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赶到,把了脉,眸子掠过狐疑,“十一姑娘,可是哪里受伤了?你这脉象似受伤引起的发热,老夫得看看伤口才能对症下药。”
“十一娘受伤了?哪里伤了?”夏承和与罗氏一起看十一娘,满眼担心。
十一娘无奈,伸出手腕给大夫看,“没事,一点小伤,早好了。”
“这是小伤?这手腕都……”大夫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看着十一娘接好的腕骨,目光中满是惊叹的赞赏,“十一姑娘真是好胆色!”
罗氏与夏承和面面相视,夏承和道,“大夫,我闺女……”
大夫想开口说话,被十一娘拦了,“爹,娘,我真的没事,不信你听大夫的。”
大夫看了十一娘一眼,笑,“眼下是没什么大事了,只要好生吃药,退了烧自然就好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两位也看着点,段时间内,别让十一姑娘再拎锅铲了。不然这手怕是要……废了!”
夫妻俩大惊失色,“咋、咋这么严重?大夫,我们保证不让她再进厨房,您给多开几副药,一定不能让我家十一娘的手……有啥事儿!”
手不好,他们闺女以后被婆家人嫌弃了咋办?
“你们也不用惊慌,只要不动手,歇上一两个月,自然就没事了。”大夫笑这夫妻俩如临大敌的模样,却是很喜欢他们家这气氛。
没儿子又如何?瞧人家这几个女儿,孝顺、懂事,赚钱养家个顶个的赛男儿!哪一个拉出去也能独自撑的起门面!
大夫开了药,夏承和巴巴跟去拿药,罗氏气狠狠的瞪着女儿,手指点上她的额头,“你这鬼丫头,我昨儿个就觉得不对劲儿,我打你那一下根本就没用劲儿,你当时脸都白了!说,是不是昨儿个手就不舒服?”
十一娘咧嘴,抬手护着脑袋,跟罗氏打哈哈,“娘啊,再戳脑袋就要变笨了,挣不了银子咋养活你和爹……”
“还不说实话,你这犟脾气也不知道像谁?”罗氏气的叹气,将女儿的手拿下来,摸了摸她的手腕,声音发闷道,“手腕是不是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
指定是昨儿个十一娘救八娘下柜台时被压到了手,不然,十一娘咋会疼成那样!
她这个当娘的还打她?
罗氏垂头忍了忍喉间的涩意,将女儿的手腕捧到唇边轻轻吹着,“娘给我家十一娘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呼呼……”
“嘻嘻,娘,痒……痒!”十一娘眼底全是笑,弯起的双眸像夏夜的月牙,蒙着薄薄的水雾,那样漂亮。
十一娘笑着,滚着钻进了罗氏的怀里,罗氏笑着拍她的后背,“多大的姑娘了,还往娘怀里滚,也不怕人笑话……”
“嘻嘻……”
喝了药,十一娘沉沉睡去,罗氏坐在炕边做针线,与夏承和低语,“我瞧着咱家最近存了不少银子,她爹,我寻思着给买上几亩田,闺女出嫁一人陪送几亩过去,你看咋样?”
“买地?”夏承和有些发怔,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事,以前家里连温饱都顾不上,哪还有闲钱买地。
罗氏点头,上次娘来时,跟她随口提了一句,“她们姐妹几个没有娘家兄弟撑腰,嫁去婆家难免被妯娌看低,手里要是能有傍身的东西就好了。”
她琢磨了不少功夫,八娘、十一娘可以再缓个三四年,嫁妆他们可以慢慢攒,但二娘已定了亲,最晚明年也是要嫁过去的,接下来就是三娘……
他们这些年半文铜钱都没攒下,就连她那嫁妆都被祸祸了,更被谈几个女儿的嫁妆!老太太当时咋说的,“连个立门户的男人都没有,给她们陪送再多东西有啥用?还不如省着给我宝贝孙子娶媳妇……”
她满心不满,可无可奈何,如今,手里有了银子,她当家做主给女儿置办嫁妆,想买啥就买啥!想添啥嫁妆就添啥嫁妆!谁也别想指手画脚的!
“嗯,咱也不陪多,有个十亩地,这吃喝算是不愁了,咱们再给一些压箱底的东西和棺材钱,也差不多了。她爹,你觉着呢?”
夏承和摇头,罗氏以为他不同意,放了手中活计正想生气,听夏承和突然道,“十亩地哪能够!我算着咱们银子还够用,先给二娘、三娘一人置办二十亩,现在一亩好田是六两银子,二十亩也就一百二十两,再一人压一百两银子的箱底儿,咱手上还有几十两,等八娘和十一娘、小十二到出嫁的时间,差不多手里又能挣上不少,到时候按二娘、三娘的规矩都置办好了,剩下的银子再一分六,一人一份,这夏家小店给十一娘,咱们俩还回九里亭去种咱那四亩地。你看咋样?”
这次反倒是罗氏怔住了,手不自觉摸上了夏承和的脸,“她爹,你舍得……”
夏承和笑,抓着妻子的手蹭了蹭,“舍不得,可闺女们总是要嫁人的,让她们陪着咱们不是耽误了孩子们吗?”
了孩子们吗?”
“是我没本事,没能给你生个儿子……”罗氏心里难受,看了十几年的脸色,要不是为着他还有颗真心,她早坚持不下去了。
夏承看着妻子笑,“有没有儿子都没关系,反正到最后都是我和你过,有了儿子咱们还得帮着哄孙子,一点自由都没有,不好……”
罗氏噗嗤笑出声,瞪他,“胡说八道!”
哪有他这么安慰人的!
罗氏在心里叹一口气,生,为了他爹和闺女,她怎么都要生个儿子出来!
这是罗氏第二次如此坚定的要生个儿子!
夫妻俩正腻歪着想年轻那会儿的事,八娘抱着小十二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十一娘!十一娘……”
夫妻俩忙分开,罗氏起身接过小十二,瞥眼女儿,“做啥跑成这样?还不把你那一头汗擦了,小心着凉。”
八娘不在意的随手抹了一把,一屁股坐到炕边去抓十一娘的手,被罗氏一巴掌拍开,“干啥?你妹妹好容易才睡着,你可别吵醒她。大夫说她多休息才恢复的快!”
八娘连连点头,小声道,“我不吵她,我看看她的手……”刚摸到十一娘的手,八娘猛然抬头,满眼忧心,“娘,十一娘的身子好烫!”
罗氏叹气,“大夫说是受伤引起的发热,喝几天药就好了。对了,你最近看着她点儿,别让她下厨做菜,跟那些街坊邻居也都说一声,十一娘最近拿不得菜刀锅铲。让他们体谅一二……”
“嗳,我一会儿就去说。”八娘应了,捏着袖子给十一娘擦额头的汗,“娘,十一娘的手不会有事吧?”
罗氏笑着摇头,“没事。”
八娘松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接连几日,十一娘都被一家人看的死死的,厨房门槛都不给她进,就连灵儿都被嘱咐了见着她一定不给进厨房,十一娘无奈当起了甩手掌柜,被一群熟客缠着教掷骰子。
十一娘怎么能告诉他们,她在现代刻意学过掷骰子,想要什么点就能出什么点,再说,这东西靠感觉也是需要天赋的,教怎么能教的出来?
刚巧夏承和要回九里亭整田地放水,准备插秧,十一娘乐颠颠儿跟着回去当贴身保镖,罗氏在后面提醒了好多遍让夏承和看着闺女吃药。
李家大叔知道他们要回家,特意休了半天帮他们家整地放水。
“秧苗你就别操心了,我们家秧的多,分你们四亩地足够了。”李家大叔拉着夏承和去自家吃晚饭,饭桌上对夏承和道。
夏承和连说不用不用,被李家大叔拍了桌子,才笑着应了道谢。
李家奶奶在旁边笑着摇头,“你这个爹啊,就是怕麻烦人家……”
吃过饭,父女俩回家睡觉,刚打开大门就有人跟进来,“老三。”
夏承和回头,瞧见月色下的短褂汉子,笑,“大哥,你咋来了?”
“本来是喊你们去我家吃晚饭的,瞧你们这样儿,可是去李家吃过了?”来人是夏家大房夏承业。
夏承和笑着道是,请他进屋说话。
“我家多秧了几亩地的苗,你们家那几亩就不用特意弄地方秧苗了。”
夏承和一怔,夏承业看他,“不会那李家也帮你们秧了吧?”
夏承和点头,夏承业就笑了,“得,早知道我就先去知会他们一声了,这多出来的几亩秧苗可就废了。”
说着倒是有几分可惜。
粮食是各家的重中之重,李家也罢,夏家大房也罢都不是富裕人家,能这么顾念着他们,是对他们的好,夏承和感恩。
想了想,夏承和也不瞒十一娘,当着她的面与夏承业道,“二娘刚说了人家,我和她娘寻思着给她和三娘置办几亩地当嫁妆,这秧苗还是劳烦大哥给我们留着,到时候我照价收……”
“这说的啥话!”夏承业先听夏承和要给侄女置办嫁妆田很是高兴,再听到秧苗钱他要给银子,脸就拉了下来,“我们家要是图你那俩钱,早上门去打秋风了,还值当废这功夫秧苗给你用?!”
十一娘不知道夫妻俩商量买田的事,第一次听说有些惊讶,随即了然一笑,爹娘一心希望自己与几个姐妹过的好,千方百计的为她们,二姐定了亲,紧接着自然是准备嫁妆,嫁妆的丰厚多寡意味着女儿到婆家后享受到的媳妇待遇,没哪个关心女儿的父母不放在心上的!
夏承和笑,“好好好,我自打嘴巴,一家人说了两家话,多谢大伯和大哥。”
夏承业叹了口气,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二叔那脾气……这家分了好。想给侄女买嫁妆田是好事,记着不要往咱们九里亭买,要买就买到二娘婆家那边,到时候嫁过去,离的近好张罗!”
“嗳,我跟她娘也是这么打算的,准备告了爹就去……”
“不成。”闻言,夏承业蹙眉,“你要听大哥一句劝,二叔那边还是别告诉了,我可是听说因为二娘的亲事,他们几口都闹到镇上去了,险些没把二娘的亲事给搅了,要是再听你要买田地,没准儿又起啥幺蛾子。索性你们分了家,啥事自己做主就得了,你啊……”夏承业叹口气,“也不要一根肠子直到底,为着几个侄女好,也多长几个心眼儿,别事事都……”
话却是不能再说深了,其实心里都明白,就是做起事来
是做起事来顾东顾西缩手缩脚的。
夏承和眸底无奈,嘴角满是苦笑,“大哥说的是,我因着二娘的亲事没告诉爹,这次才想先知会他一声,是我糊涂了。”
以爹娘的性格若知道他手里有这么多银两,要给闺女买田地,怕是逼也要逼他吐出来给他们,因为是他们养大了他,他们是他爹娘,所以,他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
夏承和重重叹息,摇了摇头。
夏承业拍了拍他,“行了,我回家去了,我家地今日刚放完水,明日我去帮着把你家那几亩地先给放完了水,你早点回去镇上,万一……”
老宅那十几亩地可还没动呢,万一老三留家时间再多一天,没准就被使唤上去弄那十几亩地了。
他们家老大在靠秀才,老二在做木工,剩下那个老四整日不着家,可即便着家,那也是个不干活的主儿!啥事还不是落在老三身上!
夏承和听出夏承业未完话的意思,笑了笑,送他出门,十一娘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走远,问下承和,“爹,大爷爷为啥与爷爷分家啊?”
夏承和一怔,想了想摇头,“那时候还小,不清楚。只记得大伯与爹吵了一架,后来就分了家……”
从大伯对她家的关心和提点,不像是个不明事理狠心的,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老爷子与老太太做错了事,为大爷所不齿,才逼的大爷下定决心分了家。
夏承业回到家,一家人还在等他吃饭,看他一个人回来,夏承业的妻子方氏忙迎上去,小声问,“咋?他三叔不愿意来?”
夏承业摇头,“我去晚了,他们已经在老李家吃过了。”
方氏松一口气,笑着拿帕子给丈夫擦手,“快来吃饭吧,几个孩子都饿的叫嚷好久了。”
“嗳,开饭喽!”夏承业笑着进屋,将情况与夏大爷说了,夏大爷叹了口气,“瞧你二叔办这事儿,孩子回来连个饭都不给吃,唉,早晚有他后悔的!”
夏大奶奶曹氏咳了两声,摆手,“吃饭吃饭,提这些糟心事干啥。”
夏大奶娘一贯不喜二房,一个两个的没事就爱作死!好好的孩子不去疼,一门歪心思想往高处爬,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这样的人,她一辈子都不想听人提,怕污了自己的耳朵!
“吃饭吧。”夏大爷看了一眼妻子,笑,“这么多年,你这毛病还没改。不管咋说,老三他们还是有心的,这么多年也没落过咱们不是……”
“老三是老三,你那兄弟是你那兄弟,两码事儿!”曹氏斜了丈夫一眼,对儿子道,“你找个时间去秋棠那,让她照应照应老三,做不完的生意,别把生意做成了精,连亲人都算计!”
夏大爷不吭声了,知道这是妻子又敲打自己了,朝儿子苦笑一声,闷头吃起饭。
夏承业笑了笑,“嗳,娘,您放心,我后儿个去走一趟。”
方氏在旁边夹菜给丈夫,“后院有些菜能吃了,我明儿收拾一筐,你带去给妹妹妹夫吃。”
“嗳。”夏承业脸上的笑更甚了,也抬了筷子给妻子夹了菜。
几个孩子不愿意了,一起嚷嚷爹娘偏心,夏大爷和曹老太太就一人给夹了一筷子菜,“都有都有……”
一家子欢乐的气氛久久环绕。
反观夏家老宅这边,可就热闹的多了。
乔老太太一拍筷子,指着江氏的鼻子骂,“你做的这是啥玩意儿?是给人吃的还是喂猪的?白瞎了我一瓢玉米面……”
“娘让媳妇用玉米面做出白面馍的味道,媳妇还真没那本事。”江氏不阴不阳的笑,夹了口咸菜放到自己汤碗里,就着刺啦喉咙的玉米窝窝三两下扒拉完一碗饭,丢了碗筷起身,出去,回屋,关门。
乔老太太瞠目,瞪着那扇门,半响反应过来,手中筷子就砸向了一旁的夏承安,“老二,你是死人啊!没看到你媳妇欺负老娘!”
夏承安默默起身,“娘,玉米面就是玉米面,咋也做不成白面馍。娘想吃白面馍咋不给她白面做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