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骆孟一直觉得挺幸福的。
她没有用鄙夷的眼光看他,相反,他一直在鼓励他。
在无数个夜里,他一遍一遍回想她对他说过的话。
“骆孟,段敬仪称帝不过九年,如今这大好江山尚未稳固,多少豪杰自立为王。你就不想……也闯出个什么名堂?”
“段敬仪曾经也而不过是个农家子,泥腿子罢了。若你有鸿鹄之志,这些钱银你拿去招兵买马。”
“是男人就把自己儿子抢回来。”
“如果你输得犹如丧家之犬,那么这道疤痕便永远是一道耻辱。而若你万人之上,这道疤痕则是你英勇的勋章,值得被万世歌颂。”
“我等着骆将军旗开得胜。”
“骆孟,你知道我要什么。去像狼一样把我想要的东西抢回来,而不是像一只狗一样跟在我身后!”
“做一个人,一个让我心悦诚服伺候的男人……”
……
这些话日日夜夜激励着他前行。他想着,就算不能成为与她比肩的人,至少不能每次都要她停下来等他。他应该更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成为可以帮助她的人,对她来说有用的人。
残阳如血。
骆孟单膝跪了下来,他低着头望着身上的铠甲笑了。
这身银色的铠甲已经被利箭刺穿,被刀斧砍破,被鲜血染成得一片猩红见不到原本的色泽。
右臂连根被砍断,他便用左手慢慢蹭着铠甲上的血迹,让它露出原本的银白。
他的烟娘说:“这样穿好看多了,又威风又俊朗。”
他也答应了她要一直穿着。
看,真的穿了一辈子。
“烟娘,老天没给我时间成为能站在你身边的男人……”
·
倪胭率领军队以一种残暴的手段一路杀出去。
“白石头,你得帮我去救骆孟。我不能离开大军,更不能在这个时候魂魄离体去找他。”倪胭脸色沉沉。
“他的死活有那么重要?”白石头的声音淡淡的。
倪胭望着天际的月牙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罢。”
白石头轻笑了一声:“如今两方交战,每天都在死很多人。”
倪胭摇头:“如果没有我,他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娶个温柔的媳妇儿,生一堆可爱的孩子。”
白石头微怔,这才明白倪胭说的是攻略目标。
他继而叹了口气:“好。”
·
骆孟醒过来的时候,有些迷茫。
他不是死了吗?
他转动脖子,巡视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很简陋的小木屋中,这木屋瞧着像是猎户在山间打猎时临时搭建的。
要不是右边肩头断臂处的疼痛提醒着他,他还真的以为这是梦。
用左手撑着床榻坐起来,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了。他起身推开木门,大声吆喝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回应。
木屋虽然简单,隔壁却有一间小厨房。
骆孟撑着走过去,看见灶台摆放了烹制好的食物,还有药汤。腹中饥饿让他顾不得其他,急忙大口大口吞吃。填饱肚子之后,他不由思考是谁救了他。
他等了一天,知道天黑也没有人回来。他重新回到房间,这才注意到窗前桌子上摆放着几卷书册。
他好奇地走过去,打开第一卷 书卷,竟是五湖四海的地图。第二卷书卷记录的是诡术一般的兵法。而第三卷,是针对如今战局的应对之策。
骆孟越看越心惊。越发对写书之人的谋权之术崇拜之极。骆孟又等了一日还是不见救他的人回来,他咬咬牙,只能离开。
离开之前,他不忘穿上那身已经被重新洗刷干净的银白铠甲。
他沿着地图上说的僻静小路,孤身前行。又按照兵书之言,使了几个计策,成功收缴了几伙残兵。等到他回到倪胭身边的时候,身边又多了五千个兵。
望着马背上一袭红衣的身影,骆孟咧嘴笑了。看来老天对他不薄,他还有时间。
倪胭盯着他空荡荡的袖子,却皱起眉:“怎么残了?”
白石头淡淡道:“去的迟,已尽力。”
骆孟不知道倪胭是与白石头说话,还以为是和他说话,嫌弃他失了一条胳膊,他脸上的笑有些尴尬。
“过来。”倪胭朝他招手。
骆孟立刻赶过去。
“还疼吗?”倪胭将手搭在他右肩头伤口的位置,骆孟脖子向后缩了一下。他立刻重新笑起来,傻呵呵地说:“不疼,一点都不疼!”
倪胭轻笑了一声,她勾住骆孟的脖子,将他拉到怀里拥着,哄着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背。
“没事就好。”她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轻声说。
“没事,我没事!”骆孟灿烂笑起来。
倪胭放开骆孟,爽朗道:“既然没事就别偷懒,赶紧将这群混蛋玩意儿都赶走。”
骆孟肃然。
·
战争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再厉害的将领也不能做到在瞬息之间将所有敌军驱出。
敌国士兵涌入城中,打砸抢烧、奸淫掳掠。
“这座城里怎么没有百姓?别说女人了,我呸!家家户户连粮食都搬走了!这些老百姓跑哪儿去了?”
“那边有个人!抓住他!”
敌国士兵一窝蜂冲上去抓住腿脚不利索的老人。
“说!你们城的人都去了哪儿!”
老人吓得脸色发青,嘴里叽里呱啦地瞎叫。
“他奶奶的,居然是个老哑巴。”
“刘将军!小的问出来了,这里的百姓都躲到桑玄寺去了!那桑玄寺是几百年的古寺,寺中的臭和尚们会点拳脚功夫,所以百姓都跑去寻庇护了。”
“拳脚功夫?”敌国的刘将军冷哼了一声,“几个臭和尚而已,再厉害的拳脚功夫还能刀枪不入?管他什么寺什么和尚,兄弟们!冲进桑玄寺,女人们谁抓到就归谁!”
他身边的一个副将皱了皱眉,凑过来小声说:“将军,寺庙毕竟是佛门圣地。太过杀戮恐怕会惊扰了神灵。还请将军三思啊!”
刘将军嗤笑了一声,狂傲地道:“佛祖有什么用?能给老子饭吃还是能老子送女人,让老子衣食无忧?别信什么鬼神佛,都是假的。犒劳犒劳军队,弟兄们才用力气多杀几个人。冲!”
桑玄寺中。
桑玄十二僧端坐在蒲团上,捻着手中的佛珠诵读经文。只是今日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更加沉重。
怀道住持掩唇一阵轻咳,闭合的十二双眼睛都抬起头来看他。
怀道住持看一眼帕子,果然又咳血了。他将方帕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一旁,古井般的眼眸一一扫过座下十二弟子。
小十二忽然抽了下鼻子,他扔下手里的佛珠,跑到怀道住持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怀道住持慈祥地笑,他拍了拍小十二的小光头,微笑说:“我们这一生,生不是由我们自愿,死也同样是必然。不必喜不必悲。”
小十二抬头茫然地望着怀道住持,他擦干眼泪,退回到自己的蒲团。
只是经了这一出,其余弟子面上的悲戚越发显露出来。
怀道住持一一扫过十二个弟子,最后目光落在雪无的身上。在这十二个弟子中,只有他脸色寻常,毫无悲戚。
怀道住持微微一笑。
“慧无,把五戒背一遍。”
小十二再抹一把眼泪,大声说:“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戒!”
怀道看向雪无,问:“佛在哪里?”
雪无答:“佛在弟子心中。”
“你的心中装了佛,可还能装下其他?”
雪无微笑着回答:“我佛慈悲,心系苍生。弟子心中可载万物,亦可空。”
怀道住持缓慢地点头。他撑着苍老的身体起身,解下身上红色的袈裟亲自给雪无披上。
“佛,从来都不在五戒中。”他的声音悠远深邃。
他重新坐下,面带微笑地合上眼,毫无遗憾地坐化。
雪无和其他弟子伏地跪拜,送其登往极乐。
桑玄寺的钟声响彻层叠山峦,回音久久不歇。
敌国刘将军摔兵冲上桑玄寺的时候,雪无睁开眼,仰头望着慈悲的佛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起身,回望十一位师兄弟,并寺中其他普通弟子。
“今日要带着诸位破了这杀生戒。”雪无面带微笑,声音甘冽,眼中是一如既然的干净。
他率先拿起武器架上的长棍,寺中其他僧人一一走去。即使是九岁的小十二,也一脸严肃地握起长棍。
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戒。
雪无早已破了四戒,这最后一戒终于也破了。
勄无手中的长棍距离敌人心口一寸时,愣了一下。就是这一愣,敌方士兵手中的长刀打掉他手里的长棍,一刀朝他砍了下来。
一条长棍劈来,士兵握刀的手一阵发麻,长刀便落了地。
雪无手腕轻晃,长棍打在士兵的额头,士兵眼瞳凸出,当场毙命。
勄无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懵怔地望着雪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