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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赖宏却不同意,强行拽走他母亲,还说出让他母亲卖了家里两个妹妹继续供自己读书的话。
  这话被其他学子耳闻,转头就传遍了书院。
  山长得知后,以赖宏品行不端为由,开除了他。
  此刻回想起来,姜羡余恨不得再揍他两拳。
  尤其是他还侮辱了谢家姐姐。
  前世,谢家姐姐就曾因流言而苦。
  姜羡余还记得,前世谢承将他的尸骨带回家之后,不但垮了身子,还不顾家人反对,拿出积蓄为他建墓。
  更是存了死志,不肯就医服药。
  他的魂魄每日飘在谢承床边,一遍遍哽咽哀求:谢承,你别这样,快起来喝药。
  然而谢承压根听不到他的声音。
  那时,谢家姐姐也曾几度苦劝,甚至动了怒。
  姜羡余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阿承,桑柔姐在病容憔悴的谢承床前垂泪,当年书文病逝,启轩身子孱弱,外头传我克夫克子,婆母也苛待于我,是你将我和启轩从段家接回来,承诺护我们母子一辈子。
  如今他们又在戳我的脊梁骨,说我要克死自己的亲弟弟,好让我儿子独占谢家家产。而你,偏偏一心求死,想要坐实这流言?
  她抓着谢承的手声泪俱下,企图用自己绑住谢承,求他不要轻生,这就是你当初说的护我?
  消瘦苍白的谢承颤了颤眼睫,却仍是闭着双眼,嗓音沙哑:阿姐是我去晚了,是我
  他攥紧谢桑柔的手,手背青筋暴起,只要我早到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小余就还活着!是我,是我去晚了
  可他已经死了!谢桑柔沉声怒斥,已经顾不上仪态与风度。
  对她来说,姜羡余这个邻家弟弟虽然感情深厚,但怎么也比不上亲弟弟重要。
  她紧紧抓着谢承的手,苦心哀求:阿姐知道你的心思,从前不知,如今也明白了。
  可你五年前已因他受过家法,落下病根,这么多年也始终不肯娶妻生子,已经够了!够了!如今小余他已经走了,你何苦何苦如此?
  难道只有你待他的情意才是情,爹娘的生养之恩,你我间的姐弟情份,都不及他一人分量重?!
  诛心之问终于让谢承睁眼看向谢桑柔。
  他满目赤红,哽咽凝噎:我也不知原先我也不知
  不知这情意到底有几分重。
  可是阿姐,抱着他尸身那一刻
  谢承抬手紧紧按住心脏的位置,喉咙嘶哑: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的命!
  谢桑柔愣住,怔怔地看着他,不禁泪流满面。
  她倾身抱住谢承,阿姐明白,阿姐都明白。
  当年书文离世,我也我曾也想过一了百了。可我还有启轩,他还那么小,我如何能丢下他?
  她泪雨滂沱,语不成句:阿承,算阿姐求你阿姐求你,不要丢下阿姐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撑下去。
  那天之后,谢承开始就医服药。
  可惜还是没能活过第二年冬天。
  也是在那天,姜羡余的魂魄目睹耳闻,铺天盖地的自责与愧疚将他吞没,叫他悔恨至极。
  他怎么能怎么能害谢承至此?!
  第六章 今生:活络药油谢师兄的宝贝只有小余
  课室里这场争执以一连串的打手心收场。
  姜羡余因殴打同窗挨了三十戒尺,左手充血红肿,宛如熊掌。
  他甩甩手,朝谢承龇牙笑了笑,眼睛受疼痛刺激而泛红,掩盖了前世的回忆带来的异样。
  赖宏也因寻衅滋事挨了二十戒尺,疼得当场掉泪,还自以为隐蔽的凶狠地瞪了姜羡余一眼。
  姜羡余撇开脸不看他,实则差点忍不住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覃云汉和温清因在课室喧哗挨了五戒尺,前者又因为没有写完功课多挨了二十下,左手肿得比姜羡余还高。
  教训完这群顽劣的学生,刘夫子让众人各自归位,准备上课。
  谢承要回秀才班,临走之前,回眸看了姜羡余一眼。
  姜羡余朝他挥了挥熊掌,笑容灿烂依旧。
  直到谢承离开,姜羡余唇角的弧度才降了下来。
  他不后悔方才动手揍人,却害怕谢承以为他顽劣不驯他不想再让谢承失望忧心了。
  因此方才见到谢承过来,他立刻有些紧张。
  他遇事冲动,一听对方侮辱谢承就忍不住动手,若是谢承自己,肯定会有兵不刃血的法子整治对方。
  所以他下意识就听从谢承的指示,说松手就松手,说道歉就道歉。
  而谢承一如既往值得信赖,不仅能解决麻烦,还从不叫他吃亏。
  他如今虽然挨了打,却不觉得疼。因为他和谢承赢了。
  所有人都会记得谢承大度讲理、不卑不亢,赖宏则轻狂狭隘,目中无人。
  至于他自己,在旁人眼中到底是逞凶斗狠的莽夫,还是仗义可靠的兄弟,都无所谓。
  只有谢承,他不舍得让旁人动他一下,哪怕只是一片羽毛。
  午间下课铃一摇,童生班的少年最先涌出课室,奔向饭堂。
  姜羡余和覃云汉的左手肿得厉害,一片黑紫,比饭堂今日的烤猪蹄颜色还要深。
  覃云汉捧着左手嘶哈嘶哈的吸气,疼得眼泪汪汪,清啊,帮我打饭,我要吃烤猪蹄。
  好。温清戒尺挨得少,如今已经不怎么疼了,揽下照顾伤患的活,小余哥呢?
  姜羡余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比覃云汉强上许多,他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你们先去,我等谢承。
  覃云汉:那温清去打饭,我去给你俩占座。
  姜羡余:嗯。
  铃摇第二遍的时候,秀才班也散学了。
  姜羡余站在饭堂门口张望,看见谢承的身影,立刻朝他招手。
  谢承和身旁的同窗道别,朝姜羡余走了过来,手怎么样?
  姜羡余往后背了背手,没事儿,早就不疼了。
  谢承显然不信,微微蹙眉,正要开口,突然被打断。
  小余!这儿!覃云汉朝他们挥舞猪蹄。
  姜羡余拉住谢承的衣袖,走走走,吃饭去。
  书院饭堂的菜色不错,每餐一荤两素是包在束脩里头的定式,足以饱腹。若要额外加菜,则需另付银子。
  比如今日这烤猪蹄。
  姜羡余用右手抓起猪蹄,朝温清道:谢啦,一会儿让谢承给你银子。
  温清摆手:不用,这顿我请。
  覃云汉啃着油汪汪的烤猪蹄,感动道:清清你真好。
  温清抓着他的手将猪蹄塞进他嘴里,吃你的。
  谢承却没急着动筷,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朝姜羡余摊手:手。
  姜羡余瞥见那瓷瓶,乖乖伸出左手,嘴上却道:不用,都没见血,一会儿就消肿了。
  谢承却很坚持,从瓷瓶中倒出活络油,握着姜羡余的手掌轻轻按揉。
  嘶姜羡余吃痛,谢承立刻放轻了力道。
  没事,你用力,揉散瘀血才好得快。姜羡余却不在意那点痛,只微微蹙眉,你何时去的药房?
  谢承:识墨从家里带的。
  姜羡余以为是识墨备着给谢承用的,全然不知是谢承专程吩咐识墨回家取的。
  谢承也没解释,若无旁人地给姜羡余擦药,疼吗?
  不疼,可以再重点。
  这样?
  唔可以。
  温清:
  怎么感觉怪怪的,饭还没吃完就饱了。
  奈何谢承的动作过于自然,理所当然到其他人都没法多想。
  除了姜羡余。
  一开始还没什么,药油初触冰凉,有清爽的草木香,揉开了却火辣辣的刺激着手掌,渐渐发热。
  随着谢承或轻或重的动作,这点热度仿佛从手心直达心脏,燃起了一路不对劲的火苗。
  差、差不多了姜羡余耳背微烫,连忙把手抽回来,不自在地甩了甩。
  谢承收回手,不忘叮嘱:暂时不要碰水。
  说完又不放心姜羡余大大咧咧的性子,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将姜羡余的手包了起来。
  姜羡余挣扎:没、没必要
  谢承不但坚持,还给他打了一个花结,然后将瓷瓶递给他,每日早晚擦一次,直到消肿为止。
  覃云汉见他俩忙完,伸出自己的左手,谢师兄,给我也来点。
  谢承抬了抬眼皮,将瓷瓶推向覃云汉:自己弄。
  覃云汉:
  果然,谢师兄的宝贝只有小余。
  温清无奈摇头,将覃云汉的脑袋往碗里按了按:吃饭吧你。
  谢承的药油效果出奇的好,下午散学时,姜羡余的左手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也将上午挨打的事情抛到脑后,牵着马同谢承一道回家。
  只是没想到,两人离开书院的时候,又遇见了赖宏。
  谢承瞥了赖宏一眼。
  赖宏撞上谢承冰冷的视线,连忙畏缩地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他不怕对自己动手的姜羡余,却有些怵谢承方才的眼神。
  从前他与谢承接触不多,却一直看不惯他。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看不惯,本质是源于深深的嫉妒。
  嫉妒对方出身富甲,嫉妒对方学识过人,嫉妒对方受人追捧,还能依旧不卑不亢。
  今日一个没忍住泄露了内心的不满,却衬得自己像个丑角。
  他愤愤不平,忍不住攥起拳,左手巴掌顿时剧痛,嘶了一声连忙松开。
  再抬头,谢承已经和姜羡余走远了。
  时辰尚早,谢承要去谢家商铺查账。
  每店每月的账本由掌柜核对后汇总到一处,每季一查。谢承十六岁那年,谢父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姜羡余闲来无事,也跟着谢承一道去。
  好在各店的掌柜都认得他,知道他与自家少东家交好,不觉他的出现有何不妥。
  谢家祖上是玉雕匠人出身,谢承的曾祖父谢琅更是曾经入选宫廷工匠,为圣人雕玉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圣人赏识,赐下一座玉矿。
  谢家因此开设了琅玉斋,又得到了圣人的亲笔赐字。
  数辈经营下来,谢家除了琅玉斋,还开有制售金银首饰的金玉阁,制售胭脂水粉的玲珑坊,制售绣品成衣的琅云阁。
  以及诸多商铺,田庄。
  谢承今日去查的是琅玉斋的账目,各地分号账本汇总起来,堆成高高一摞,姜羡余看着就头疼。
  谢承:若是觉得无聊,你便先回去吧。
  但姜羡余还惦记着有事和谢承说,便摇了摇头:我在这儿等你。
  谢承没再劝,让铺子里的伙计给姜羡余上茶水和点心。
  姜羡余倒也会享受,从谢承的腰间解下钱袋,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伙计,去买两碗咸豆花,剩下的给大家买点零嘴,你家少东家请客。
  翻开账本的谢承抬头瞥了他一眼,心里纳闷,眼前的少年为何对咸豆花百吃不腻?
  想了想还是没问,将手中的账本翻完,换作下一本。
  姜羡余一边吃着豆花,一边看谢承刷刷刷地翻着账本,连算盘都不用拨,惊叹不已。
  他忍不住探头瞟了一眼:好家伙!密密麻麻的字眼!还不如谢承好看!
  他盯着谢承瞧了半天,渐渐发现对方看账本的速度慢了下来,眉头也越皱越紧。
  怎么了?姜羡余问。
  谢承合上账本,起身出去找到铺子掌柜,沉声道:重新核查账目,我七日后再来。
  掌柜的脸色一变,连忙应道:是。
  姜羡余跟在谢承后头出了铺子:出什么事了?
  谢承表情恢复如常:无事,账本有些错漏罢了。
  哦。姜羡余没纠结太久,毕竟他向来信任谢承,谢承说无事,那就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转而提起今日愁了一天的问题:许久未见桑柔姐,不知道她过得如何?小启轩应该又长大了吧。
  谢桑柔出嫁后,姜羡余见她的机会就少了。
  他只从前世谢承与她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她婆母待她不好,但怎么个不好法、矛盾又是何时产生、桑柔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他一概不知。
  但他觉得自己既然重活一世,就有必要提醒谢承,帮他保护好桑柔姐。
  谢承看向他,下回休沐,带你去看望阿姐。
  好啊。姜羡余笑着点头,还有段大哥说起来,八月你去金陵考试,正好可以探望段大哥。
  段书文中举后便考入金陵国子监求学,逢年过节才有空返回扬州。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桑柔姐的婆母才有机会刁难她。
  话及此处,姜羡余又突然想起,前世段大哥似乎在明年春闱第三次落榜,之后便一病不起。
  这才有了桑柔姐丧夫归家一事。
  但此事他不知该如何提醒谢承,总不能无缘无故怀疑段大哥身体不好。
  思及此,姜羡余纠结地拧住了眉。
  第七章 今生:谢家阿姐察觉异样
  如今距明年春闱还有大半年时间,姜羡余思虑一番,还是决定休沐日见过桑柔姐再说。
  倒是眼前,谢承还有月余就要参加秋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