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会,主要协助皇帝每日政务,算是昱朝最核心权力圈子。
这时候的君臣等级还没有后世那么严格,直接是坐着开会,而不是后世那样,大臣在台阶下排排站。
慕晏自然是有小朝资格的。在下朝之后,王诩问道:“昨日叨扰,天师可好?”
慕晏微笑道:“天师很好。谢司徒挂念。”
“可老夫听闻昨日有御医连夜出宫……”王诩小声道。
慕晏一副难为情的表情道:“昨日回到家后,下官突感身体不适,偷偷请了御医,结果只是有些劳累过度,倒是虚惊一场,让司徒看笑话了。”
王诩道:“没有没有,小心身体是应该的。”
王诩和慕晏又寒暄了几句,然后互相告别。
王诩叹气。
御医确实是进入的慕府,御医案中也记载着是出诊慕府。但王诩并不相信是慕晏请的御医。
慕晏不是娇惯之人,今日又照常上朝,可见昨夜“病情”并不重。既然不重,怎么会请御医。
果然是天师身体抱恙吧。王诩心中略有些愧疚。
虽然大部分官职都要打卡上班,但是地位足够高了,就不需要了。特别是大世家,拥有更多特权。
因此王诩昨日在上班的地方晃悠了一圈,就回家了。这在世家是常态,若有公务要处理,那些下属会直接登门拜访。
不过慕晏有此特权,却从未用过。他总是兢兢业业的上班,就算要离开也会向皇帝请假。皇帝虽然多次说慕晏不需如此死板,不过慕晏还是坚持如此。他将君臣的关系分的很清楚。
像慕晏这样“死板”的世家也有,且慕晏年轻,慕家在中央的权力全靠他支撑,所以他小心一点,别人也不奇怪。
正因为如此,因此王诩来见宿谊的时候,正好与慕晏错开。
不过就算慕晏也在,估计也不一定做的比宿谊更好了。宿谊虽然大部分时候看着傻白甜,但某些时候能发挥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功力,真不知道是本事还是运气。
王诩当日回家之时,王太傅正在宫中教导太子,两位儿子正在当值。他此刻也不想与其余人交流,自己在书房静静坐着。
王诩那时心情十分迷茫,当听人道有御医从宫中入慕府的时候,心情复杂更加难以描述。
他坐了一晚,当夜直接在书房睡下。
第二日王诩便找慕晏问了御医之事,并确定了心中猜测。
慕晏:我说的明明是自己生病。
王诩今日又早早回家,继续思索了一日,待王太傅回家之时,他前往王太傅书房。
王太傅道:“见了天师后,感觉如何?”
王诩并不惊讶王承知道他去往天师府上之事,他道:“天师之德之行之言,难以用言语描述。”
王诩将自己在天师府上与宿谊见面之事毫无疏漏的描述了一边。
王承沉默了一会儿,面色古怪道:“你喝到了天师泡的茶,还听到了天师弹的琴?”
王诩听出父亲言语中居然有些羡慕,哭笑不得:“父亲关注点只有这些吗?”
王承摆摆手,道:“这个家已经是你做主了,我这个老头子,也就教导教导那些不成器的儿孙,颐养天年了。对我而言,当然是更关注这些。”
王承好奇道:“天师所泡茶真的与凡人不同?”
王诩点头:“口齿留香,灵台清明。明明同样的手法,茶叶也与送往我家无二,但味道的确不同。”
王承道:“仙家之手,果然不凡。天师所弹奏那乐器真能让百花齐发,百鸟争鸣?”
王诩道:“这肯定是民间传说了,只是琴音,没那些奇异现象。不过天师之琴音,的确让人心情激荡,久久不能自已。我一生未曾听过如此美妙复杂的琴音,仿佛涵盖了世间一切声响,如同天外之音般。”
王承道:“真想听一次啊。”
但是拉不下脸为了听琴就跑去天师府。王承心里火焦火辣的。
王诩无奈道:“父亲,你听天师之言,难道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王承道:“能有什么感触?我们王家本就是如此,还用天师说吗?皇帝什么的无所谓,但若是真有异族入侵,谁还管什么家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王承说罢,又道:“就算有保全家族的方法,我们王家也不乐意吧。几个小的可以送去藏起来,反正老夫就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也是要随军出征的。”
王诩嘴唇动了动,低下头。他父亲年轻时候曾经驻守过边疆一段时日,后因局势紧张,王家令所有子弟都回来。当时他记得父亲是被祖父绑回来的。
王承道:“你想得多,也顾家,但你毕竟是我儿子,我了解你。你现在犹豫,只是没遇到。当你遇到了,你就什么都不会想,什么都不会顾了。”
“我知道你有不忿之心,但若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天下重新陷入纷争之中,百姓好不容易喘口气,马上又要家破人亡。我可不信那些世家推翻了昱朝,会立刻组织一个新的朝廷,肯定会打起来。”王承道,“我们王家又能得到什么?当年我们没能走上帝王之道,现在更不可能。”
王诩道:“父亲……说的是。”
“何况,就真的会成功吗?”王承冷笑道,“到底谁给那些人的信心和胆量。当年易家比起我们这群世家,就是拥有兵权的泥腿子而已。而我们世家拥有的兵力和土地可比他多多了。就这样,还是易家当了皇帝,现在易家已经登上了帝位,百姓们也认可了易家的皇帝,谁还能做什么?”
“我并非只为了百姓,为了中原,也是为了王家。”王承道,“王家虽然退了,但走的一定比那些没有退的世家更远。”
王诩脑海中渐渐清明,他道:“父亲说的是,儿子陷入迷障了。”
王承点头:“你想通变好。这些事,我说再多都没用,只有你自己想通。”
王诩苦笑道:“不过听了天师一曲琴音,儿子无论想没想通,都不会这么做了。”
王承好奇道:“天师给你弹奏了什么?”
王诩道:“儿子并不知道曲名,天师只说是异界之音……”
“不过儿子一听琴音,脑海中便浮现了尸山血海,民不聊生……”王诩道,“即使那琴音……很不忧伤,不缓慢……半点不像忧伤的曲子。”
王承感叹:“真想听一次啊。”
第101章
王承一直知道自己大儿子心中的困惑和愤怒。
王诩一直受的是家族至上, 家族高贵的教育。汉帝式微, 这些臣子早已经忘记了君臣礼仪,忘记了对君王应该有的敬畏。
现在突然让王家当一个好臣子,王诩心里自然转不过弯。
王承也想过好好与王诩说一说,但他转念一想,孙子都已经成年了,儿子才是现在王家实际上的族长, 他干涉过多并无益处。至少现在王诩虽然心头不满意, 但并未做出多余的事。他希望儿子能自己想明白。
王诩去救助宿谊之事,王承是有些惊讶的。但他想, 自己都会去求天师解惑,他儿子也去,也没什么。
上次与天师交谈, 让他受益颇多,儿子也会这样吧。
事情果然如王承所料, 不过儿子居然能喝到天师泡的茶, 能听到天师弹的琴, 这就让他有些羡慕了。
王承心里嘀咕,若是宿天师再年长一些,他也了落下面子,光明正大的找宿谊蹭茶喝蹭亲听。
茶, 他那逆子和不成器的孙子也喝过;但琴,似乎只有慕晏听过。
王承好乐,曾经在年轻的时候为听一曲琴, 在隐士门外伫立两日,吃喝睡都在人家门口,才换得隐士为其单独奏一曲。
年纪逐渐大了,王家的担子也压在他身上了,王承所做所谓也不能只凭自己心意了。
现在担子卸下了,不争权不夺利,只剩下教导太子教导子孙,甚至子孙都不需要他多教导了,王承那早年的性子又渐渐复苏了,压抑的感情和欲望又渐渐萌生了。
简而言之,有点从老狐狸,往老顽童“进化”的趋势了。
只等什么时候,他完全“放开”自己。
王承暂时将此事压在心中不去想,王诩又跟他提起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
“没有家族永世不败。”王承听后并不悲伤,他道,“即使永世存在,那家族也不一定是原来的家族了。”
王诩对这个也看得很开,他只是想问父亲,那个“谢家”可能是何家。他倒不是想拉拢什么的,只是好奇罢了。
王承道:“这个就说不准了。虽说世家绵延百年甚至千年,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不过是那一两代人,甚至一代人能干了,然后世家就兴起了。其祖宗什么的,连宗还不简单?既然历史不同,皇帝不同,说不定谢家本该脱颖而出的那代人怎么了。”
王诩道:“父亲所言极是。我们只需着眼当下便是。”
父子两又谈了一些其他的话题,然后王承乏了后,王诩才退下。
这时候,他心头一片清明,再无半点阴霾。
王诩想,明日起,也和慕河清一样,按时上班,有事请假吧。哎呀,感觉自己人好像也老了,不适应按时上下班的生活了。
“等儿子再争气些,我也该换个悠闲的位置了。”刚升官没多久,突然萌生了退休之意的王诩叹气道。而他叹气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不能随心所欲的迟到早退。所以王家的血脉啊,骨子里好像都隐藏着些许不靠谱。
王承和王诩聊天的时候,没注意到门口有人一晃而过。
注意到也没什么,因为那人本有事想要禀报王承,走到门口,听守门的家仆说两人正在商议大事之后,便跟那家仆说了自己自己想禀报之事,便离开了。
那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些琐碎的日常,不过碰巧要王承点头而已。
所以王承后来听后,也没在意。
他却不知道,那人耳力非常强,即使隔着门窗,仍旧听到了他们商谈的只言片语。虽然只一会儿,他就离开了,但他听到的消息,足够他心头震荡许久。
这人正是谢淳,宿谊在狩猎场时见到的谢梁的大哥,王家属官。
谢淳听到那只言片语,正好是王诩描绘宿谊口中那“平行世界”的战火纷飞,以及“旧时王谢”这句诗的时候。
谢淳和王甫洮交好,和王博源也有交情,自然是听过宿天师许多事,“平行世界”也有所耳闻。
所说在科学理论上,或许难以理解,但具体事情上,古人也并非无知。古代民间志怪小说中,也有涉及“平行世界”的故事,只是多是辅以看到未来,或回到过去之事。
谢淳听到中原大地这个时候可能生灵涂炭的时候,心中很是低落。虽然并非自己所存在的世界,但都是华夏,怎么能不难受?
他飞快的报告完自己的事之后,正准备离开时,听到“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诗句,差点大惊失色,好不容易才保持住表情,假装镇定的离去。
回去后,谢淳辗转难眠。
那异世界的“王谢”中的“谢”,究竟是哪一家?有可能……是他们家吗?还是说,他们家,有可能成为和“王”相提并论的“谢”吗?
谢淳失眠了一晚上,待第二日时看着镜中自己疲惫的脸。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另一个世界的事,与他何干?与他们家何干?
“与其沉溺于幻想……”谢淳沉默了会儿,然后轻笑道,“还说什么呢,我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今日休沐,正好趁着回家,做个了断。”
谢淳这句话,颇有一些“英雄一去不复还”的决绝之意。不知道他说的是回家的,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呢。
谢淳回家之时,听下人道父亲和弟弟都在府中。
谢梁已经辞了司马家属官之位。
本来谢梁其实想跟随司马鹄的。虽然司马鹄是二房,但论为人和学识,都是司马家这代翘楚。而且有司马家这棵大树,司马鹄的未来不会差。但谢梁还在观望的时候,二房却被大房斗垮了,堂堂司马家二房嫡子,居然被赶到了城郊茅草屋居住。
世家崇尚玄学,谢家却是以儒学传家。谢寰难以融入世家之中,便让长子谢淳弃儒学玄,谢淳经王甫洮几次带去聚会清谈之后,已经小有名气。但谢梁却是传统谢家的子弟,对玄学不怎么灵光,更像他父亲,因此在司马家并不受人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