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
被女瑶严厉肃冷的眼神盯着,十来个大男人中,有三四个男人非常不确定的、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他们七嘴八舌:“我夫人生产时我就在外头,听过她喊叫”“我没见过,但我娘老跟我唠叨她生我时有多辛苦”“我杀过一个专帮人生子的产婆,她嘀嘀咕咕得我烦”“巴拉巴拉”。
女瑶欣慰:还好,起码有三四个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女瑶再问:“看畜生生产,帮畜生生产,有过么?”
一个矮个男人站了出来,挠头:“我看过牧人给羊接生。”
女瑶再继续问下去,剩下的男人们,则是一点经验都没有了。甚至大家还很奇怪:教主大人不是女的么?为什么教主看起来比他们还一无所知的样子?
基于对教主的崇拜,他们没敢多问,女瑶已经挽起了袖子安排人手:“行了,你们五个跟我进去,大家一起提意见,看怎么帮你们秦大人把这个孩子生下。”
众人点头连忙跟上教主步伐,却是女瑶一侧头,看着跟在她后面的程勿。女瑶短暂踟蹰了一下,对程勿摇摇头:“小勿,你还小,生孩子不是你能看的。你留在外头帮忙。”
虽心里意见不同,但程勿在关键时候从不和女瑶争执。他皱着眉,轻点了下头止住步伐。
女瑶和五个男人一同重新窝进了布篷中。几个男人正好环绕,替秦霜河挡住外面溅飞进来的雨丝。他们神情尴尬很不自在,眼睛甚至不敢看秦霜河。人生第一面直面看非自己女人的老大身子,还看对方生孩子,哪怕在魔教,都是第一次。
女瑶扯过一块布,挡住秦霜河下方。她袖子已完全挽起,蹲在秦霜河腿边低头察看。两边男人抬头看天,听女瑶忽然问:“接生需要保证些什么?做些什么准备?”
众人一愣,赶紧群策:“不用准备啥吧,不是噗通就生下了么?”
“不对,我们大人是早产啊!得、得保证干净吧?”
“对对对,我夫人生孩子的时候,产婆准备了好多热水。”
“还有剪子!还有纱布……”
女瑶吼道:“程勿!”
外头的少侠已经快速“嗯”了一声:“好。”
转头,程勿就跟其他和自己待一起的男人说:“热水……你们的随身水袋有哪些还有水?”
他搜集了三个水袋,往一起放。他在几人不解的眼神下快速打开水袋,手贴着牛皮袋感受了下,把水袋重新换回去——“用内力把水加热。”
程勿再思索:干净……剪子……唔。
剪子不成问题,江湖人士手上多的是匕首,程勿自己就有一把。程勿蹲下,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然这把匕首此时血迹斑驳,抽出时银光锃亮,发出凛然血腥寒意。程勿想了下,问:“酒!”
酒来了,被程勿用内力加温,往匕首上一喷。他用袖子罩着,好不让酒水、匕首被雨水所污染。解决了匕首问题,再接过加热后的水袋,程勿又开始解决纱布问题。这个问题最容易解决——江湖人士,包扎时从不用纱布,身上随便扯下一块粗布便可代替。
里头女瑶喊:“还有小孩生下来后的襁褓!”
程勿:“嗯!”
几个大男人被程勿安排着做这个做那个,他们回过头来才微微不满:咦,你是谁啊?你不过是我们教主的爱宠,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居然教爷爷们做这个做那个,你哪来的胆子?
他们一停顿下,被程勿少侠清冷沉静的眼眸望着:“还不做事?你们谁有想法可以提。”
众人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们没想法。
他们非常无奈地按照程勿的吩咐做事,事实就是这般无奈。他们不知道怎么应付女人接生,程勿也不知,但现实中,正是程勿在不停地提出命令、发布命令,他们连开口说话都很犹豫,怕自己说错了,害了秦霜河。他们没有胆子承担做错事的后果,只好把发布命令的权利交给程勿,让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承担这种责任。
热水袋被送了进去,匕首、粗布、襁褓都有了。女瑶跪在地上,趴在秦霜河双腿间,其他男人当然不敢看。他们跪在秦霜河身边,照群策的力量安慰秦霜河,要秦大人努力:“大人别泄气,快了、快了……”
秦霜河惨痛:“疼死我了啊啊啊教主——!”
女瑶吼道:“给我挺住!”
她从女人双腿间抬起头,几个男人看到女瑶教主两手鲜血,湿嗒嗒地向下滴。那大片大片的血……几个男人头一阵晕,一个人当场噗通晕了过去。
女瑶骂:“没用的废物!”
她也是周身湿漉,额头大汗。让人把那个废物抬出去,女瑶坐直时眼前晕黑,她不得不要求:“来一个人帮我固定她的腿,再来只手,我身体不适力气不够,手伸不进去。”
男人们惶恐:什、什么?还要抓着秦大人的腿?还要手伸进去?伸、伸、伸到哪里?!
女瑶怒吼:“快点!我的命令,别想我说第二遍。”
女瑶教主常年的威压让众人连忙奔去,一个个都去抢固定秦霜河腿的活,一个不情不愿的男人被排挤去“手伸进去”。女瑶扬下巴示意他过来,这个男人哆哆嗦嗦地来帮忙。他弯下腰往血流成河的下方一看,当真一阵作呕。
男人煞白着脸,被女瑶吩咐:“过来,往里摸……上面按着!”
男人的手迅速被血包围,秦霜河的痛叫声、女瑶不耐烦的喝声。血水落在他身上,他满头大汗。秦霜河一阵惨叫后晕了过去,孩子的头都还没出来。男人望着自己鲜血滴答的手,胃中阵阵翻滚。
女瑶:“怎么没动静了……”
这个下属呆呆地望着女瑶沉着的面孔,女瑶的唇一张一合,然声音已理他远去。女人生孩子时下面居然是这样的,和平时花一般的娇嫩完全不同。这么小的地方,肚子却那么大……下属的头晕眩无比,黑暗劲头涌来,他扛不住女人生孩子这么可怕的现场,他捂着嘴一声干呕,跑了出去。还没彻底跑出布篷,他已经哐当倒地,晕倒。
女瑶:“……”
她气得已经不想骂了,这帮废物们呀!
女瑶干脆不指望他们了,她只皱着眉自己想办法。一会儿,风微清凉,女瑶力竭地撑着额缓神。秦霜河在其他几人帮助下重新醒了过来,她疼得张嘴、声音沙哑,已喊不出话。女瑶也是头晕,她停下缓神后,少侠温热的身体从后贴上,接过她手的动作,向女人下面伸去。
女瑶大惊:“程勿!”
程勿眼睛专注看着自己迅速被鲜血溢湿的手:“我看抬出了两个晕倒的人,觉得你们人手不够,我来帮忙。”
他的手出来,他望着自己修长十指上的血迹。
女瑶盯着他看:晕吧。我等着。过来一个晕一个,男人都这般废物,你也不会例外。
果真,程少侠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脸色苍白了下。他却没有晕过去,而是转头发表自己的惊异意见:“是这样往外掏?这种感觉……太强硬。人做什么都是顺势而为,是不是这样不对啊?”
女瑶:……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是你说的有道理!
她回神,冲气息微弱的秦霜河道:“加把劲,坚持住,用力!为了你的孩儿,不要再晕过去了。你们几个按着她肚子,帮她往下推……用力!都用力!”
秦霜河微弱道:“教主……”
女瑶:“不想死的话闭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把力气放到生孩子上!”
秦霜河一怔,眼前晕黑时,女瑶不容置疑的话带给她希望。她咬紧牙关,最后拼一把。她要相信教主,她一定要把孩子顺利生出,她已经顾不上别的了……
林中一夜大雨,魔教人士们里外忙碌。女人生孩子太过血腥、可怖,人大都坚持不下来,几个男人只好轮换着进去。倒是女瑶和程勿一直蹲跪在秦霜河的腿边,眼睛一眨不眨地送出一盆盆血水,再端进热水。有时候上方人力气不够,程勿还过去帮忙推肚子。两人就这么摸索着,竟一个也没晕过去。
均是心神强大之人。
这一晚,望着少侠单薄却坚毅的背影,魔教男人们败退:教主的爱宠都这般不一样,不愧是他们教主看重的人。
程勿不断:“秦姑娘用力!再用力!秦姑娘别怕,你抓我的手。”
程勿:“秦姑娘想些有希望的事,孩子一定会出来的……”
女瑶:“程勿搭手!”
女瑶:“小勿快快快!”
他二人配合竟这样好,从天黑到天亮,从小雨到雨停。风疏雨消,云雾聚拢。女瑶忽然惊喜道:“我摸到头了小勿!”
程勿声音绷紧:“嗯……我、我也……秦姑娘,孩儿头已经出来了,姑娘别放弃!”
二人不断地鼓劲,又始终坚定地守在最重要的部位。他们的手全是血,一团血水黏糊中,女瑶和程勿齐手抱出了一个缩着身子的小孩儿。
天亮了,孩儿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发出,清脆无比。秦霜河强撑着等到这声哭泣,人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手忙脚乱地剪了脐带,程勿和女瑶轻轻发抖,将哭泣的小孩儿搂在怀中。皆是瞪大眼,皆是从未见过这么小、这么脆弱的小东西。小东西刚从人的肚子里出来,浑身皱巴巴的,哭起来也不显得多好看,可就是让人心动。
天晴朗,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程勿与女瑶抱着这个孩儿,他忽然笑:“是个小子呢。”
女瑶也搂着这个孩子,细汗和雨水让她全身湿润,如此潮湿不该抱着这个新出生的小孩不放。小孩子这么脆弱,她怕自己力气大一点就弄坏了。然小孩软软的手脚在襁褓中贴着她,在她怀中大哭。女瑶听到程勿的话,不觉微笑:“对啊,和你一样呢。都是毛没长齐的小孩子。”
程勿瞪她一眼,对上女瑶噙着笑的眼睛。她眼皮上撩,温暖的光华在漆黑眼中流动,程勿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快活、甜蜜。像是她用目光怜爱他一般。怀中一动,程勿再次低头:“呀,小腰,他踢我了。”
两人搂着小孩子,让其他魔教人士看得一阵焦急羡慕。他们也想凑过去看,但那两人出力最多,抱着小孩不撒手,教主威望犹在,他们不敢跟教主抢小孩。正是这般时刻,脚步声过来了。
众魔教人士一凛:谁?正道人么?
女瑶和程勿浑然未觉,在彩虹下抱着小孩逗趣。来人慢慢进入他们视线中,众魔门人士不认得这几个人,他们已经手按在腰间准备抽刀作战了,却见那远远奔来的小老头到近前脚步仍不停,大呼小叫:“徒儿,徒儿——”
程勿一讶,抬起了头,看到了熟悉的几个人——小玉楼派的一个糊涂师父,三个徒儿。
小老头张牙舞爪地就要往前扑,被身后一只手提了回去。女子无奈吼道:“师父!说了不要乱认徒弟!”大徒儿、唯一的女弟子陶华先追着师父过来,一路跟人道歉,到跟前看到程勿和女瑶,还有两人怀里抱着的新生小孩儿。陶华一愣,看着他们张口结舌。
二徒弟喻辰也赶来了,看到天光熹微、少年男女怀搂新出生的婴儿,俱是一身狼狈、两手鲜血。他也愣了下,跟着自己的师姊一起不知道说什么。
三弟子、胖乎乎的张宝费劲地追上师父和师姊师兄,他同样看到了程勿和女瑶。张宝瞠目结舌下,脱口而出:“程勿,小腰……教主,你们……你们这么快就生小孩了?生小孩这么快么?”
女瑶和程勿共同抱着怀里的这个小孩儿,闻言一呆,然后双双脸红:“……”
……
一夜小雨后,秦霜河平安产子,皆是女瑶倾力相助之果。然有人过得却不如意。先是被露水浇了一晚,第二天进了城镇找人,没找到;晚上夜神抱着酒坛子在雨里倒了一晚,夜神张茂的惨况难以用语言形容。
白落樱走了,留下来三个天鼎阁的尸体给他,除此之外没有只言片语。
张茂拽着两个喽啰,任毅和陆嘉,愤怒无比:“我做了什么!她凭什么这么对我!”
两个喽罗发抖:“夜、夜、夜神……我们不知道。”
张茂指着他们鼻子大骂:“自从你们两个出现,她就只和你们好,不理我!她现在还走了,是不是你们背着我蛊惑的她?”
喽啰们跪地:不不不,这事绝对和我们无关。
他们任劳任怨地陪着张茂,张茂平时滴酒不沾,然这时候居然抱着酒坛子纾解心中郁闷。他将平时的坚持抛掷脑后,他抱着酒在雨里疯了一晚。他质问任毅和陆嘉——
“她为什么离开我!说不出就杀了你们两个!”
任毅和陆嘉见着发酒疯的张茂,微微鼓起了勇气:“夜神大人,圣女大人离开,恐怕是因为害怕你的缘故。”
捧着酒坛淋雨的张茂凌厉无比的眉头挑起,他命令:“继续说!”
张茂发酒疯,只有这时候最安全。两个喽罗一边被张茂拽着淋雨,一边哆哆嗦嗦地说自己的想法:“您平时杀人不眨眼啊,脸总沉着啊,满身煞气……听说我们圣女大人是从小娇宠惯的,她怕你也正常。”
张茂怒问:“那她走前杀那三个杀手何故?!”
两人:“……许是圣女怕那三人在您昏迷时对您不利,所以把人杀了。”
张茂的脸色微微缓和,他张口想说什么,两个喽啰眼巴巴看着。却见张茂高大身形一晃,他抱着酒坛子倒地,哐当砸在地上,晕了过去。
任毅和陆嘉唏嘘:“……”
夜神的酒量,还是这么弱啊。
他们费劲地把张茂从雨地里搬到屋里,擦把汗:哎,谁知道圣女为什么走了啊……说害怕,他们两个还没怕呢,白落樱怎么可能会怕成那样?恐怕还有别的原因,但他二人决定装不知道。
两人凑活着睡了半宿,陪夜神折腾一天一夜,两人心身疲惫下,早上睡过了头。他们醒来时匆匆爬起来转身查看夜神,却见屋子里空荡荡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夜神走了。
根本没理会他二人,将他二人直接抛下。对夜神来说,两个小喽啰,终究是过客,不如白落樱的一根头发丝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