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跟您说了多少遍了,咱们还是按以前的称呼,您……”夏承和出声劝方老汉,方老汉不说话的笑。
夏承和很是无奈。
研夏赶马车回马棚,方老汉领着一家人往后院走,快到后院门口时,后院门突然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一颗头颅小心翼翼的探了出来,左右张望,方老汉一见此人,先是一怔,随即怒起,“畜生,你不是在屋里睡觉吗?你怎么去的后院?你去干什么……”
原来,此人正是方书生。
方书生见被发现,索性也不掖着藏着了,抱着怀中的东西闷头往外冲,方老汉扑过去,“你怀里藏的什么东西,你给我……”
“滚开,老不死的!”方书生一把推开方老汉,还要往
汉,还要往外冲,身子突然一僵,动弹不得。只余一双眼睛带着惊恐看着眼前的十一娘,“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十一娘朝跟过来的研夏看了一眼,研夏会意,将方书生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是放在堂屋内室炕上的两个玉牌和几个头花簪子并她们打叶子牌时用做筹码的一些铜钱和碎银。
方老汉二话不说,扑过去就打,“你个畜生,混账,夏家待咱们一家不薄,你居然偷!我今儿个就打死你,一了百了……”
他劈手打了方书生一记耳光,方书生的脸被打的歪向一边,片刻,几根手指印在脸上浮现,可见方老汉用力之大。
夏承和忙上前拦,“方伯方伯,有话好好说……”
方书生红着眼瞪方老汉,“老不死的,你坏我好事,我饶不了你……”
“研夏,把他带下去关进柴房,三日不许给吃喝。”十一娘冷冷的看了走火入魔的方书生一眼,对研夏道。
研夏点头,拽着方书生的领口将人拖走,方书生骂骂咧咧,“老不死的,你坏我好事……”
方老汉捂脸摇头,“我养儿不孝,养儿作孽,不如不要啊!”
夏承和这边劝着方老汉回了屋,方老汉抹了眼泪,扯了僵硬的笑,与夏承和道,“范师傅与小冉他们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东跨院说话,老爷快去看看。”
“范师傅回来了?”夏承和一喜,“可方伯你……”
方老汉点头,“老爷不用担心,我一把老骨头,没看着小女有个好归宿,是不会让自己倒下的。”
夏承和想起自己的几个闺女,颇有同命相连的感觉,与方老汉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回了后院。
绘春张罗了热水,范师傅与小冉、小起都洗漱过换了新衣裳。
见到夏承和与罗氏,跪下磕了一个头。夫妻俩忙把三人扶起来。
范师傅明显比年前瘦了许多,一双眼窝也有些深陷,两鬓的发丝略发黄,似乎再一夜就要变白。一身的精气神儿也被消磨下去不少,脸上虽挂着笑,眸底却没有笑意。
夏承和心头酸涩,将心比心,很是难受,“范师傅,我们夫妻对不起你,对不起周家妹子,对不起灵儿,是我们让你们一家骨肉分离,我们对不起你们……”
说着,就要下跪给范师傅磕头,范师傅一把扶住他,“东家,使不得!”
声音嘶哑含糊不清,略带了锅灰呛喉的声音,十一娘眉头微蹙,看绘春,绘春悄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道,“范师傅呆在厨房时间太久,嗓子被烟熏坏了。”
十一娘的眼峰蓦然一冷,“可查出买家是谁?”
绘春摇头,“送人过来的人并没有告知买家是谁。”
“去找三姨夫问清楚,他若不愿说,就告诉他,他不说我就自己去江淮查!若是不小心坏了他的事,我可不管。”十一娘冷声道。
绘春略一迟疑,点头应是,随即转身出去。
“东家,这事怪不得您,您不必如此……”范师傅轻咳着将话说完,扯了扯嘴角。
夏承和抓着范师傅的胳膊,愕然急问,“范师傅,你的嗓子咋了?”
“不碍事……”范师傅笑,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对十一娘跪了下去,“多谢十一姑娘救我们出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范师傅!”十一娘伸手扶住范师傅,不让他跪下去,说起来,是她说服范师傅来她家当大厨,签了卖身契,若没有卖身契,夏红霞就钻不了这个空子,范师傅一家也不会遭此大难,害的周氏断了腿,灵儿背负一生阴影!
“是我的错,害了……”十一娘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范师傅拦住,“这事谁也不愿,是上天注定的,十一姑娘切莫再自责。”
嘶哑的声音如敲响了破锣,难听的紧,一屋子人却没一个皱眉,范师傅笑着后退一步,还是给十一娘磕了一个头。
十一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冉小起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在夏家小店时的那股稚气已完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沉稳的眼睛,一身干练的气息。
“十一姑娘!”两人磕头,眸底满是激动之色。
十一娘亲手将二人扶起,“赶了一路,累了吧?前院给你们留了空房,快去歇歇,有话咱们回头再说。”
两人又磕了一个头,离去。
范师傅也告辞,回了东跨院。
灵儿见范师傅回来,眼睛亮晶晶的迎上来,“爹。”
范师傅弯腰想把女儿抱起来,胳膊却是一软,没能抱起女儿,他歉意的看了眼女儿,想笑,灵儿却抱着他的胳膊哭了起来,“爹,你的胳膊怎么了?”
“爹没事,爹没事,灵儿不哭。”范师傅想安慰女儿,却让灵儿哭的更大声。范师傅心里一阵难受,蹲下身将女儿抱入怀中,红了眼。
屋内,周氏听着女儿的哭声,鼻间酸涩,眼眶也湿润起来。
没多久,父女俩手牵手走进来,周氏眨去眼中的雾气,笑着问范师傅,“见过东家了?”
范师傅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周氏将灵儿支出去,“相公,你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咱们这事怪不到东家身上,你……”
“没有,你放心。”范师傅伸手扶着妻子坐起身,“我拎的清楚,怎么会乱发脾气。”
范师傅的目光落在周氏不能动弹的双
能动弹的双腿上,想到妻子遭的罪,七尺的汉子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伸出的手抖了几抖,也没敢去碰妻子的双腿,“珺娘……”
“相公,我没事。”周氏笑着安抚他,“大夫说好好休息,还是能重新站起来的。”
范师傅身子一矮,蹲在炕边,小心翼翼的摸着妻子的伤腿,“珺娘,咱们回老家吧。我去求十一姑娘,她肯定会放我们走的……”
周氏看他,“你嘴上没怪,心里却还在怪他们。”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心疼你们娘俩跟着受罪!
多年的夫妻,周氏哪里不懂他,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夏家救了我和灵儿两条命,收留我们给我们安身之地,这一次,又救了我们一家三口,让我们能团圆相聚。相公,我们要感恩才是。”
范师傅红着眼,点头,“我听你的,听你的……”
周氏就笑,眸光温润。
……
十一娘与夏承和、罗氏商量,将范师傅的卖身契还给他,如果范师傅愿意留下就以合伙人的名义,他们家出银子开铺子,范师傅以厨艺入股,两家五五分账。
夏承和与罗氏没有异议,罗氏道,“成,生意上的事你做主就成,我和你爹都没意见。”
“好,那等过几日,我与范师傅说一下。”
“嗯,范师傅受了这么大的罪,还是先缓一下的好。”罗氏看了夏承和一眼,夏承和轻轻点头,罗氏才道,“十一娘,小冉和小起他们的卖身契……能不能也还给他们,我和你爹……”
知道爹娘一直为被夏红霞偷走卖身契卖了范师傅一家与小冉小起耿耿于怀,十一娘笑了笑,点头,“嗯,这事我来办。”
夫妻俩对视一眼,一脸欣慰的模样,罗氏起身,“我去做饭,明儿个要去你大姨家,咱们早些过去,可以多呆一会儿。”
清水镇规矩多,走娘家也罢去亲姐妹家也罢,都是不许留宿的,罗氏第一次能自己做主去罗大姨家,心里的激动无法用言语形容。
夏承和笑呵呵的看罗氏出去,十一娘要帮忙,被罗氏撵去喊薛烨来吃饭。
薛烨在听荷轩呆了两个晚上,大年初一吃过晚饭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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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 傻小子
到薛烨的小院子时,他正在书房写大字。
长袍被他甩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上只着了束袖的劲装,很是利落的样子。
薛烨低着头,神色专注,眉眼冷凝,长长的墨发如一匹黑缎,垂瀑而下,微薄的红唇抿出清冷的风情。
他的笔下正正写着几个大字,从第一张开始,依次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七个大字,笔力苍劲,力透纸背!
十一娘盯着那字却微微拢起了眉,上前几步欲看个仔细,脚下却不小心碰到桌腿旁的炭盆,正伏案握笔写字的少年蓦然抬起头,正值变声器的嗓音沙哑却带着股压抑到骨子里的阴寒之气,“什么人?”
十一娘第一次见这样的薛烨!
整个人如即将出鞘的宝剑,寒芒绽放,阴森冷冽,深黯的眸底充满了杀气,精雕细刻的五官如一块千年冰玉,精美绝伦却没有温度。
看到十一娘的时候,薛烨半响没回神。
“小烨……”
十一娘轻声唤,薛烨眼中的杀气慢慢被茫然无措淹没,一身紧绷的杀伐之气渐渐收拢,削薄的唇张开出声,“十、十一娘……”
沙哑的声音带着犹豫、试探和不安。
不知为何,十一娘的心底有一处轻轻刺疼,仿佛看到了冬夜里她一个人缩在满是死人的笼子里,有脚步声传来,铿铿锵锵,如踩在她的心窝处。逆光处,那人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精疲力尽,想张口说话,那人却对她说,“你通过了。”
她茫然无措的看着一群人簇拥进来,将她送死人堆里抬出来,走过那人,她抿了抿唇,鼓出勇气问那人,“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此刻的薛烨像极了那时的自己。
“十一娘,真的是你!”耳边的男声很是惊讶,却又分明带着说不出的狂喜,“你怎么来了?”
十一娘回神,看着已恢复如常的少年,笑道,“我来喊你过去吃饭。怎么,在写字?”
少年笑意盈盈,黑白分明的双眸如黑曜石一样晶亮,适才冷凌的五官被冬日暖阳融化,温润耀眼,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样好的颜色,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想到除夕夜少年醉酒后的吐露,十一娘在心底轻轻叹气,她……有那么好?能让他这样欢喜?
薛烨没有察觉十一娘的异状,笑着点头,“陆先生说我的字笔力有余却缺乏刚断之气,让我勤加练习,不可荒废。”
十一娘走过去,葱白指尖点上他笔下还有几笔没写好的一个谋字,从笔架上取下另一只毛笔,挥毫蘸墨,抬眸朝薛烨看去,一脸肃色,“写字如练剑,讲究变幻灵动、缩放有效,笔下字随心而动,可随意布势亦可一笔而下,字的形态千变万化,有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之态,亦有蛟龙飞天流转腾挪之态,最高境界莫若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陆先生的话只点了其一,你可知你的字还缺乏什么?”
薛烨正了脸色,“形随意动,飘逸灵动……”
“差矣。”十一娘笑,垂眸,落笔与纸上,皓腕雪凝,玉白手指,明明看似纤弱无力落笔却若行云流水,圆润阔达,所出之字比之薛烨,掩了锋芒多了含蓄,藏了锐利多了圆润平和。
薛烨几乎在十一娘提笔的刹那就明白了她想告诉自己的是什么。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所谓观字如人,一个人的性格、缺点、优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从他的字体里显示出来,他的他的字如陆先生所言笔力苍劲却缺乏阳刚果断之气,特意给了他前人的字帖临摹,他多日研摹,写出来的字依然笔力有余却多了太过锐利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