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样挺好,躲了个清净。
奈何就是有人不想让她好好吃饭。
又一轮酒敬完,陈德平叫了声拿筷子点着菜汁,在盘子里灵魂作画的穆夏,说:之前让你请韩书颜吃饭,你请了没有?
穆夏无语,每次喝高,陈德平的记忆总是好得出奇。
还没。穆夏照实回答,怕被陈德平骂,她抿着嘴,一脸乖巧地说,教授,我穷啊,借花献佛,拿您这顿代请了行不?
陈德平笑骂,骗子,你刚拿了gn的奖学金,全实验室就属你最有钱。
穆夏胸口一噎,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桃色。
那些钱全被她拿去买人了,现在可怜得很。
行了行了,看把你心疼的。陈德平没好气地说,说话同时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韩书颜,看到她藏不住的得意神色时面露不悦,捏紧手里的杯子说,没请刚好,不浪费这钱了,不过以后长点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听到没有?
陈德平这么一说,穆夏笑嘻嘻的表情定住。
别人或许没觉得陈德平这话有什么,她却太清楚其中深意陈德平知道bug的事和韩书颜有关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什么都没说啊。
穆夏后知后觉,匆匆抬眼看向另一侧的韩书颜。
后者正死死盯着她,发红的眼底全是怨恨。
穆夏没有闪躲,目光坦荡。
她是说过自己不装傻白甜的时候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但绝对不会是用背后打小报告这种卑劣的手段。
那么,还有谁?
舍友肯定不会,她们进不了教研室见陈德平。
穆夏理不出头绪,迷迷糊糊地听陈德平反复叮嘱自己。
说到半截,陈德平话锋一转,眯起眼说:今天除了庆功,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想不想听啊?
穆夏脑子不集中,听言下意识开口,闷声闷气地说:不想。
说完就收到了陈德平凉飕飕的目光,就你最该听!
啊?穆夏不明所以,难道和我有关?
答对了。陈德平开心得笑出满脸褶子,你这两天忙着处理数据,我怕影响你状态就没提前说。
哦。穆夏一脸沧桑,您放心,我现在的心宛如一潭死水,您就算拿棍子搅,它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少装蒜,你一天天除了嘻嘻嘻就是哈哈哈,还有心如死水的时候?陈德平一脸高深地铺垫气氛,然后拿腔拿调地说,就在大前天,gn总裁助理亲自打电话到系办,说是要给咱们专业加个保研名额,作为gn定向人才培养的对象,这个人往后三年的学费、生活费全部由gn负责,毕业后还可以直接进入gn工作,如果想继续深造,gn也会全力支持。
牛逼!大师兄嫉妒得心肝疼,这简就是直天上掉馅儿饼的事。
可不。陈德平斜了眼果真没有反应的穆夏,揶揄道,你这回算是因祸得福了。
?穆夏迷茫,关我什么事?
大师兄反应快,一巴掌拍在穆夏肩头,差点没给她拍得灵魂出窍,gn定向培养的对象就是师妹你啊!
!!!穆夏彻底失去思考能力,为什么是我?
在穆夏认知里,gn早在多年前就一跃成为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进了gn的大楼,即使是最底层的开发人员,待遇也能达到年薪数十万,是这个专业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地方。
高工资自然也对应了高要求。
从她进计算机实验班,就一直在听高年级的师兄师姐吐槽gn春招的笔试和面试有多严格,多变态。
她记得有个特别厉害的师兄回回考试专业第一,只因为在gn招聘笔试的时候少写了一个分号,就被刷了,由此可见,gn招人吹毛求疵的程度有多让人发指。
那么,陈德平说的好事还怎么可能落她身上?
她的失误可是连对比起来尤其宽容的学院领导都忍不了的啊。
这个问题穆夏死活想不明白,早前接到系办通知,亲自打电话给韩青时确认的陈德平却一清二楚。
韩青时和他说了实情,也明确表示,给穆夏保研名额只是一种在廉价不过的补偿。
陈德平亦觉得这样对穆夏不公平,但他明白韩青时的难处,能替穆夏做的也就当面暗示韩书颜自己已经知道实情,让她以后安分点。
话既然不能说明,自然也就不能告诉穆夏gn突然要加保研名额的真实原因。
陈德平吃了口菜,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可能gn老板喜欢你吧,毕竟是你是这几年里唯一一个拿到gn奖学金的女孩儿。
穆夏内心呵呵,她连gn老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人家怎么可能喜欢她。
教授。穆拧着眉,心理阴暗地猜测,gn老板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啊?
几乎是她说完的同时,大师兄忽然紧张地问韩书颜,师妹,你脸怎么这么白,不舒服?
穆夏抬头看了眼,韩书颜的表情比刚才更加难看。
她以为韩书颜是心里不平衡。
毕竟她好不容易靠着这次的事扬眉吐气,谁知道转眼的功夫,就被自己用什么gn的鬼定向培养杀了措手不及,心里能舒坦才怪了。
其实穆夏不知道,韩书颜会有这种反应完全是她最后那句反问和陈德平口中那些让人嫉妒的条件。
这是gn开的,自然也就是韩青时开的,她可能知道韩青时突然加这个名额的目的,但在她的印象里,韩青时绝对不会对谁妥协至此,即便道歉也不可能没底线地给出这种条件。
那么,韩青时这么做,真的因为穆夏是这几年里唯一一个拿到gn奖学金的女孩儿?
在她接手gn的这几年,确实为女性提供了很多工作机会,会有这方面可能。
但如果没有穆夏,拿奖的那个会是自己!
嫉妒像烈火,快速吞噬着韩书颜的理智。
穆夏被她盯得烦了,身体往后一靠,不咸不淡地说:我不要。
在场的人当即炸了,尤其是陈德平,你疯了?!
是啊师妹!大师兄紧跟着说,考研、找工作都不是容易的事,你把握住这个机会,相当于直接比别人快走了两步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哈。穆夏嬉皮笑脸地点头,但是怎么说呢,如果没有爆出来bug,她保研是顺理成章的事,后来突然被人搞没了,她也接受了这个结果,现在干吗又多出个gn?
她差这个天上掉馅儿饼的机会吗?
就算全都没有,她依然能靠自己拿到全额奖学金。
问题只在她想不想。
现在,不想。
我不要。穆夏重复。
就算只是为了刺激韩书颜也行,让给她一个光环,再拿到一个更大光环,然后当着她的面毫不在意地丢掉。
幼稚么?
管她的,这会儿舒服了就行。
心胸狭窄就得有心胸狭窄的样子不是?
陈德平默了一会儿,严肃地问:想好了?
穆夏坐起来,暂时放下对韩书颜的针对,认真解释,想好了,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不适合我,就算勉强接住,心里也不会踏实,我还是想靠自己。教授,我想做的事暂时应该还没有做不到的,不缺这个机会。
说话的穆夏自信坚定,一双发亮的眼睛灿若星海。
陈德平欣赏这样的她,这也是他当初主动挑选她进自己实验室的原因。
自信又聪明的孩子总会让人眼前一亮。
行,那我就帮你拒绝了。陈德平说。
穆夏恢复嬉笑表情,朝陈德平端起酒杯,说:谢谢教授。
喝完酒,陈德平借口厕所离开了包间,留下穆夏被师兄师姐轮番劝说。
穆夏光笑不说话,滴溜溜的小眼神逗得一帮人乐不可支,独独被无形的墙格挡在人声之外的韩书颜始终没有表情。
她刚拾起来的骄傲又一次被穆夏踩在了脚下,碎得可怜。
第7章
餐厅休息室。
陈德平离开包厢后过来这里,拨通了韩青时的电话。
韩青时还在公司,看到来电提醒直接接通,教授。
青时啊。陈德平拖长的腔调里笑意明显,你的补偿被人拒绝了。
韩青时拧眉,穆夏?
是啊。陈德平忍不住嘚瑟,我一直觉得这些年收的学生里就属你最让人头疼,任性得学位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没想到随手捡个穆夏,一身嚣张劲儿和你不相上下。
她做了什么?韩青时问。
说话同时脑子里浮现出穆夏明媚的笑脸,太乖了,很难想象她嚣张的样子。
陈德平把穆夏刚才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笑得合不拢嘴,看来我当年照着你的标准收她进实验室没有错,是个德才兼具的好苗子。
嗯,除了这些,还很有骨气。韩青时应声,心里无端生出一声骄傲,您当年怎么选的她?
那说起来可就惊险了。
两年前,计算机突然要搞什么实验班,陈德平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尤其是对不限专业招生这条,简直儿戏。
穆夏是那个让陈德平改观的人,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愣是考了那届招生笔试的第一名,面试的时候也是不紧不慢,条理清晰,比很多本专业的学生基础还扎实。
面试最后陈德平问了穆夏一个与专业无关的问题,你怎么做到兼顾本专业的同时,吃透计算机的东西?
那天的穆夏就和现在一样,完全不知道谦虚是什么,她拽了拽耳垂,慢吞吞地说:翻翻书自己就会了啊,很难吗?
陈德平一听直接乐了,心说这姑娘不是缺心眼,就是肚子里真有料,要是后者,那和自己最中意的徒弟韩青时倒有几分相似。
回头再一想,自己辛苦栽培韩青时多年,她最后却放弃科研从了商业,不免感叹。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他当场问穆夏要不要进自己的实验室。
穆夏答应了,这两年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沉稳虽不如韩青时,胜在聪慧有韧性,还会活跃气氛。
自打她进实验室,我的耳朵就没清净过。陈德平笑骂,一天叽叽喳喳不停,和天上飞那小麻雀一样,吵得人头疼。
不见得吧。韩青时靠在桌边,环顾了一圈宽敞却冷清的办公室,笑着说,听您的语气,好像还有点喜欢?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陈德平开怀大笑,是还挺喜欢的,有只小麻雀在耳朵边飞,干再久的活也不觉得累。对了,你应该还没见过穆夏,有机会来一趟学校,介绍你们认识。
好。韩青时说,看到半开抽屉里的银行卡,轻笑了声,补充道:过阵子再说。现在见面,小麻雀估计会被她吓得一头从电线杆上栽下来。
陈德平不强求,回到一开始的话题说:穆夏不接受保研,你那边怎么收场?
韩青时敛了笑,正色,话已经放出去了,gn不能动手打自己的脸,我会让嘉卉通知系办将这个名额预留,您那边有好推荐了再行补上,穆夏这儿不用再多说什么。
我明白,也只能这样了。我一会儿回去替你好好教训穆夏一顿,二十岁的人了,一点也不知道好歹。陈德平故意加重语气说。
韩青时半弯的腿往下压了压,又一次想到那天在学校撞见,穆夏掉在自己鞋面上的眼泪,平静的目光浮起一丝波澜,别骂了,她没做错什么。
呦,听着咋还有点舍不得?陈德平打趣。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比同龄人沉稳许多的徒弟会用商场那套冠冕堂皇的鬼话敷衍两句,不想,她短暂静了几秒后,竟然承认了,嗯,舍不得。
低缓嗓音如同风过林梢。
酒足饭饱,一行人分批打车回学校。
走到宿舍楼前,穆夏被韩书颜叫住,无不嘲讽地说:打小报告?这就是你说的睚眦必报?穆夏,我还以为你真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
穆夏皱眉,我没有。
韩书颜面露愠色,除了你,还有谁知道bug的事?除了你,教授还会相信谁?!
懒得和你废话。穆夏刷一卡通往里走。
韩书颜愤怒难平,快步追上去,拉住穆夏的手腕说:你都和教授说了什么?
穆夏嫌恶地甩开,语气降到冰点,我说了我没有,你爱信不信!韩书颜,两年不短,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穆夏平淡的语气透露着说不尽的失望,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韩书颜脸上,打得她面红耳赤。
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某一个傍晚。
那天是她例假第二天,腰很酸,不想大老远跑去水房打热水,就抱着侥幸心理,拿了热水器在宿舍里烧。
插上没一会儿,宿舍突然断电。
几乎同一时间,宿管阿姨和宿舍管理处的老师推门走了进来。
她自己桌上当时放着电脑,没多余的地方,就把热水器在穆夏那儿插着。
老师进来后不问缘由,直接让她通知穆夏违反宿舍管理规定,给予记小过处分。
这个小过看似不痛不痒,对穆夏那样的优等生来说却至关重要,国奖,三好学生,道德模范,党员先进个人她身上所有的荣誉都可能受到影响。
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把自己供出来,反而往返两次,一口气提了四壶热水给她用。
穆夏那种性格,哪怕只是做人的义气,也不会出卖朋友,就更不可能用打小报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韩书颜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除了学习,穆夏做人也比自己干净。
韩书颜难堪地站在原地看着穆夏离开,心口仿佛堵了块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气。
如果不是穆夏告的状,还会有谁?
韩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