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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儿只保得一个,谢氏听闻后哭天喊地。可她再怎么如何心疼纳兰沁,也终归不能将这笔账真记到谁头上去。女婿是她挑的,杜家也满门下狱了,纳兰峥又顾念姐妹情谊,不计前嫌救得长姐,她是无处能怨恨的了。
魏国公府里闹腾了几日,总算安宁了下来。京城的矛头皆指向杜家,几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如此一来,边关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纳兰远“死”了近月,终于能够动作,在羯境内打了个漂亮的突围战。待捷报传回京城,满朝震惊轰动。
纳兰峥为此不得不佩服湛明珩与天子爷的这一招将计就计。
此前军情泄露,父亲遭敌军掣肘被困山林,不得赶至救援忠义伯,有心人便借机污蔑他通敌叛国,在边关肆意散布流言。值此风口浪尖,他若站出来解释,恐怕百口莫辩,因而干脆在击退敌军后隐匿掩藏,闹了个失踪。
皇家一面封锁边关流言,一面对外宣称魏国公或也已殒身战场,只是尸骨尚未得寻,与此同时将真正通敌叛国了的杜才寅抓捕入狱。
至此已够洗刷父亲冤屈,并将魏国公府置于被害境地,博得一众朝臣同情。当此情结大盛,再叫父亲杀一个回马枪,传回捷报,可谓漂亮至极的破局之策。
可就在纳兰峥松了口气时,又有两个消息在朝堂一道炸开了。
☆、第55章 离京
一则是战事。关外狄人来犯,大举进兵大穆西境,几度将破边城。领军的正是狄王庭的世子,此前大闹承乾宫的卓乙琅。
尽管西域使节进京时,为免给揪得错漏,遭来发难,大穆尽可能以礼相待了,却终归难敌狄人狂妄,竟连起兵的由头都不曾寻。
或许这便是君子胜不过小人的地方了。
纳兰峥为此不免生出一丝后怕来。
狄羯合作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朝廷已是及早察知,将原本预备北上的援军安排去了西境的。然即便如此,边关的守备竟仍只堪堪过得去罢了。由此可见,倘使湛明珩的决策稍有偏差,狄人的铁骑如今必已踏破了大穆的关门。
且除此外,北面羯人也丝毫未有松手的意思,甚至直至西境战事爆发,那些野蛮狡猾的异族人才不再藏拙,拿了真本事来。因而父亲是不可能有余力在这节骨眼脱身回援西境的。
她很快收着了湛明珩的来信,寥寥几笔,说是朝廷已派遣数员大将领军北上了,叫她不必担忧。
可她现下最担忧的哪里是父亲呢。
大穆的境地太为难了,两头开战,就须得合理统筹分配战力及将领。派去北边的必然是早年便有对羯经验的几位公侯伯,可因此造成的局面却是,如今最适合领军西征的只剩了颇具对狄经验,曾一度叫狄族士兵闻风丧胆,退居千里的硕王。
湛远贺从前势大,与其早年攒下的军功不无关系,这些年之所以备受打压,除却天子爷与太孙一系朝臣的手笔,另有一方要紧的因素,便是边关无战事,他亦无用武之地。如今却是天赐良机了。
甚至纳兰峥以为,卓乙琅或许是有意利用了这一点来挑拨分化叔侄二人的。毕竟作为皇位继承人的湛明珩不可能以身犯险,上前线攒军功回来。
可这是个躲不过的阳谋。外患当头,内忧岂可在先,湛远贺确能平息战乱,即便天子爷不愿他立了功回来,也没法放任异族不管,叫边关失守,何况其中还有一系朝臣的意思。
没过几日便生了如纳兰峥所料的事,硕王果不其然领急行军出征了。与此同时,第二则消息也传开了来:贵州省境内多地兴起了暴-乱。
继昨年陕西干旱后,今夏贵州亦爆发了小规模的灾情,而朝廷下派的官员赈灾不利,纰漏频出,以至民怨沸腾,最终闹得揭竿起义的局面。此事一直被下边压着,竟是直至今日不可收拾了才上报朝廷。
昭盛帝听闻此事,险些一怒之下摘了户部及贵州承宣布政使司一干官员的脑袋。内阁辅臣为此被连夜急召入宫,待商议完了出来,天都蒙蒙亮了。
纳兰峥也是在那蒙蒙亮的天色里被岫玉唤醒的,说是太孙在府门口的马车内等她,叫她走一趟。
实则她也一夜未得好眠,顶着青黑的眼圈,匆匆穿戴一番就去了。到时便见湛明珩的脸色不好看,想是许久未曾睡过觉了,见她来,就招呼了她在身旁坐下,起头第一句便说:“我得离京一段日子。”
她心内一紧,不免担忧道:“可是因了贵州的赈灾事宜,要去平定暴-乱的?今次贵州的灾情远不如前头陕西干旱来得厉害,那地方官员行事没谱也便罢了,可户部却是方才经过了整顿的,如何能生此知情不报的事端?且时辰未免太巧了,我担心其中有诈……”她说及此忍不住攥了他的宽幅袖边,“我担心你。”
湛明珩默了默,却不说此事,先道:“洄洄,我的确并非大穆最合适的继承人。当年父亲不在以后,朝臣多举荐硕皇叔,几次三番联合上书恳请新立太子,但皇祖父何尝不忌惮他在朝中的人望与地位?父亲忌惮儿子,这般听来不可思议的事,却是皇室当中常有的。皇祖父知他非良善,心内更想册立的是素与父亲交好,行事谨慎内敛的豫皇叔。可豫皇叔顾念手足情谊,不忍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也不愿我那般孤苦伶仃毫无依仗,因而说服皇祖父力排众议,册立我为太孙。”他说及此处一笑,“我这太孙之位是豫皇叔求来的,皇祖父疼爱我,又何尝不是将对父亲的愧疚弥补在了我的身上?”
纳兰峥静静听着,忍不住握住了他撑在膝上的手。那只手仍旧是滚烫的,可他好像一点也不暖和。
“硕皇叔的势力并非一朝一夕可去,这些年能做得如此,已是皇祖父与豫皇叔替我殚精竭虑。但有些事终归得我亲手来才是。我已做了七年的太孙,倘使再坐享其成,谁还能给我第二个安稳的七年?何况如今我并非孑然一身,坐不稳这位子又如何能护得你。”他说及此处一顿,这才答了纳兰峥前头那问,“这世上难躲的从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我知今次内忧外患之下必有蹊跷,但硕皇叔去前线了,一旦他大胜而归,这些年的软刀慢割皆可能付诸东流。便是出于朝争,在此之前,我也必须有所作为,我手底下的朝臣亦多有此意……何况贵州暴-乱是真,我身为皇室子弟理该前往安抚人心。这并非我一人的大穆,京城之外尚有我的臣民与百姓,他们在水深火热里。”
他说罢似乎怕纳兰峥与上回那样心生误会,就补充道:“我说这些可不是觉得你不识大体,只想叫你别瞎操心罢了。”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担忧的这些我也看得通透,我既已知前路有险,必做好了防备。倒是你父亲尚未凯旋,魏国公府无人堪能主事,我不在京城,你得顾着些自己。”
纳兰峥点点头,斟酌了满嘴想宽慰他的话,却最终只笑着说:“那你何时启程?我去送你。”
湛明珩趁她乖顺,捏了把她的脸蛋,也跟着笑了一声:“就今夜,你估摸着都该睡沉了,还是别来的好,我怕我见了你便走不成了。”
她闻言瞪他一眼,捶了他腰腹一拳:“还嘴贫。”
湛明珩被她捶得发痒,躲了一下:“好了,赶紧回去,可别杵在这儿美色误国了。”
他这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换了平日,纳兰峥必得生气了,却是此刻心内终归有些舍不得,只嘱咐他好生歇一觉再启程,她会在京城等他回来的。交代完了便走,也不再扰他的时辰了。
湛明珩倒是答应得爽快,却在她走远后便没了笑意,吩咐湛允道:“去顾府。”
他这是头一遭登门拜访“情敌”,顾池生见他来也颇感意外,招待了茶水,再要备点心的时候被他拦了:“顾郎中不必客套了,叫人都下去吧。”
顾池生便挥退了下人,恭敬地坐在堂屋下首位置等他开口。
他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良久才道:“实则我一直很好奇,顾郎中是如何看待你的老师的?”说罢补充一句,“不必与我打官腔,我既私下寻你,便是不想听虚言的。”
他未自称“本宫”,似是有意与他谈心了。顾池生闻言稍一顿,道:“实话与殿下说,臣看不懂自己的老师。”
湛明珩一笑:“那我来帮你看看。此前你遭人陷害下狱,你的老师非但不替你申辩半句,反还亲自刑讯逼供于你,甚至将为你求情的一众官员拒之门外……可他并非当真如此不近人情,铁面无私,恰恰相反,他是信你,帮你,爱重你。”他说及此顿了顿,“他不愿你的仕途沾染污点,哪怕这污点是旁人假造了加之你身,它存在过,便必要有损于你。因而你的老师要替你翻一桩漂亮的案,先掩藏证据,叫你受够了刑,博够了一众官员的同情,最后关头才令真相水落石出……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如此,才是上佳之选。”
见顾池生未有惊讶之意,也未有出言否认,湛明珩便晓得他的确是知情此事的了,继续道:“身在朝堂,耍些心计手段无可厚非,不论你是先知此事,配合于你的老师,或是事后才晓得他的苦心,只须你的确未曾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便够了,我并不看重过程。但有一点我很奇怪,倘使公仪阁老并非表面看来那般清正廉明,那么他当真只做了替您铺路……这一桩事包含了私心的事?”
顾池生眉心一跳,霍然抬起眼来。
“顾池生,近日我总在想,倘使你我二人皆能早出世二十年……不,或者十年也够了,这朝局可还会是如今这副模样?”他说罢笑了笑,“我是没法比旁人快上十年的了,你却可以。户部侍郎的位子是你的,我去到贵州后,秦阁老会在恰当的时机举荐你。你既愿不移本心,便不要成为任何人的棋子,我叫你比旁人及早十年功成名就,只望这是户部最后一次被人钻了空子。
他说完便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顾池生抿着唇,跟着站起来颔首行默礼,听他头也不回,老远地道:“还有,你这状元府是时候添个女主人了。”
顾池生闻言抬起头来,正见他顺手摘走了院中树上一颗艳红饱满的石榴。
他记得,纳兰峥喜欢吃石榴。
☆、第56章 话别
入夜后,纳兰峥早早便沐浴歇下了。她身在内宅,朝堂的阴谋算计管不得,唯独只有顾好自己,别回头弄病了,叫湛明珩在外头办事也办不安心。
却是甫一躺下便觉枕下什么东西硌得慌。
自头一次月事过后,湛明珩就逼迫她喝起了调养底子的滋补汤药,连带命宫中御医新制了一批药枕送来国公府。这柏木枕内含数几十种珍奇药材,历经多时细致研磨,枕面四壁凿细孔,可叫药气一点点发散而出,以此疏通人的经络。倒是上好的用具。
可她先前没觉得有这么硌人啊。
她心内奇怪便从床上坐起,将枕子掀开才发现是下边压了本小册子的缘故。那看似是本簇新的画册,装裱得十分精细,却是未有题名,也不知里头画了什么。
她皱了皱眉才记起,今晨凤嬷嬷的确与她提及过此事,说是在她屋里头安了本书册,叫她得了空可在闺房翻阅翻阅,揣摩揣摩,完了便收起来搁回官皮箱里去。
什么玩意儿?神神秘秘的。
她好奇便顺手翻开了,却是方及捻起一张书页便瞪大了眼,手一抖,将画册抖落在了床沿。
那书页上方,右侧题了几行诗,隐约书有“娇莺”、“牡丹”等字眼,左侧的图景着墨浓丽,看似是在一处山崖边,远处隐有祥云缭绕,稍近为半截老松,前边铺一方丈宽锦帕,上头搁一把精巧玉壶,旁侧依两只白瓷酒盏。
但纳兰峥没瞧见那些,只一眼看到正中赫然是一双半裸相呈的恩爱男女。男者背靠山石,女者跪伏于前,两人的衣带被风吹起,几欲遮掩不住皮肉。
她傻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似乎就是那传闻能驱邪神,可避火事的……嫁妆画?凤嬷嬷莫不是因了她与湛明珩亲事已定,且前头喜逢了月事,这才及早要她……翻阅揣摩起来的罢!
她活了两世,头一遭瞧见这等香艳画册图景,虽未全然看清细处究竟,却也已不能够冷静自持了,只觉一阵阵的热意都涌上脑袋来,气血都不畅快了。却是恰在此刻听见窗子那头“咚”一声响,似乎翻进来一个人。
抬眼一看,正是本该已启程离京了的湛明珩。
她张着小嘴盯着他的脸错愕了一瞬,随即迅速伸手一拨弄,将画册塞回了枕子底下,身子往那处一挡,结巴道:“你……你不是去贵州公差了吗?”
湛明珩的脸立刻便黑了。她这是怎么个意思,清早还一副不舍关切的模样,一转头竟是巴不得他早些走人了?
他眉头一皱,解释道:“我在你国公府周边布置了防卫,临走前来望你一趟,考验考验那些不中用的可会发现了我。”
纳兰峥不晓得他方才是否注意到了她的遮掩动作,清清嗓子,状似淡然地点点头:“哦,那他们可有发现了你?”
湛明珩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只是眉头蹙得更厉害了:“没有。”
究竟是那帮人着实太不中用,还是他这闯闺房的身手太过炉火纯青了?他在心底默默盘算一会儿,拿定了主意道:“我去调个岗哨便启程,你歇下吧。”说罢转身就走。
纳兰峥这边刚松口气,却见他走到一半复又回头,盯着她身后道:“对了,你方才遮遮掩掩藏的什么?”
她脑袋里那根弦立刻绷紧了,慌忙摆手道:“没,没得什么!是你看花了眼罢!”
湛明珩不高兴了:“我这人还未走,你便已藏了秘密,倘使我一遭离京三五年的,你岂不还得一枝红杏长出了墙去?”说罢也不给她申辩的机会,大步往她床榻走去,长手一伸,一把掀了她的药枕。
“哎呀,你……!”纳兰峥赶紧去拦,却哪里拦得住他,不过一招便给他拿下了。她只得跪坐起来,再动手去抢。
湛明珩眉毛都竖起来了,伸长手臂将画册举高,吊着她一副不给她夺回的模样:“纳兰峥,你还敢与我动粗了?要从我手里头抢东西,你怕还得再长十年的个子,省省力气吧你。”
她欲哭无泪,这时候哪顾得上旁的规矩,干脆蹿起来踮了脚去抓他的手。总归脚下是床榻,给她垫高不少,还是将将能够着的。
湛明珩就将手臂往后扬去,偏不给她够着,却不想她当真太执拗了,非是要抓到那画册不可,连身子探出了床沿都未顾忌,竟是一个不稳便向前栽倒了下去。
她登时低呼一声,湛明珩也吓了一跳,眼看她就要摔个脸朝地,扔了手里头的画册便去稳她,一个扭身将她托举在上,拿自个儿的身板给她当了肉垫。
“咚”一声闷响,该摔着的地方都摔着了,疼得湛明珩“嘶”一口气。这妮子真是太会给他找罪受了,能不能有一日安安分分的。
只是她似乎方才沐过浴,身上一股子淡淡的皂荚香气,十分好闻,满头的青丝都泻落在他的衣襟,瞧着滑不溜手的,比上品的绸缎还光亮。
他忍不住想揽紧她的腰身,却是手一抬就顿住了。
不行。
她此刻身上只一件薄薄的里衣,隐约可见内里玉雪一般滑嫩的肌肤,似乎很是鲜美可口,叫他都要忍不住出声吞咽……他这时候不敢亲她,怕自己克制不住做过头了。
纳兰峥可不知身下人那山路十八弯的心思,听了那一声闷响,心内便是一紧,趴在他胸前道:“你摔着哪儿没有,要不要紧?”
能没有摔着哪儿吗?他出口便要训她,却是恰有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将丢在一旁的那卷画册吹得“哗啦啦”地直响童话从来没有正经的。
两人齐齐下意识扭过头去,继而齐齐傻在了原地。
纳兰峥忍不住尴尬地“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湛明珩则凝视了那画册里头的景象足有十个数的时辰。
难怪他方才看见那玩意儿的封皮时觉得十分眼熟……他惊讶至极地偏回头来,盯住了身上红透了脸的人,不可置信道:“纳兰峥……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看这个?”
她冤枉啊她!
纳兰峥真是要哭了,急着解释:“我起先不晓得那里头是……!”
他搂着她往怀里死死一压:“你不晓得?你不晓得的东西便可以胡乱翻开了看?”
“我……我那是……”那是硌着了脖子啊!
湛明珩低低笑起来,也不嫌身下地板凉,圈着她长长叹一口气,不知在感慨些什么,半晌才道:“好了,你就不必与我解释了。我瞧你小小年纪心眼挺多,也挺着急,若真等不到及笄,咱们开春便成婚好了。”
也不知究竟是谁等不到!纳兰峥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分辨不出他是否说笑,挣扎着爬起来道:“那也得等过后再论,你还不赶紧启程办正事去?”
湛明珩也就跟着爬了起来,却是觑她一眼道:“你给你未婚夫看了那等叫人肝肠寸断的东西,竟是什么都不做便理直气壮地催他上路了?”
怎么就不能催他上路了?她还未明白过来,却听他又叹一声,自顾自道:“得了得了,再与你闹下去便真走不起身了。”说罢弯腰拣起了画册,在手心里掂量一番道,“这东西你不必学,倘使凤嬷嬷问起,便说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