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凭看到一个箱子最大,最精致,宫人抬的小心翼翼的,好像挺沉,应该就是这次给太后的寿礼了。冯凭命人将箱子打开来,只见里面垫着层层的绸缎,寿礼也是绸缎裹着的,怕磕碰着,包裹的很严实。看形状确实是造像。
珍珠儿喜道:“看着很贵重啊。”
韩林儿上前去拆封。
这玩意儿相当沉,几个太监,用了好大的力气,联手才将其从箱子里取出来,立在石方上。
这是一尊白玉造像,半人高,玉质细腻莹润,人物造型简约生动,线条流畅,有古朴之感,让人觉得高贵慈和,又可亲可近。能造出这种人像的,必定是有相当的艺术造诣和功力。众人都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造像,惊叹不已,冯凭一看,喜不自胜,这可比她抄什么经书像样多了!
冯凭看了一下哥哥写的信,又详看了一下礼单。哥哥还给她送了很多礼物,什么貂皮狐狸皮几大箱子,都是上好的料,还有什么人参,鹿茸,灵芝,松茸。有鹿肉,野猪肉,熊掌,甚至还送来两石辽河一带特产的碧粳米。
除此之外,还有两箱钱!
黄的白的锞子,金银叶子,铜钱串子,好几大箱子。宫女太监看的眼睛都挪不开了,笑的合不拢嘴。都晓得这些东西用途,宫里娘娘又花不着钱,多半是拿来打赏下人们的。众人欢喜连连地跟小贵人讨赏。
冯凭一人赏了他们几片叶子,铜钱,命人将东西收入库房。
哥哥这些年都在北边,跟那些柔然,高车人混,没有回魏地,也就近一两年遇了赦才回的辽东。她好些年没见着哥哥了,没想到哥哥这么有钱,送这么多东西来。
当然,不排除这里面有大部分东西是有人赞助的。有钱的人多的是,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将继续送进宫的。
她细看了一下礼单,果然,这些东西,她那哥哥没出几个钱,全是朋友相赠。冯凭笑也不是,羞也不是。金银财富,旁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相赠的,是指望能获得好处呢。也不知道哥哥跟人许了什么诺。
冯凭知道自家哥哥这些年过得辛苦。诛了罪的人家,逃难跑出去了,哪能混的如意。不过到底是封过侯赐过爵的人,还有个皇室后裔的名头,偶尔能唬那么一两个傻蛋养着他,给他出钱。
而今她进了宫,封了贵人,哥哥升任平州刺史,估计是翻身了,才能送这么大的礼过来。
哥哥信里也说了,这些东西可以自己留着吃用,也可以拿去做人情。一个人在宫里,什么自己的都没有,吃一个用一个都只能跟别人要也可怜。宫里么,又是个踩高捧低,最势力的地方,冯琅很担心他的小妹妹怎么生存。
冯凭韩林儿,珍珠儿赏了几件毛料,挑了些好的人参,灵芝,松茸之类的给太后送去。没忘都了给苏叱罗等人也带了几样毛皮,那粳米挺好吃的,宫人煮了一回粥,冯凭尝了下,觉得比平常吃的贡米还要香一点,就将米连同鹿肉之类的,给太后和皇上都送了点。
拓拔叡闻到消息,赶热闹似的跑来了,挨样瞧了瞧,说:“你这哥哥,太不地道!太没眼色!有这东西,应该列为贡品,送上来给朕嘛!哪有这样做臣子的!不行,朕回头非得说说他!”
冯凭笑说:“真是贡品,皇上又瞧不上了。”
拓拔叡说:“不行,我这大舅子,人品很不好,朕不教育教育他,他不晓得明事理了。”
及至看到冯琅献给太后的寿礼,他又惊诧说:“嗬!我这大舅子很会送礼嘛!送这么尊贵一尊造像!好啊,再过两个月就是朕的生辰了,朕等着他给朕送个什么好东西来。要是送不来个比这更好的,等着朕罢了他的官吧!”
这回冯凭总算体会到他的幽默了,挽着他胳膊笑个不住:“那要是送个比这更好的,皇上不是得升他的官了?”
拓拔叡道:“那不行,朕不高兴了。有功也不赏,有罪打板子。”
冯凭笑说:“那我想办法让他送个更好的,让皇上高兴,皇上想要什么?”
其实他是皇帝,他想要的,若是得不到,难道别人还能有不成?不过拓拔叡喜欢这样说话,好像个耍赖皮的小男孩似的,他说:“一匹马怎么样?一匹汗血马。”
冯凭道:“这个好呀!”
拓拔叡说:“朕的要求不过分吧!”
冯凭说:“一点也不!”
拓拔叡摩拳擦掌,说:“哎呀,朕也想过生辰,一年一次不够啊!朕过生辰,让衙门里都放假吧,工商也不用干活了,都放假,让官府给老百姓们,一人发一斤米,发两刀肉,都回家吃肉去!”
冯凭说:“那老百姓得多高兴啊!”
拓拔叡说:“朕想想都很高兴。朕要是老百姓,天天盼着皇上过生辰。”
第46章 乌龙
太后生辰,冯凭将寿礼献上。太后十分欢喜这尊造像,惊叹不已,众人都恭维,称神态模样和太后很相像。
冯凭献了她手抄的经卷,太后又夸说:“抄这个东西,光这耐心也是常人比不得的了,真不错,老身喜欢。”
拓拔叡送给太后一面百寿图的素锦屏风,白屏墨字,颜色素净,正是大俗大雅,摆在卧室里很实用,太后也欢喜。他哪怕拔根腿毛送太后,太后也都是欢喜的。搂在怀里夸了又夸。
鹿苑中安排了寿宴,拓拔叡让亲近的大臣都入宫参宴,给太后贺寿。娱乐活动是蹴鞠。宫中最流行的娱乐就是蹴鞠,冯凭先前随太武帝巡幸沃野的时候有见过蹴鞠,这是一项军事活动,军营中很常见,不过在宫里进行,不能太野蛮,增强了表演性,重在娱乐。
贺若那小子是个蹴鞠的好手。人长得俊美,又是个场上的健将,逢到这种场合他都要出风头,吸引的少女们连连注目。
冯凭同常太后坐在一处,身边是小常氏及其他女眷。拓拔叡携了宋美人在旁边,一同观看蹴鞠游戏。拓拔叡和小常氏这两人有意思,现在见了面除了打招呼,都不说话,假装一点不熟。
冯凭心不在焉,只听见身边小常氏笑语盈盈说:“皇上做的这大媒,恐怕要做不成了啊。”
锣鼓喧天的,小常氏声音不高,但是特别清晰,一下子钻进人耳朵里。冯凭对这个人的声音非常敏感。
冯凭惊讶说:“谁?”
小常氏冲她使了使眼色,冯凭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对面席上的依兰小公主。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红衫黄裙,打扮的水灵灵花骨朵儿一般的,此时正两眼甜蜜地望着贺若,移不开眼呢。
冯凭明白了,原来拓拔叡打算把依兰小公主许配给乌洛兰延呢。
乌洛兰延也知道皇帝的打算,一整天都在跟依兰献殷勤。依兰好像也挺喜欢他的,很满意这门婚事,不过女孩子心也浮浪,看着这个男孩子俊秀,就喜欢这个,转头看见那个更俊,立马就更爱那个,分分钟就变心给你看!
早上,依兰还和乌洛兰延甜甜蜜蜜,晚上就对贺若心向往之,恨不得改婚另嫁了。
小常氏看出来了,所以开玩笑打趣。拓拔叡在一旁听到了,说:“你话挺多的嘛。”
小常氏笑道:“惨了,我又惹皇上不高兴了,哎呀,我自己掌嘴吧。”
其实没动。拓拔叡冷冷道:“你的脸皮,切下来会不会比一只猪的脸皮还要厚,够三个人下酒了吗?”
这就是人身攻击了。小常氏脸一红,羞涩娇笑道:“皇上,当着这么多人,你就不要骂妾了,人家听了都要笑话妾呢。上次您动手打了妾一巴掌,踹了妾一脚,妾被人笑到现在。妾知道错啦,您看在太后面子上,饶了妾这一次吧,回头私底下没人时,您爱怎么骂怎么骂,妾都由您。”
拓拔叡虽然讨厌小常氏,无奈小常氏摸透了他的脾气,处处撩他,拓拔叡还就吃她这套。拓拔叡拿出一副训小老婆的款来,小常氏很懂情趣地给他凑趣,两人隔着中间一个冯凭,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小常氏开了个玩笑,冯凭若有所感,暗暗用眼睛的余光看拓拔叡,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在笑。
他望着蹴鞠场上,目不斜视,然而嘴唇轻抿着,极力忍笑,眼睛里有光。
冯凭心震颤了一下。
她懂小常氏那话里挑逗的意思,也能明白拓拔叡为什么会被挑逗。
她突然有点恐慌。
她心想,自己永远也没有小常氏那样的语态风流,会撩拨人。可是拓拔叡就是这样的人,他就喜欢这种人。
你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是个下.流种子,有夫之妇也不忌讳。他就不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姑娘,他也不爱处女。他就喜欢风.骚放.浪一点。
而自己,兴许永远也变不成小常氏那样,兴许永远也得不到他的情爱。就算长大了,她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那样,她该怎么办呢?
冯凭不知道小常氏是怎样想的。她真的那样胆大,那样没心没肺吗?她不怕一个机灵抖的不好,惹皇帝生气吗?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掌握另一个人的心思呢?哪怕再了解的人,一句话说出去,你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会高兴,而不是厌恶上你。他是皇帝,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厌恶你也就厌恶了,皇帝厌恶你,哪天你的性命就没有了。她的爹爹,兄弟,不就是因为皇帝一个厌恶就全都上了刑场了吗?那么多眼睛盯着她,她不怕太放肆张扬招人恨吗?
人和人的性情真是不同。
她总是看到男人和女人*。
拓拔叡经常和小常氏*,哪怕不真一起睡,嘴上也要过过嘴瘾。太监和宫女也要*,都当太监了,还是忘不了那点事,也要过过嘴瘾。乌洛兰延和贺若,嘴上也总是不干不净,讲一些不大正经的话,开下.流的玩笑。她听的懂,就是不明白趣儿在哪。
比如拓拔叡讲过的那个和尚宿娼的笑话,她懂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和尚睡过尼姑,又睡过徒儿吗?她没感觉哪里好笑。
可是拓拔叡就能笑半天。
拓拔叡和小常氏说话的声音还时不时传过来,冯凭隐微的感觉到不舒服。
但她不想把心思集中在这个上,她瞄了一眼拓拔叡身边的宋美人,宋美人老着个脸,明显的不高兴。
冯凭小心起身,跟小常氏换了个位置。
那边常太后正和李延春,苏叱罗,还有她兄长常英,几个人说话。常太后吃到几样家乡口味的点心,正和她哥哥边说边笑,回忆起故乡的细事,李延春等人陪着笑。冯凭过去,偎依在太后膝下,常太后见她也十分欢喜,拉了手坐在身边,拿了点心和果子给她吃。
她的位子空下,小常氏和拓拔叡说话更便利了,于是一下午说笑不绝,把宋美人晾在一边,脸黑的如锅底。
冯凭吃了不少甜甜的点心。
这个季节有樱桃,这玩意很珍贵难得,平常人都吃不到,拓拔叡赏赐给大臣的,分下来也就一人得几颗,尝个新鲜。常太后面前的桌案上却摆了两大盘,红红的玛瑙珠似的,通透欲滴。常太后不爱这个东西,怕酸牙,冯凭却很爱吃的。常太后让她随便吃,她就坐在那,一边听太后说话,一边拿樱桃吃,不知不觉把一盘樱桃吃的差不多。
中途,刘襄那小子过来了,说:“你也没人玩吗?我也没人玩,咱们两个一起玩吧!”
刘襄像个小娘们儿似的,小子们不爱跟他交朋友,乌洛兰延贺若不理他,他就没人玩,动不动就爱来缠冯凭。但冯凭不喜欢他说“你也没人玩儿”,好像自己很可怜,跟他一样似的。冯凭觉得她跟刘襄不一样,她没人玩就自己玩,不需要有人陪。
刘襄跟她一起大吃樱桃,往嘴里塞点心。
乌洛兰延都要结婚了呢。
一年前还一块儿玩,现在就要结婚了。贺若估计也不远了,拓拔叡么,早就已经娶了,人变的真快。
刘襄说:“我娘说,我也要结婚了,也要给我娶一个妻。”
冯凭惊讶地看着他,一颗樱桃含在嘴里:“你?”
两个小娘们儿钻被窝里手拉手聊天,还是玩丢手绢么?
刘襄说:“我怎么了?你不要看不起人。我也是男的好不好,我当然要娶妻的。”
冯凭说:“哦。”
刘襄拿肩膀顶了顶她:“我要是娶妻,我就想娶你,跟你这样的。”
冯凭说:“我才不会嫁给你。”
刘襄不解道:“为什么?我哪不好了?我挺喜欢你的,我觉得你也挺喜欢我的,咱们两个玩的来。”
冯凭说:“我是皇上的。”
刘襄惊笑道:“行了吧!皇上才不喜欢你呢,皇上怎么可能喜欢你,你这么小,你们又不算夫妻。”
冯凭站起来,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起身走了。
刘襄跟上她:“不要生气嘛!”
冯凭吃多了樱桃,结果牙酸倒了,晚上完全没法吃饭,豆腐都咬不动,只能喝了一碗汤了事。
晚上宫中还有娱乐,到处挂满了寿字的红色风灯。晚宴开始时,拓拔叡露了一面,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冯凭跟着众人热闹了一会,也觉得无聊,便自己去玩。刘襄一晚上都跟在她屁股后,冯凭最后也不嫌他了,两人找了个偏僻没人的小亭子,坐在地上玩樗蒲子。
玩了一会,刘襄将樗蒲子推开,坐到她身边来,说:“哎,咱们不玩这个,咱们两个说话。”
冯凭说:“你要说什么?”
刘襄说:“咱们捉迷藏吧。”
他从怀里摸出一根带子来,把眼睛蒙上:“你去藏,我来找你。你不要藏的太远啊,太远了我就找不到了。”
冯凭说:“好!”
她跑出亭子,走过几转小路,看四下无人,找了个草丛蹲了起来。过了一会,刘襄摸摸索索的顺着路过来了,到了她附近,原地转了几圈,竟然当真朝着草丛走了过来。他迈过草丛,笑着抓住了冯凭。
冯凭不敢相信,生气道:“你偷看了!”
刘襄慢慢摸索她脸蛋,跪下来,笑道:“我没有偷看,我闻得到你的气味。你身上有一股蔷薇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