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成安帝猛地咳嗽起来,咳红了一张脸,姚窕忙拍着他的背,他摆摆手,却没能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同一时刻,远在京城千万里之外的北地,忽有一道急报从几百里外慌张报至宣府镇。
“报——鞑靼王子耶律汾率八千骑兵于今晨犯我边境,已至贺兰山前!”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两张程英谦的称呼应该程副帅比较合适,已经改掉了,特此说明~
第96章
我是辛鞘,也是大周七公主的小奴,狼奴。
宣府镇程英谦的营房内, 听到这封急报后,众人脸上并未出现讶异惊慌的神色,其中几个参将脸上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江元帅料得不错, 果然他一走,鞑靼那就要动心思了。贺兰山与河套那块地方, 自古就是山峦起伏难攻之处,我们从前加派在那的人手少, 那群鞑子就以为有可乘之机了,哼哼!两万人手驻扎在那呢,等着吧!”
“去年整年的雨水少,冬天雪还没停过, 狼都要下村偷鸡吃了, 何况是他们?就知道今年会来攻,没想到二月才来。”
“江元帅刚走之时,他们不敢放松!当然, 有咱们程副帅在,这群鞑子也别想得逞分毫!”
“行了, 叫你们过来,不是要听你们在这洋洋得意的。别当鞑子们好糊弄,咱们和他们对付多少年了, 他们手段少吗?”程英谦拿指节叩叩桌案,让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负手在后踱至地图前,用手指着上面的标记皱眉道, “江元帅临走前让我们在这, 还有这, 两山一脉的各个关口城楼多加防范, 耶律汾挑了这,并不代表鞑子都只来了这。”
参将们面色一肃:“程副帅的意思是,耶律汾是要使声东击西的招数?”
“世上从无万全之计,战场上尤其如此。”程英谦唤人进来:“多派几个人到贺兰山四面八方去探,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须即刻来报。”
“是!”
程英谦接着安排其中两个参将率领五千精兵候在子南镇和坊川河两地随时准备支援各方,又安排另外两个参将去往宣府镇四围驻守,尤其是那些些薄弱之地。
众人冷静下来一一领命退去后,程英谦提枪握剑欲要到城门角楼亲自看看情况,一出营房,又与那少年黑润的眼睛对视上了。
程英谦瞥他一眼,继续大步朝前,身后副将从兵一一跟了上来。
狼奴挡到了他身前:“程副帅,我不要只做副将,你既然说无功不可升迁,那请给我立功的机会。为什么你们谈事情,从不让我进去?刚才每个参将、副将都领了任务,为什么我没有?”
程英谦脚步不停,路上看到瞭望台上的火堆烧得不够旺,推人上去加柴,嘴里还在不停吩咐着各方不能忽略的注意事项。
狼奴说完依然紧跟着他,直到走上城墙,程英谦拿起瞭望镜抿唇观察半晌,才哼笑道:“让你做副将,已是看在了江元帅和辛大人的面子上。那是战场上,不是比试台!我不可能让你过去儿戏。”
“那是你以为。这十几日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不论是和人同台比较,还是领兵比战术,我都赢了,我领着的那些人也都很信服我,为什么你一定认为我上战场就只会儿戏?”狼奴直视着他,凛凛侧眸看向他眺望的远处,过了会儿道,“三百米开外的城门有两个巡逻小队在交接,三里之外有方才你派去打探的人,更远还有阵阵马蹄,应该是苏将军和李将军各领的五千骑兵,他们刚分两路走的。”
程英谦搁下瞭望镜,深深皱眉:“你看得见?”
今晨无雪,但犹有雾气缠绕,他拿着瞭望镜也无法清晰视物。
“看得没那么远,但我听得见也嗅得见。”狼奴沉声道,“我是狼。”
“噢,这般厉害,那你就先在这瞭望守城吧。”
程英谦抿抿唇,让上面的人必须加强防范后,继续下去要到校场上督兵指挥。
狼奴在原地转身看他往台阶走,喊住了他:“程副帅,你这么怕让我当上参将吗?”
程英谦的脚步停下了。
他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你就那么想做参将?”
“不止是想,是我能做,也必须要做,等我当上参将,还要往上一直升。”
程英谦终于回头看他一眼:“一直升?你是想做这江家军的副总兵了,还是想做兵马大元帅了?你才来这几天!别以为自己有点功夫,有点小聪明就能目中无人了。”
“究竟是谁在目中无人。”狼奴不再忍耐了,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我无意顶撞你,但你从不正视我,如果我有几年的时间,我可以慢慢等到你能信任我,但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这是我必须抓住的机会。程副帅,让我试一试。”
面对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少年,程英谦心有不悦,又记挂着各处,咬着后槽牙转身走了。
一个时辰后,各方探子来报,果然不止贺兰山处有鞑靼侵扰,边线各个城楼足有半数以上发现了鞑靼骑兵。
很快,之前派出去的苏参将和李参将都发回了战报,说还未至子南镇和坊川河畔就与鞑靼相遇了,对方虽只有几百人,但来势汹汹,一波一波来上,看来是早有准备。
“程副帅!贺兰山塔源府和耶律汾相战两个时辰后,耶律汾已退,庄守备派了一队人马追三十里而返。”
“果然只是试探。”程英谦一拍桌案,“继续防守!再让人深入敌方去探探这回鞑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如果只是想南下掠村抢食,根本不必由鞑靼王子出面。苏参将和李参将遇上的还都是些名不见经不转的小兵小卒……
程英谦心口一跳,预感极其不妙,立刻到书桌前坐下,写下奏禀朝廷的战报让人快马加鞭赶送至京城去。
短短几个时辰,已有数十处城楼奏报有鞑靼侵袭了。之前那个攻到贺兰山塔源府的鞑靼王子耶律汾转战阳平府,带了五万骑兵。
阳平府位置极偏,守军一共才一万三!
程英谦接到这个消息时,已是翌日辰时,昨日派出去的各个将领只回来了三分之一,损兵虽不大,却都已精疲力尽。
程英谦让他们稍歇片刻,着意清点还在宣府镇内镇守着的兵将,最后派了名老将领七万兵前去支援塔源府,又派了两个副将各领五万人驻守阳平府周边各镇,以防城破无援。
阳平府之后并无重要关口,但只要江家军驻守在这里,就不能让一城有破,否则士气败退,后果不堪设想。
宣府镇以及周围五镇辖内共有四十七万驻兵,是江家军的主力,其余分散各处的算下来还有十万人马,如今悉数分派过后,六镇一共还有十二万人。
程英谦在营房内来回踱步,奏报一道比一道急,然而至此才听到最重要的那封:
“鞑靼一共兵分六路,除了王子耶律汾外,还有几个王爷与将领,共率有三十万兵分别击我贺兰两山一脉之地数处州府,意图侵我大周!”
“筹谋已久!”程英谦一拳砸在沙盘上,沙盘一震,灰沙四起,其中模型倒了大半。
江元帅离开了一年,临走时对他说过鞑靼随时有可能南侵,让他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日巡守注意。他兢兢业业,不曾有一刻放松,也严格按照他离开前的所有交代制定守城计划,可显然鞑靼为此也准备了不止一两月,恐怕是养精蓄锐了两三年,步步紧逼,时时突破他的设防,一番折腾下来,才将三十万兵马全都亮了出来。
他守城领兵的能力到底不如江元帅,若江元帅在此,定不会在占有先机的情况下变得如此被动。
战报奏抵京城,就算中途不断换马换人去送,也得二十日。等江元帅从京城赶回,恐怕就已是三月中旬了。
向临下各州府守兵发去的援信已有几封回信,但这些年下来,大周所有将领之中,只有江元帅饱经沙场还能几乎从无败仗,他们就算都来了,也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程英谦别无选择,必须拖下去,且不能拖得太难看,至少要留有十万精兵给江元帅指令。
否则一旦北地侵破,鞑靼就能沿线一路直捣京城。
如是激战十数日,几处守城先是被攻破,再度被夺回,来回几次宣府镇内炊烟已少,狼烟却时时不休。
当几乎所有参将和副将都派出去,并且有部分已然负伤之后,程英谦再被狼奴拦下时,终于定定地停下脚步,盯视着他:“耶律汾座下有一猛将,名叫阿日斯楞,已经有两个守备一个副将折在他手上了。刚有战报传来,他现在领了三万人马,要从崇川山峡而过,攻向卫宿镇,卫宿镇本有守军一万,现在只剩三千。除了你底下领着的三千人外,我再拨给你七千,不求你把他打退,你在那里给我撑住!只要能撑过二十五日,回来我让你做参将。”
周围几个听到此言的将领和守备面面相觑,一万三千人,对阵敌方三万精兵,其中三千还是久战之人,虽不求相击,但撑将近一个月还是有些困难,对方可都是骑兵,何况狼奴根本没上过战场打过仗。
连他都用上了,可见程副帅是真的一时间拨不出别的人手了。
狼奴沉默着,程英谦见状笑道:“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又不要了?”
“我若提前回来了呢?”
程英谦面容一板:“你那是做逃兵!逃兵只有一死,你给我想清楚了。”
“我只说提前回来,程副帅何必直接断定我要当逃兵。”狼奴将腰间剑取下,“给我份地图吧。”
程英谦还忙着安排别处,又警告了他一番,这才将七千兵交给他,随手扔给他了一份地图。
狼奴打开扫了一眼,判断出崇川山峡和卫宿镇的位置后,即刻让阿武将他的马牵来,披了身玄黑甲胄,领兵出城门而去。
“跟紧一点,都别跑丢了,这些天我教过你们怎么迅速集结到一块一起进攻的。”狼奴坐在马上,先看了眼跟着自己的那五百骑兵,又看向后面的兵士们,“防守重要,但只知道防,那只能挨打,最好的防术就是把他们都打死,死了才不会烦人。听明白没有?”
“明白!”
将士们声如洪钟地传回来,狼奴放了心,这些人先前本来不怎么愿意服他,但他把那些不服的一一揍过去后,都挺服的了。且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兄弟、父亲甚至是儿子就住在他现在住着的西巷里,得知他平时会帮着他们修东西、补东西,一个个态度都好起来。
城楼上,眼见那黑甲少年领兵一骑绝尘,程英谦面露担忧,这人比江小将军狂太多,他真是冲动了!万一不行,又是一万多人折损在阿日斯楞手上。
算算日子,战报应该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等江元帅和江小将军赶过来,也不知宣府镇还会是何情形。
此刻卫宿镇正是两兵激战之时,不过半个时辰过去,原先的那三千兵就已经只剩下七八百人在城门外负隅顽抗了。
纷纷大雪之下,黑甲兵士们面对三万铁骑精兵,只能持枪持盾不断往后逼退着。援军再不来,下一刻铁骑踏来,他们都将成为马下亡魂,身后城池也必破无疑。
阿日斯楞被簇拥在铁骑之中,半露赤膊,眼如雄狮般凶狠,挥臂喊了声蒙古语,马蹄声骤然迅疾,悉数朝那七八百名疲兵踩踏而去。
却有一道旋镖忽朝此方向簌簌射来,先是接连几道骨肉切裂声,顷刻间马儿嘶鸣不已,只见那一排骑兵座下战马的前蹄皆被三齿旋镖砍下,马儿扑翻在地,座上人亦被带滚下来,一时间马鸣人声混杂,阿日斯楞转目一看,一骑黑马似从天而降,身后兵马紧随而至,为首的马上少年顿立于千万人之前,收了那沾满血的旋镖,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机,朝他门面再次飞射出去并驭马抽剑奔腾而来。
阿日斯楞还没看清少年的脸就立刻挥刀挡去那记旋镖,然而下一刻少年便从马上飞跃而起,劈剑震来。
周围顿有数十人往四面倒下。
“江炽?”阿日斯楞勉强抵过少年几招后迅速进入状态之中,一边与他周旋,一面沉沉发问,“赶来的这么快?”
不料少年听到这二字后,本如照寒雪的黑眸一抬,出招一阵疾猛,拳还未下腿脚已至,阿日斯楞身形彪壮,被击这几下倒还好,可后面就愈发难以应对他了,抽空往旁一看,他领在前的那一万骑兵正被那几百骑兵相抵在前,虽不至于处于弱势当中,却难近他身。
“你们给我——”
阿日斯楞正要指挥其后万来人马,胸腔忽然一阵绞痛,他瞠目低头看去,面前的少年把剑一抽,按住他的肩膀,又是一剑刺入。
少年的手虽纤白如竹,力却堪比鹰爪,阿日斯楞左右相挣,竟不得反抗。
狼奴持柄插在他心脏处,面无表情地将剑旋了一圈:“发什么呆。我不叫江炽,我叫辛鞘,是辛恩的徒弟,辛鞘,也是大周七公主殿下的小奴,狼奴。”
“砰”地一声,方才还坐在马背上雄姿英发的将领如一滩死肉般从马背坠在了地上。
狼奴拿剑从阿日斯楞粗壮的脖颈划下去,接着将他怒目圆睁的头颅挑在了剑尖之上,抬目看向前方。
身后欢呼无数,他带来的那一万将士士气大涨,冲杀着就要往前奔去。
狼奴牵着黑马的缰绳,领在最前,旋了旋手里的剑,将那颗头颅直接往前甩去。也不知是落到了哪个鞑靼手里,那三万人马见将领已死,瞬刻间溃不成军,转身奔逃而去。
狼奴一边牵着马,一边给剑鞘擦着血。血热雪冷,全都迎面而至。
有人在后提醒:“辛副将!程副帅要您守城,穷寇莫追啊!”
“谁要追穷寇了,不说了吗?不把他们全都打死,他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进犯,一直守着,就只能一直被打。”
“那,那您……”
“不要废话了,跟紧点好不好?”狼奴皱眉往旁边看了眼,“我要把他们全都打死。”
寒风不歇,血溅雪覆,马蹄声声穿过崇川山峡,踏过腾海河畔,直抵鞑靼王子营帐。
“报——程副帅,程副帅!”
夜色之中,守门小将冒着风雪再次从城门往回奔,跪到程英谦营房内就激动喊道:“鞑靼王子耶律汾被一勇将砍了首级,他辖下十万兵马乱作一团,被我军一鼓作气而击,退至百里外的夋匣镇了!”
“好!好!”程英谦闻言大叫两声好,喜极而赞道,“老苏不愧是当年能退鞑靼万军的老将,胶着了快有十日,总算给打退了!不必乘胜追击,让他们赶紧占了河洛镇,准备抵挡另外五路鞑靼人马!王子耶律汾一死,对那其余之人必会有所震慑,却也会加重愤怒,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禀,禀副帅,万军从中取鞑靼王子首级的不是苏将军,是突然奔至的一名小将,所带不过几百骑兵、几千兵士,并未看清是谁。”
程英谦微愣,心头顿时浮上一个猜测,只是仍然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