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羡余迫不及待迎上去:任大哥,你不是去了京城吗?何时回的扬州?
任逍遥笑道:我去京城接了慧慈大师,昨日刚回扬州。
原来如此。姜羡余往亭中看了一眼,慧慈大师慈眉善目,执佛礼朝他浅浅一笑。
姜羡余回以一笑,看向任逍遥:慧慈大师就是任大哥说的朋友吗?他往后是不是就留在大明寺不走了?那任大哥你呢?
任逍遥却没回答前面两个问题,只道:如今遇见了你,我自然要在扬州待些日子。
正无聊透顶的姜羡余求之不得,两眼放光,那太好了!
任逍遥唇边有清浅的笑意,问他:今日怎会来大明寺?谢承呢?他没和你一起?
姜羡余神色一滞,他去金陵参加科考了,我是同我娘来的。
任逍遥发现他眼中的落寞,不禁挑眉:你没和他同去?
姜羡余叛逆地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跟他去?
你们吵架了?
才没有!
任逍遥哈哈大笑,揽住姜羡余的肩拍了拍,你瞧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爱闹别扭的小媳妇。你说,你和他是不是自小定下了娃娃亲?
姜羡余脸一绿:胡说八道!谁是他小媳妇了?我我和他都是男子,哪有什么娃娃亲!
任逍遥:男子和男子怎么了?野史奇谈里也不是没有男子和男子断袖的。要不是你一看就还没开窍,我上回都要以为你俩已经私定了终身。
怎么可能?!姜羡余难以置信地瞪他,深觉他每一句话都惊世骇俗,耸人听闻。
任逍遥:怎么不可能?他警告我不要整日带你逃学去玩,既怕你耽误学业,又担心我把你拐跑,把你当个宝贝守着,不就跟护媳妇似的?
姜羡余刚要反驳谢承只是把他当亲弟弟,不是媳妇,就又听任逍遥道:还有你。
他劝你考武举,和他一同入朝,你就立马改变主意不和我走了,比你爹娘说话还管用。你说说,他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是不一般?
姜羡余被他绕了进去,愣愣地眨了眨眼,脸颊越来越红。
接着气急败坏地挥开任逍遥的胳膊,反驳道: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他和谢承才不是任逍遥说的那样不清白!
他们是兄弟,是手足,是家人
可没有兄弟手足会因为对方招姑娘喜欢心里不是滋味,没有兄弟手足会一分开就牵肠挂肚,没有兄弟手足闹闹别扭就担心从此陌路、耿耿于怀。
他和他哥就不会这样。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他哥,但他哥也不会为了他亲手去整理兵法手札,不会日复一日监督他读书,不会在困倦时与他不分彼此地躺在一处
他忽然明白七夕那晚自己为何会嫉妒谢承受姑娘欢迎。
他不是嫉妒谢承,他是嫉妒那些姑娘。嫉妒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向谢承示爱,甚至幻想成为他的妻子。除了不太矜持,无人会觉有任何不妥。
也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杜撰谢承他有心上人,自作主张替他拒绝覃方好。
因为他不希望谢承喜欢任何一个姑娘!
他越想越心慌,思绪全乱了。
任逍遥见他表情凝重,心里咯噔一下,忙拍拍他的肩劝道:喂,我瞎说的,你别当真啊。
可别真被他几句调侃说弯了心思。
姜羡余看向他,茫然又无措:我不知道。
任逍遥扶额,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只能尽力找补。
那什么,你也别想岔了。你们是师兄弟,又一块长大,习惯了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但并不是那回事,你懂我意思吗?
姜羡余却瞥向他,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到底哪个是真的?
任逍遥:我嘴贱还不行吗?
那我问你,任逍遥郑重地看着他,如果谢承亲你,和你那什么你会反感吗?
姜羡余皱着眉代入他的描述,脸忽然一红,转开了视线。
任逍遥心道不妙,还想再挽回一下,那如果他对你没那种意思,要娶妻生子,你会怎么想?
姜羡余眉头皱得更紧,心里头像扎进一根刺,泛起尖锐的疼。
任逍遥还要再问,姜羡余开口制止:任大哥你别说了,让我自己想想。
好好想想。
任逍遥再度到姜家做客,却没空与姜羡余四处玩乐,而是陪着他思考人生大事。
他搜罗了一些断袖话本,想以此告诉姜羡余,男子与男子不为世俗人伦所容,大多都以悲剧收场,好劝他及时回心转意,回头是岸。
姜羡余读得频频蹙眉,就在任逍遥以为他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姜羡余却将那话本一丢,振振有词道:谢承不会这样!我同他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一时冲动,只在乎身体上的欢愉,然后一边娶妻生子,一边暗度陈仓。
这只能称作苟且,不是喜欢!
他并不贪图谢承的身体,只在乎长长久久的陪伴与相守,以及谢承的在乎。
他不甘心谢承一人高入庙堂,自己却只能隐居乡野,更不甘心谢承来日娶妻生子,自己不再能若无旁人地出入谢承的书房和卧室,与他抵足夜谈,同塌而眠。
可不甘心又如何?
他是男子,是罪臣之后,无论是基于哪一点,他的存在都会阻挡谢承的青云之路。
任逍遥见他丢了话本喃喃几句之后,竟然红了眼睛,顿时一惊,你别哭啊!
他还没试过给人开解感情问题,一直不得章法,只能瞎出主意:你要是真对他有意,就去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咱们要一句准话,总好过你自己瞎想。
姜羡余摇头:不成。
不能那样,说开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怎么不成?任逍遥道,如果他对你无意,你们还做兄弟。若是他对你也有意,大不了就私奔,天涯海角,总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姜羡余怔了下,又摇头:他不会跟我走的。
任逍遥急道:你不问问怎么知道?
姜羡余还是不说话,低下了脑袋。
任逍遥也束手无策。他一个大男人,又没尝过情.爱的滋味,怎会明白动了心的人因爱生怖、不甘退守又不敢直言的纠结情绪。
他也觉得没意思,又过了几日,提出要离开扬州。
姜羡余一开始没说什么,还祝他一路顺风。
谁知出发那日,姜羡余突然跟上来,说:我我想去金陵找他。
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
第四十五章 前世:同心陌路他终究无法奢求谢承与
去金陵找谢承,是姜羡余考虑许久才做下的决定。
科考放榜在即,谢承离家已有两个多月,期间没有给姜羡余寄过一封信,寄回谢家的家书当中恐怕也没捎带过他只言片语否则谢父和谢母怎会不提?
姜羡余知道,对方这是还在生他的气。
姜柏舟寄回来的信中,也只说谢承考试很顺利,如今又同段大哥结实了一些有识之士,整日讨论学问。
他没有问过姜羡余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读书,就仿佛已经不在乎了。
姜羡余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甘心。
得知身世之前,他曾畅想与谢承并肩入朝,一展抱负;得知身世后,他知道自己注定碌碌无为,与谢承陌路殊途。就算没有他与谢承的那场争吵,待谢承高中,他们也注定走向不同的路。
可是,在明白自己对谢承的心意不止于兄弟之情之后,心中愈发悔恨不甘,后悔不该同他吵架冷战,互不理睬;不甘从此陌路,见面不识。
但是没有人教他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不甘心,除了放弃谢承,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远走高飞。
所以他想去找谢承,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或者以谢承的聪明才智,说不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没敢告诉家里人自己要去金陵找谢承,而是留书说要和任逍遥去岭南玩几天。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若是谢承对他无意,他却怀着别样的心思,自然无颜再与谢承做兄弟。正好离家散散心,也给彼此留点自在空间。
任逍遥这次的目的地原本是岭南,听说姜羡余要去金陵,为的还是困扰了如此之久的感情问题,自觉有自己胡说八道的责任,于是决定陪姜羡余走一趟。
有了上次离家出走被发现的经验,这次姜羡余将写好的书信交给一个小乞儿,让他第二天傍晚送去姜家。自己则借着给任逍遥送行的名义,一大早就离开了家。
在任逍遥的掩护下,他乘快船,当日晚间就抵达了金陵。
满金陵都传着谢承高中解元、在今日的鹿鸣宴上大放异彩的消息,姜羡余替他高兴,却没想到会刚好同他错过。
他好像从鹿鸣园出来就去了码头,听说是乘船返回了扬州。
任逍遥打探回来的消息,让姜羡余着实愣住了。
没道理走得这么急姜羡余不解,甚至有了不好的念头,会不会是谢家出事了?
任逍遥却否定了他的猜测:我们今早离家时,谢家还好好的。就算有什么事情,消息也不会比咱们更快到金陵。
姜羡余一想也觉得有理,同时更加不解,何事能让谢承连去段大哥家中收拾行李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返回扬州?
任逍遥见他蹙眉,宽慰道:咱们回扬州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羡余却愣住没说话,心里思绪万千。
谢承中了解元,他应该为他高兴的。可高兴之余,心底更多的却是失落。
原来谢承远比他想象中出类拔萃、前程远大,而他却是罪臣之后,有龙阳之癖,如何能叫谢承放弃一切跟他走?
今日这般阴差阳错,仿佛是天意如此,好让他清醒,不该阻挡谢承入阁拜相的脚步。
而他也是好不容易成功离家,若是再回去,不但解释不清自己为何留书跑去岭南又折返,往后还会被严加看管,来日还要眼睁睁看着谢承登科及第,娶妻生子
不姜羡余喃喃着摇头,我不回去。
他不敢再靠近谢承了。
任逍遥没见过姜羡余这么优柔寡断的人,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犹豫什么。在他看来,人活一世就当顺应己心,肆意潇洒。于是直言道:你都追到这儿了,不问问他心里怎么想,真能甘心?
姜羡余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唇,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起身,仿佛是鼓足了勇气,说:我、我给他写信。
写一封信悄悄送到他手中,向他道歉,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谢承:
见字如面。
前番争执是我之过,既未能体谅你的苦心,也未能坦诚我的心事,歉疚良多,厚颜请你谅解,不要同我计较。
此番离家只为散心,若你不再怪我,盼与你同路,于金陵相候。若你不便,烦请告知我父母,不必为我忧心。
姜羡余亲笔】
信的内容很短,多余的心思他暂时不敢透露,但还是斟字酌句写了许久,又写了一封信封在外头,这才托任逍遥寄出。
送到东街覃府,给覃云汉。
今晚他没有归家,爹娘应该正在四处找他。明日傍晚收到他离家出走的书信,估计就要大发雷霆了。
他要拐跑谢承,肯定不能把信直接寄到谢家,更不能引起他爹娘的注意。否则他们就会知道这信来自金陵,而他也在金陵。
所以他在外边那封信里叮嘱覃云汉不要声张,悄悄把里面那封信送到谢承手中。
覃云汉平日爱玩闹,但关键时候靠得住,如今他要做的就是等,等谢承回信,给他准话,判他生死。
任逍遥替他送出了信,陪他一同在客栈住下。
姜羡余心虚,也不敢去惊动还在扬州的姜柏舟,躲在客栈没有出门,可谓是度日如年。
过了两日,姜柏舟似乎收到他离家的消息,也匆匆返回了扬州。姜羡余心里更加焦急,盼着有回信,又怕收到回信。
然而他不知道,谢承连夜坐船返回扬州,恰好得到他同任逍遥去了岭南的消息。
他从姜父手中接过小乞儿送来的信,读了又读,忽然夺了姜家的马,追出城外。
压根顾不上小乞儿所说,这封信是那位小少爷昨日早晨给的。
他悔恨自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不了追到岭南去,总能找到姜羡余。
带他回来,告诉他不考武举也没关系,不上进也无妨,他会陪着他,守着他,护他一生安稳喜乐。
谢父派人来拦他,姜父也劝他回去,谢承却不肯,心中仿佛有预感,如果就这样放少年离去,就会彻彻底底失去他。
然而夜色渐深,又下起了大雨,身下的马疲惫不堪,开始不听使唤。
他冒着雨漏夜赶到最近的镇上,隔日清晨又买了一匹马,继续往南去。
直至追出三百里地,谢父亲自带人将他拦住。
胡闹!谢父厉声呵斥,你还想跟他去岭南不成?
谢承不知道自己已经发起了高热,赤红着眼看着谢父,嗓音沙哑:我去带他回来我带他回来。
奔波一夜的谢父同样身心俱疲,因此对于谢承的冥顽不灵更加愤怒:痴人说梦!!!
他爹娘都管不住他,你凭什么插手?!就算你能找到他,他若是不肯回,你的话能比他爹娘还管用?他抛下父母离家出走,你也要学他这样大逆不道?!
谢承梗着脖子,抓紧了缰绳,喃喃道:管用,我能劝他回来。
我什么都能答应他,只要我什么都答应他,不同他争执,不骂他没定性,不怪他不懂体谅,他就愿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