盯着面容端肃的太刀又道,“付丧神?”
“嘘——”宗三左文字竖起食指笑道,“有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好。”
与此同时宗珏和奴良鲤伴都已经很自觉地开始掏袖子。
“喏,见面礼。”习惯出门蹭吃蹭喝蹭旅馆的奴良鲤伴不怎么带钱,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带了不少,只不过拿来送人不怎么合适,摸了好一会他才摸出几盒药膏,“外敷疗伤很管用的。”
他说着指了指小夜左文字身上左一块右一块的绷带和胶布,小孩子这幅样子总是叫人心疼的。
宗珏更是光棍地直接塞了跟少年们人数一一对应的学业御守,“之前问菅原道真要的。”
每天看今剑那么辛苦地背书,审神者能做的也就是帮他要上一打学业御守了。
“谢谢。”赤司小心把御守收好,莫名觉得队伍里那几个学习困难户可能有救了。
“……谢谢。”小夜左文字把药膏揣在怀里,圆滚滚的药膏盒子跟圆滚滚的柿子撞在一起,于是大家就看见他衣襟露出柿子的一角,又被他慌忙塞回去。
少年们白日里训练劳累了一天晚上又遇到了这种事情,再如何心情激荡铺好床一沾枕头也就沉沉睡去,奴良鲤伴捧着手机跟妻子聊天自然没工夫跟宗珏说话,左文字的三振刀也自己找了地方休息,留下宗珏左右看看,干脆又开了一间房搬了过去。
意料之中的,小狐丸自觉跟着搬进了新房间。
“雨停了呢。”他看着从云层之后露出的明净月光笑起来,“主殿?”
“嗯?”宗珏把身上繁复过头的直衣一层层扒掉,穿着最里层的襦袢又披了件羽织盘腿坐在床上扭扭脖子,这才觉得自己的手脚不是那么僵硬。
“月亮出来了。”小狐丸走到床边,背对着窗户让他的影子能够几乎完全把宗珏笼罩起来。
居高临下的看的话,黄泉神就会显出意外温软的一面,深色襦袢之下的皮肤白得过分,脖颈修长漫不经心地歪侧着,因而狭长眼尾拖出的锐利攻击性被柔化成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奇妙风情。
当然了,这不过是视线变化所带来的错觉罢了。
小狐丸舔舔唇,眼睛不自觉眨一下,再眨一下,定定地看着宗珏,那艳红的唇角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些许弧度,可惜只更加凸显出了黄泉神冰冷讥谑的一面,像是无时不刻在嘲讽着什么一般。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落在宗珏的脸颊上轻轻磨蹭着。
宗珏轻笑,抬手扯住小狐丸的衣襟把人拉下来亲了一下额头,道:“早点休息。”
“嗯……晚安。”小狐丸说道,手握拳攥了攥又松开,起身时有意算无意地蹭过宗珏的唇角。
今晚的月色极好,雨后总是会有着很美的月亮出现,月光如同被雨水冲刷干净一样,澄净得如同一场梦。
谁都没有注意月光在某个瞬间扭曲了一刹,又快速地恢复原状。
打发走了小狐丸,宗珏放松地倒头把被子一裹,挥挥手窗帘就自动拉起,遮挡住了窗外的霓虹灯与月光,留下满室黑暗与寂静。
比起睡地板,宗珏其实更加喜欢睡床,尤其是酒店这种软绵绵一躺就要陷下去的大床,左右各放上一个枕头脑袋往被子里一埋,哪怕知道床太软睡多了会更累并无法缓解疲劳,也能比睡在硬邦邦的榻榻米上更快地入睡。
神明确实是可以不眠不休地存在着,但有机会啥都不想放松地无人打扰地度过一段时间,谁还会脑子进水地非得清醒着不可呢。
酒店的窗帘足有三层,按理说应当足以将所有的光线尽数挡在外面,然而偏偏有那么一丝月光,仿佛长了眼睛悄悄穿过窗帘的缝隙,从窗帘底部溜进房间,那一丝月光极微弱,却也极澄澈,干净得像是一泓清泉,而后泉水涌动升腾,神明的荣光在出现之前被主人一把掐灭。
——宗珏的警惕心强得可怕,一丝光线的差错都会把他惊醒。
紫色衣袍的神明站在床边看着宗珏,目光自披散在枕头上的黑发巡梭到被子里修长的脖颈,转瞬又回到睡梦中依然微微抿着的唇,宗珏无疑是极度与黑暗相配的存在,所有光线被窗帘所遮蔽的黑夜之中,他几乎要与一切的黑色融为一体。
神明俯下身,如同即将碰触一件稀世珍宝,一场稍纵即逝的幻梦。
小狐丸应当是故意的,于月色之下向主君索取了僭越的亲吻。
小狐丸知道自己能够看到,月色所能到达之处,都是月读神的耳目所在。
酸涩的情绪草一样在他心口疯长,让他完全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嫉妒。
这种他一向觉得有些可笑的情绪出现得猝不及防,月读命能够置身事外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夺走父亲的宠爱,夺走许多原本应当是他的东西,能够无所谓地接受相当于被流放到边缘的安排,他的情绪淡漠少有波动,而嫉妒就像是一把火,烧得他浑身都在痛。
他想这次自己大抵是做不到那般可有可无隔岸观火了。
神明不自觉喟叹,难以控制地靠近沉睡的宗珏。
再近些,应当也是无妨的吧……
他这样说服着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掌心都在紧张得冒汗。
近一些……
近一些……
近——!
他看到宗珏睁开了眼睛。
一切都放慢了无数倍似的,他看到睫毛微弱的抖动,眼皮慢吞吞掀起,眸子之中还带着些水雾,大概由迷蒙到清明只花了不到半秒的时间,而后月读命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月读命没有停下,宗珏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这个自己从小豆丁养到大的孩子生涩地吻上自己的唇,又狼狈地像是要落下泪。
宗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反省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了。
第八十六章
“我在嫉妒……”月读命说道, 青年模样的神明有着与月色相称的美丽容貌,他的眼中隐约映着几分水色, 眼泪不曾落下, 只是在眼底沉了一片波光。
“你不曾教过我的。”他的语气低哑,长长的头发垂着,遮掩住了脸上的神情, “我该怎么办呢?”
他就像是迷路了的小孩子,惶然无措地寻求着帮助,恍惚间让宗珏以为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软乎乎小包子一样的小家伙瘪着嘴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告状,那双眼睛简直就像是裹满了蜜糖, 甜得叫人不由自主地就软下心肠。
前提是他此时没有被高位神明的荣光压制住,被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地亲吻搞得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与此同时趴在自己身上的家伙还不知死活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想脱他衣服。
——这个套路宗珏并不陌生, 说实话觊觎黄泉神肉体的神明多得数不胜数,一晌贪欢的事情那些傲慢惯了的神明们可不会在意你情我愿,幸好当宗珏引起他们注意的时候已经足够强大能够在那些层出不穷的套路之中保护好自己了,宗珏的确不怎么在意节操这种事情, 不然也就不会顺水推舟地认下跟稻荷大明神的情人关系,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兴趣做什么大众情人,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跟桌子上的如山文件相亲相爱。
只不过不管逃脱过多少次莫名其妙的艳遇,撞上了月读命他还是得认栽, 三贵子级别的高位神明仅次于伊邪那美和伊邪纳岐,足以把他压制到没有办法动作, 也许再过个十几二十个小时他能成功从中挣脱出来,但是看月读命扒他衣服的速度,十几二十个小时之后估计也就没有什么挣脱的必要了。
宗珏是狐狸,是那种在黄泉花街纵情声色夜夜笙歌半点不知道收敛该怎么写的野干,但凡是兽类,他们的肉体大多诚实得叫人喜出望外,月读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冰凉的皮肤正一点点变得温暖,不,滚烫起来,某种热流在本应平缓得不起波澜的血管里激荡,正如那千百年来第一次加快跳动速度的心脏。
“放开。”宗珏说道,他冷静地看着月读命,仿佛现在身处窘境的不是自己一样,语调平和没有半点变化,“技术太烂了。”
而且再继续下去就糟糕了。
无论是作为野干还是作为神明对他来说滚一夜床单不会影响任何东西,他一直维持到现在没有跟谁维持过肉体关系也跟什么洁身自好差得甚远,纯粹是对这种除了发泄过多精力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运动没有兴趣,眼下的情况说实话已经让他没什么耐心了,小狐丸也好月读命也好,野干对于领地与既定秩序的强大守卫意识让他现在焦躁得要命,如果只是滚一次床单就能解决问题那他肯定能够毫不犹豫地把两个拉过来一次解决问题。
然而他很清楚,不管是小狐丸还是月读命都没有遗传到作为日本神系神明应有的薄情和没节操,一旦真的发生点什么只会让事态往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月读命看着宗珏的眼睛,那双原本深沉漂亮的黑色眼眸此时瞳孔收缩成一点,显出大片眼白,肌肉拉扯着眼尾挑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让宗珏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猛兽,虽然现在尾巴和耳朵都还没有露出来,但是从唇间隐约探出的犬牙看起来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那可不是小狐丸为了增添野性人设才会出现没什么实用性的犬牙,野干锐利的尖牙哪怕是在人类形态也足以把神明脆弱的皮肤当纸一样咬个对穿。
跟已经被撩拨起欲求的身体截然不同的表情,明晃晃昭示着要是他继续下去那么结局可不会是第二天起来和平分手说不定还能一起吃顿早饭那么简单。
“这就是我之所以嫉妒啊……从很早以前,就觉得嫉妒……”月读命就跟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一般把头埋在宗珏肩头,恨恨咬着那块皮肤,咬得几乎能够尝到鲜血的味道,黄泉神的血有着让他目眩神迷的腥甜,埋藏在血中的黄泉秽气如同嗅到了腥味的鲨鱼撕咬着他身上的荣光,秽气总是最贪吃的家伙,永远也不知道有的东西吃了是会被撑死的。
那一丝一缕的秽气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进入月读命的体内,就在月亮的辉光之下灰飞烟灭。
宗珏皱着眉头抬起手,犹豫片刻后还是轻轻地在月读命后背上拍了拍,极富安抚意味地从头顶到后背慢慢拍抚,他想也许的确是他的教育方式出了些什么问题也说不定,毕竟他自己也是依着葫芦画瓢从别人那里学来了些方法,甚至于那时候的他,可能确实有着不仅仅是怀着面对幼崽的心情在教导这孩子。
谁都有过那么一段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又感情用事的黑历史,宗珏没办法否认自己曾经在那个时期做过很多并不是多么光彩的错事,以至于很多现在提起来依然会让他觉得羞耻愧疚夜不能寐,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一块越来越疼越来越好不了的伤疤,那都是他没有办法改变的,构成了自己这个个体的因素,这些不太美好的过往,让他永远没有半分理直气壮地面对很多事情。
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初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去接触月读命,但他想那个理由大概永远不会像月读命想象中那么美好,从很早开始野干对于幼崽的喜爱就不会过度绵延散发,况且那时候刚刚被伊邪那美捡回来的狐狸是野性难驯但足够忠心的猛兽,对着伊邪那美丢出黄泉的家伙唯一会干的事情就是扑上去狠狠撕咬直到对方断气为止。
“好啦……”宗珏叹气,“明明我才是比较吃亏的啊。”
看他们现在一个衣衫不整整个上半身都露在外头肩膀还被咬得流血另一个连衣角都没乱的样子,应该把脑袋埋进去不起来的是他才对好不好。
“先让我坐起来,这么躺着很吃力的。”宗珏勉强维持着半坐半靠的姿势从边上拽了拽枕头垫在腰后头,往边上推推身上的大号树袋熊。
月读命乖乖收敛了高位神明的威压,让宗珏长舒口气,觉得自己的四肢终于又属于自己了。
“好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宗珏没有自欺欺人的打算,况且以他对月读命的了解自欺欺人只会再重复一次刚才的破烂戏码。
于是野干连拢一下自己过分凌乱的衣服的意思都没有,懒洋洋挑着眉毛问道:“要继续下去吗?”
在月读命不用威压作弊的情况下他有充分把握直接把对方强行压倒摁着做到哭,兴许这么来一次这孩子就知难而退知道谈恋爱不光是拉拉手亲亲嘴看着月亮说说情话那么单纯的事情了?
跟被缠上从此不得安宁的可能性比例一比一。
“不过先说好,我在床上可没有那么温柔。”宗珏打了个呵欠,唇角弯出一个弧度,眼眸弯起如同狐狸眯起眼睛打量着穷途末路的猎物,“就算你受伤了也不会停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上甩出尾巴晃着,尾巴尖弯出极漂亮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左边两下右边两下,勾缠着月读命的小腿慢吞吞往上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