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扎克雷怒吼出声,心中除了震怒,更多的是失望,“你知不知道邪神教会是怎样的一群人?你知不知道跟他们合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看塔乌丘陵和黑暗海域,你看那个曾经活跃着无数神秘生物、像是天国一样的梦比斯境,现在那里已经化作一片血海!曾经美丽的人鱼和精灵,如今却只是地上蠕动的肉块和难以直视的畸形儿的尸体!看到这样的一幕,难道还不够让你明白邪神教会是群什么样的人,难道还不够让你明白邪神教会势力扩展的后果吗?!”
“我知道。”安东尼奥说,“但这是复仇的必经之路,不明白的人是你,扎克雷。你知道想要扳倒一个有着近千年底蕴、哪怕分裂成东西两国后也依然雄踞一方的王国,是多么困难的事吗?那是我们经此一生都无法做到的,如果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试图去颠覆这一王国,可能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也只是小打小闹,不痛不痒,最多杀几个王室的人而已,远无法动摇一个王国的根基。”
“蠢货!安东尼奥你个蠢货!做不到你不会不做吗?!”扎克雷暴怒,“迦利亚王国和智慧与知识女神到底给了你什么才让你如此执迷不悟?!信仰和复仇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让你不惜跟邪神教徒合作?你是蠢货吗?!”
“不,信仰可以不重要,但复仇——抱歉,扎克雷,这是我的责任。”安东尼奥平静得让扎克雷感到可怕,“既然这是我的责任,那么我必须要做。”
扎克雷的心情从震怒再到失望。
他连连后退,不断摇头。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所以就为了这种可笑的东西,你就要让这一个王国的人们都置于邪神恐怖的威胁之下?”
似乎是被扎克雷连连质问惹恼了,安东尼奥脸上终于露出不悦神色,道:“我们两人做的事难道有什么不同吗?我与邪神教会合作,颠覆王国,你加入起义军,难道不也是为了颠覆王国?”
“不,不一样,我们绝不一样!”扎克雷深深看了他一眼,退入阴影,“我加入起义军,绝不是为了颠覆王国,更不是为了给这里带来死亡和灾难……”
当年,当他第一次冲破束缚,在充满着硝烟和死亡的战场中为了自己奔跑时,他不知道未来如何,不知道前路如何,但他感到了自由与希望,还感到了幸福。
那是可以由自己主宰自己人生的幸福,尽管它那样短暂而虚无,但它是如此幸福。
所以他想要将这样的幸福带给所有的人,想让那名为希望的光点亮所有绝望的人的双眼。
“安东尼奥,安东尼奥啊……你真的变成大人物了……”
扎克雷不断后退,而后离开,再没有回头。
这一天,兄弟二人终于彻底分道扬镳。
……
十八岁那年,原本为了起义军活动的扎克雷意外遇见了全国巡回演出的安洁莉卡。
几乎是在看到安洁莉卡的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狂跳了起来,而那段被他以为早已遗忘的情绪,也如同野火燎原,卷土重来。
他强自按捺着激动,等待在门外,等到了惊讶的安洁莉卡,而后近乎语无伦次地向她诉说了自己的心情……可能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废话,比如说这些年的艰难之类的。
他不想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诉苦,但他的确废话连篇;他想要表现得更有风度更游刃有余一些,但事实上他表现得一塌糊涂,就连路边的六岁孩子都做得比他更好。
他根本不像是那个能用谎言将敌人骗得团团转的起义军二把手。
他像是个傻子。
扎克雷心中懊恼至极,觉得自己肯定搞砸了这一切,可对面,安洁莉卡却向他笑了起来。
“你喜欢我?”她问。
扎克雷想要点头,又沮丧得不敢点头。
安洁莉卡微笑道:“那好啊,我们试试看吧。”
扎克雷几乎都被吓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的表现都能得到安洁莉卡的青睐……安洁莉卡这些年终于傻了吗?
扎克雷震惊过分,慌张抬头,可就在他对上安洁莉卡那双眼睛的瞬间,他却蓦然怔住。
他明白了什么。
慢慢的,扎克雷摘下了帽子,帽檐在他手中扭曲得不成样子。但在面上,他却镇定笑了起来。
“对了,安洁莉卡……如果我们成为了恋人的话,那么接下来,我可以拜托你一些事吗?一些对我而言很重要,但对你来说很容易的事……”
“是什么?”
“……为我们起义军传递情报。”
这一刻,扎克雷看到安洁莉卡原本虚无的笑容变得真切,原本恍惚的目光焕发神采。
他从未有什么时候像如今这样渴望她的拒绝,哪怕这代表着她同样拒绝了他的爱意。
可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如同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笨拙可怕的告白。
——明明是一般人不会答应的事,明明是聪明人不会答应的告白,但她偏偏全都答应了。
“好啊。”
这一刻,她露出了近乎满足的笑容,如同心中扭曲的空洞被无形之物填补。
扎克雷怔怔看着她,神色恍惚。
“怎么了,扎克雷,你的表情有些奇怪?”
“没什么……”他声音干涩,“忘了吧。”
不要愧疚,安洁莉卡,你不需要如此。
但如果这样跟你说,你肯定不会相信的吧……那么……就这样吧。
如果这样做会让你感到满足,那就让你一直以为我是在利用你好了。
……反正你不是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吗?
[不要说话。]
反正也不会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不要说话。]
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他想要什么。
“就这样吧。”
扎克雷将他来时带的那束蓝色野花丢进了垃圾桶。
——一切已经结束了。
虽然从来也没有开始过。
第036章 灵光乍现
第二天, 当易文君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时,她震惊睁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 看向窗外大亮的天色——
不是吧不是吧?
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可她根本没来得及想任何事啊?!
易文君感到自己开始头痛起来了。
门外的声音见她久久没有回答, 也不着急, 非常耐心地等她磨蹭, 尽显王都大气风范。
易文君看了一眼窗外彻夜未眠也依然精神奕奕的卫兵们,叹了口气:“来了。”
快速整理过后,时间来到了七点半。
易文君下楼与安东尼奥共进早餐, 后者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无论是态度也好表情也好,都无可挑剔,仿佛将昨天的威逼利诱彻底忘掉了,那易文君肯定也不能输给这npc, 两人便就这样装模作样地吃完了早饭。
饭后,当易文君就要被仆人和卫兵送去飞艇降落坪, 搭乘这特殊的交通工具离开王都时, 她终于没忍住,向安东尼奥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易文君问, “真的是为了你口中的责任吗?”
在关于昨晚那段浮光掠影的记忆里,易文君怎么都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
易文君比扎克雷知道的线索更多, 她知道“迦利亚王国”和“智慧与知识女神”, 并非完全没在兄弟二人的前半生出现过, 因为安东尼奥之所以被这座庄园的老伯爵收为养子、教养长大,恐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同胞情谊, 所以安东尼奥为了报答这番情谊投身颠覆东奥雷王国的事业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 一番收养与教养的恩情,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复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让曾经告诉扎克雷“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的安东尼奥摇身化作与虎谋皮、毁灭一切的侩子手?
安东尼奥看着易文君,没有回答,只是向她露出稍显僵硬的笑容,目光悲悯,像是充满神性,又像是……充满虚无。
“时间到了。”
“你该走了,安洁莉卡。”
这是安东尼奥与易文君最后的对话。
来到飞艇降落坪后,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了。
王都早晨的太阳有些大,被安东尼奥派来的仆人们顿时行动起来,有的为她撑伞,有的为她打扇,有的还机灵地从早就准备好的食盒里拿出冻好的冰品捧到她的面前,一时间这边排场十分了得,让周围同样等待飞艇的人们频频投来注视。
易文君:“……”
万万没想到,竟在这种游戏里过了一把大小姐的瘾。
很好,很有“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归位”的感觉了。
易文君颇感无语地接过冰品,对上了女仆好奇又热情的注视。
易文君道:“你好像……准备得很充分?”
如果只是安东尼奥的命令,那这群女仆们也没必要这样殷切;可如果是有所图谋,她现在身上还能有什么图谋呢?
女仆抿嘴笑了笑,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又像是理所当然:“安洁莉卡小姐,你可是我们伯爵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士啊!我们都看得出来,主人对你跟对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你千万不要害怕他的冷脸,在去弗洛州探亲后,一定要早早回来啊!”
安东尼奥并没有对这些女仆们说太多,只说易文君是去外地探亲的,而对于易文君此行的真正处境与目的,恐怕也只有那群站在不远处的卫兵们才有所了解吧。
但即便如此,易文君也能从这小小的举动看出这些仆人们是真的关心她,所以他们对安东尼奥的爱戴也绝对发自真心——他们是真的为他们的小主人可能脱单这件事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易文君若有所思。
人可以演一时,但不能演一世。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真正态度如何,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是很容易发现真相的。
这些仆人跟安东尼奥相处这么多年,看待安东尼奥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兄弟子侄,由此可见安东尼奥肯定平时对他们也非常不错……但推理到这里,问题就更多了。
这样一个待人真挚诚恳,不但卫兵们敬重他,就连仆人们都爱戴他的人,为什么会为了复仇做到这一地步?不但不惜将整个国家陷入血海,甚至连挡路的亲兄弟都杀了……哦,还包括上一周目为胡克二世挡刀。
为什么?
有必要做到这一地步吗?
有必要这么拼吗?
还是说这一切和善的外皮都是假象?他安东尼奥就是天生戏精?
易文君越想越是糊涂。
而就在这时,突然的,一阵巨大的嗡鸣从天际响起,就像是易文君在现世曾听到过的货轮入港的汽笛声,然而此刻,它却来自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