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说得对,阿四她......”她面朝南方,轻喃声被凉风一吹,便散在了风里不知所踪。
宛城,月阳客栈。
去了外袍的苏公子,正坐在桌边,认认真真地剥着桔子。
剥好的桔子被放在一个晶莹透明的水晶盘里,旁边是一个完整的鲁班锁。那鲁班锁形状怪异,看着要比阿四手上那个难上几倍不止。
房间里非常安静,似乎只有苏公子剥桔子弄出的响动。倘若不仔细看,你会以为这里只有他一人。
而其实不然,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正站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绿袍遮身,大大的面具遮住了脸庞。面具做工精良,表情灵活自然,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那些鬼差的面具,与之相去不知几多远。
苏公子慢条斯理地剥完最后一个桔子,摘干净上面的经络。然后,将其与盘中的桔子一起,放进了一个新的小布袋子里。
“苏右。”
话音刚落,房门应声而开,整装待发的苏右行到桌前接过袋子。“公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阿四姑娘?”
见自家公子摆摆手,苏右便躬身退下,才至门边,却又听他扬声道,“慢着,回来。”
“公子?”
苏公子想了想,嘴唇张合,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赌气一般地扭过头,“走吧走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右心中闷笑,顺手关上门,疾步离去。
房中再次陷入了安静,苏公子用丝绢擦了擦手,沉思片刻,对那暗影之中的人道,“规仪。”
“在。”声音清脆动听,竟然是个女子。
被叫做规仪的女子轻轻踏前一步,“先生,京城之中的事宜,已然安排妥当。”
苏公子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的面具,道,“规仪,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些面具是给鬼看的,本座不喜欢。”
“是。”规仪一面答应,一面将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张不俗的女人脸。鹅蛋脸,青黛眉,琼鼻樱唇,端的是一个姿容无双的大美人儿。
美人儿脸上毫无笑容,一板一眼地作了一礼后,便站得笔直笔直。
苏公子见状挑了挑眉,“怎么,还在跟本座赌气?”
“规仪不敢,规仪乃阴司赏善司,直属先生座下,不该心存妄想。”
“是不敢,还是不该?”他微微一笑,“瞧瞧你那嘴,翘得都能挂上个酒葫芦了,还敢说不生气?”
规仪听后抿了抿嘴,又望了望近在眼前的男人,试探道,“先生,京城之事牵连甚广,孟婆阿四原本是那......先生请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因私生变......”
“啪!”
那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盘被推下了桌子,砸在地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一片一片。
规仪浑身一震,恍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这一瞬间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然而苏公子却好似什么也没做过一般,依旧笑盈盈道,“规仪,你若守不住本分,本座现在就可赐你一碗孟婆汤。”
规仪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幕遮,然后缓缓垂下眼皮,再不多言。
苏公子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缓缓道,“京城是孟婆最后一个任务,此次的手笺,你替崔判官去送。”说完,将准备好的手笺递了过去,叮嘱道,“接下去的时间,你暂且放下阴司内务,跟在阿四身边,除非本座对你另有安排。”
“规仪得令。”
苏公子见规仪虽是受了令,身子却一动未动,眉峰一动,道,“怎么,还有话说?”
“先生,那幅画卷还未寻到,是否先让孟婆先寻到画卷,再......”
“画卷,就在阿四身上。”
苏公子回答地淡定从容,却将规仪惊得脸色大变,张了张嘴,道,“这,先生,画卷怎会突然到了孟婆手里,可是,她并未上报阴司啊?”
苏公子闻言眉头一跳,“阴司又何曾下过命令,令她需寻得画卷后上报?”说着瞥了她一眼,语气无波道,“怎么,赏善司大人对本座的话也有质疑?”
“不敢,规仪立刻去办。”
“去吧。”
于是,太阳下山之前,阿四所住的客栈先后来了两位客人。
先来的是苏右,他送来了一小布袋剥得异常干净的桔子。
阿四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道,“这个,你回去代我跟你家公子说,多谢他,下次不用了。”
苏右此时才切身体会到自家公子的烦恼,他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桔子,面上却嬉皮笑脸道,“别啊,我家公子不剥桔子,搞不好就要剥我的皮啦!阿四姑娘,你就当行行好吧。”
他见阿四噗嗤一笑,弯弯的眼睛里全是星光,又想到临出门自家公子那副样子,于是眼珠一转,挤眉弄眼道,“我家公子让我带句话。”
“什么话?”
“阿四姑娘独自一人住得太远,方便的话,还是搬来月阳客栈同住吧。”
苏右说得摇头晃脑,阿四听得俏脸一红,偏头想了想,才道,“当时不就是月阳客栈客满,我才被迫住到这儿的么?”
“当时是当时,此时是此时,也许是有人退房了吧。”
“哦......”阿四慢慢吞吞地吐了一个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右见状心中大笑,口上却说,“也不用太急,等我先去把房间安排好。今日时辰也不早,阿四姑娘明日过去正好。”
今天当然不能去啊,去了可不是露馅儿了?待我等会儿回了公子,就说阿四姑娘一个人住着人太寂寞,非要搬去月阳客栈同住。这样的话......哈哈哈!
苏右高高兴兴地走了,却又来了个身穿绿裙的姑娘。
“规仪?!”那姑娘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阿四吃惊不已。
她下意识扫了眼门外,问道,“你一个人来的?不是说,你来这儿与我汇合,是有要事要办吗?”
阴司之中,规仪与阿四不生不熟。阿四对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却一向能直觉地感受到规仪的憎恶。
阿四自认为从不主动招惹人,于是也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此时,规仪她淡淡一笑,用余光瞥着阿四道,“是有要事,但此事以你我二人为主,其余人等皆在暗线候命。而在说要事之前,崔判官也另有一事吩咐我代为转达。”
说完,规仪取出手笺,递给了阿四。
手笺,又见手笺。
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吧......
阿四有些感慨,一时万般心绪涌上心头。
手笺一如既往地呈血红色,精美异常。阿四吸了口气,轻轻打开,见上面的字体苍劲有力,却只有两个大字:
皇陵!
☆、第52章 皇陵与画卷
“皇陵”两个大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阿四不谙此道,隐隐觉得这两个字写得有些味道,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任务是一次比一次精彩,以前是到处给人灌药,如今是要开始盗、墓了不成?”
阿四收好手笺,颇有些自嘲。
规仪抿着嘴笑了笑,“我司怎可能去干些盗、墓的勾当?崔判官临出门曾交代,此乃先生亲自给你下的任务。”
“真的?”阿四颇有些意外,“却不知,先生需要阿四完成到何种程度?”
规仪轻笑一声,理了理袖口才道,“先生之意哪里是你我可以揣度的?倒是崔判官曾亲口提点,你只需要负责找到皇陵入口,带阴司之人安全进入便可。”
阿四的脾气并不太坏,然而也并不意味着她很好欺负。除非是被逼无奈,否则要她忍气吞声,恐怕有些困难。
眼前的赏善司规仪说话阴阳怪气,挺漂亮一双眼睛好似得了毛病一般,动不动就朝她斜两下。饶是阿四想与之好好相处,见此也忍不住打消了套近乎的念头.于是,她敛了脸上的笑意,肃着脸,一板一眼地说道。
“其实,轩辕国真正的皇族陵墓,叫做轩辕陵。轩辕陵里安葬着每一任帝后,及其后裔。而皇陵又叫帝后陵,乃是当今武帝年轻时筹备建造,只等着自己百年之后,能与武后合葬在一处而不被人打扰。据闻,连当今武帝的原配以及那些早夭的皇子皇孙,都被葬去了轩辕陵,没有资格入葬在那儿。”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想说什么呢?”规仪总算正眼瞧了阿四一眼,问道。
“我想说的很简单,轩辕陵乃是轩辕国帝君积累数代所造,其中财富虽被多次盗墓贼所窃,但底子雄厚。同时,入口也相对好找。试问一个随时会被打开或者拓建的所在,秘密藏起来容易不容易呢?相反地,皇陵里只有已故的武后,而武帝又担心重蹈轩辕陵覆辙,连选址都是秘密完成。现在别说入口了,我们恐怕连皇陵在哪儿都找不到。”
规仪听到此处正了正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谁说我们是为那些陪葬品而去了?”
规仪这动作表情,活脱脱一个苏幕遮的翻版。阿四不喜欢苏幕遮那故作深沉的样子,就更加不喜欢现在规仪的样子。暗想,这两个人并未相识,怎么这抬手投足之间那么相似?
偏偏两个都是大美人儿,怎么做都赏心悦目,自然到无法挑剔。于是,阿四撇了撇嘴,口气冷硬道,“赏善司大人这是在卖关子么,我脑子笨,你尽管直说就是了。”
规仪噗嗤一笑,娇美的脸上现出了两个酒窝,“这个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一问先生啊?而且,皇陵虽然难找,但是我们已经有线索了。”
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瞄了瞄桌上那个小布袋子,眼中似有暗光流动。
阿四闻言倒是精神了,暗道若是如此,这个任务恐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只见规仪双目如电,直勾勾盯着她,沉声道,“要入皇陵并不难,只要找到一幅画,便万事大吉。”
阿四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接口道,“什么画?”
规仪的美眸微闪,贴在阿四耳边轻声细语道,“说来也奇怪,据说,那是一幅画像,而画像上的女子跟阿四你长得一模样......”
阿四面色微变,心中漏跳半拍,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就此沉默不语。
规仪很快就离开了,就如同阿四不喜欢她一样,她也不喜欢阿四。
两厢看厌,又何必委屈自己非要守在一处?于是,简单说了句自己住在隔壁,然后推门匆匆而去。
此时的阿四心中很乱,如同被塞了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欧阳明与大皇子竞相争夺的画像,也正是阴司所寻之物。阿四并不介意阴司沾染上皇室宗亲,但她非常在意的是,此物正是自己的画像!
那岂不是,自己也被拖进了朝廷争斗的漩涡?!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一直都处在势力交斗的漩涡之中!无论是曾经的古池,还是现在的阿四......
想到这儿,阿四冷不丁地一个冷颤,猛地站了起来,然后闷着头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烦躁不堪。
突地,她看到桌上放着的一个小布袋子。那布袋子用锦布制成,暗纹细密,质地上乘。这样的布袋子,阿四还有一个。以前被那苏幕遮用来装桔子,现在被她用来装了鲁班锁。
想到苏幕遮,阿四无意识地轻松了起来。她打开布袋子,取出了两只桔子。
桔子皮早已被剥干净,连一丝经络都不剩。阿四掰开桔瓣放进嘴里,一股香甜刹那充满了整个舌尖。
味道太好,以致于阿四忍不住就多吃了几个。这桔子很甜,却不是很腻,她非常喜欢。
唯一不足的是,桔子虽然性热,但仲冬食之就显得太冰,吞入腹中后让她觉得浑身一颤,竟冷得打了个激灵。
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她又开始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