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时,江含征就发现,明明饱饱休息过的佳人精神状态反而更差,她神色黯然,总是走神,连他对她说话也没有反应,迟疑的目光看向他,又缓缓低下头去,看着面前他给她夹的菜,筷子放上去,却一动未动。
江含征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碗,抬起她的下巴,道:“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就直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目中不经意地漾起薄薄的脆弱,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狠狠一揪,他走过去,情不自禁把她揽在怀中,轻叹:“让我拿你怎么办,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她嘴唇微动,好一会儿,才涩然道:“许姑娘走了。”
似有片刻的安静,然后就听见江含征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走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如一缕呼吸,“临走前,我看到了她的容貌……”她似乎想微笑一下,但没有成功,睫毛轻颤,“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我会以为那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她目中浮起淡淡的水光:“这就是大人让我留在你身边的原因吗,因为我长得像某个人?”
“不是这样的,”他眉头蹙起,因为说得太急,显出一丝烦躁,“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微怔,默然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从他怀中退出来,安静地坐在桌边开始吃饭。
她这副样子,反而让他更加难受,还有一丝莫名的慌乱,他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就坐在旁边等她吃,吃完,便伸手想抱她。
而此时的夏初菡一点也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漱过口,净过手,无视他殷切求抱的手臂,转身便要离开。
江含征怒,一把拽过她,惩罚似的在她颈间细细啃噬,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战栗,睫毛剧烈颤动,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可恨的小女子,又不相信我。”他在她耳旁字字切齿,灼热的唇把她吻了了遍。
“要想让小女子信任,就请老大人拿出诚意来。”
她睁开眼,话语有些清冷。
“老?”
江含征瞬间被雷击了,从她颈间抬头,显出一种愕然的呆相来。
进而十分懊恼,更加发狠地吻她,似乎拼死也要吻出自己年轻小伙儿的气概来。
夏初菡的嘴都被吻肿了,满脸通红,却丝毫不为所动:“如果大人涂口水涂够了,请容小女子回去洗个脸,这样被人东一块西一块地舔去胭脂,就像一只脱毛的猫,终归不大雅观。”
江含征:“……”
突然特别怀念当初那个懵懵的很容易欺负的小尼姑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颓然,却又莫名地有些安心,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替你分担,可以坦然相对,不用你费心为她隐瞒,其实,从内心里来说还是有些轻松的吧。
他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没有松开抱她的手,就那么搂着她共同坐在椅子上,把那些他从不愿对人提起的往事,缓缓坦露在她面前。
“我父亲去世后,母亲带我改嫁。我一直仰慕的那个男子,成了我的继父。继父那边,还有一个小妹妹,比我小很多岁,继父曾对我说,等我妹妹长大了,就把她许配给我做媳妇,”他微微笑了一下,“我母亲也同意了。
继父很喜欢我,其实两家原本就是亲戚,我以前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继父是因为我才娶了母亲。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想到,我妹妹六七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了,我继父发了疯似的百般寻找,但都没有找到,为此继父病倒在床,再也没有好起来。
继父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嘱咐我说,一定,一定让我找到我的妹妹。”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的眼中不禁浮起一丝泪光,他的父亲,他心中真正的父亲,君子无瑕,风华无双,却那样病骨支离,萧索黯然地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谁都不见,只见他,近乎哀求地把这件重担托付在他身上。
他没有忘记,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哪怕前途茫茫,看不到希望,满面尘灰,满心疲惫,他还是在找。
只因为那个人临终前的目光。
所以没有人能形容当他看到许婵媛时那种激动与欣喜的心情。
他以为,他真的碰到了奇迹。
看着怀中女子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微微苦笑:“是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怎么能知晓妹妹长大后的样子呢?其实,我只是见过妹妹的亲生母亲,婵媛的样子比较像她而已。”
可,终究还是不是,年龄和身世都对不上。
“那,你喜欢过她吗?”她细声问,细不可闻的声音透出自己内心真正的纠结。
江含征惘然,微微叹了口气,语中不经意地带了一丝风霜:“我喜欢过她吗,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说喜欢,那为何不留下她,哪怕母亲再反对,也应该娶了她。
如果说不喜欢……一年又一年漫无目的地寻找,没有终止,没有停歇,我也会累,我也想和一个美好的女子相依相守,所以,在某个时刻,我是想过要娶她的。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就算是喜欢,也喜欢得不够深吧,所以一遇到反对,就打消了念头,另为她选取了好人家。”
他优美的凤目望着夏初菡,目中是一片坦诚真挚,缓缓道:“我并没有觉得你像她,或许最开始的时候,觉得你很面善,但之后的相处,我并没有觉得你像哪一个人。
也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隐约想到,不过说起像,还是婵媛更像妹妹的母亲多一些,而你,”他亲了亲夏初菡的唇角,“这里最不像。”
夏初菡怔怔地听着,说道:“那你觉得,我有可能是你的妹妹吗?”
江含征闻言失笑:“你觉得呢?”
一年一年的找寻,早已让他不相信什么奇迹,上天会给他这样的巧合吗?他看中的女子,正好是他要找的人?
他微微摇头:“不管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你是我真心爱慕的人,我想与你在一起,我找了妹妹这么多年,还会继续寻找,只是我的妻子会是你。
我想父亲会体谅我的。”
我的妻子会是你。
只用一句话,只用一句话,便让心跳如鼓,甘心沉沦,永生永世。
她眼中蓦然浮起泪水。
他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我想娶你,等我们回了官署,我就准备婚书,待一年的巡察结束,我们回到京城,就举办婚礼,好吗?”
她心神颤动,睫毛细抖,脸上红晕浮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额头相抵,鼻尖相触,温柔而缱绻的厮磨,他低头吻住了她。
接下来一段时间,夏初菡过得甚是悠闲,难得地身边既没有鬼魂也没有案件。
每到一个地方,江含征便给她买好看的男装或女装,或是自以为有趣的物件,最初,她是拒绝的,可是江大人的好意岂容拒绝?所以,也就由他去了。
然后他去县衙或府衙巡察,而她则留在驿馆消磨时光。
难得安静的时光,她便抓紧时间看书或练字,顺便打听一下画中君的踪迹。
对此,书男孩给她的回答是,甩给她一大堆画中君布置的功课……
以至于,每次巡察归来的江大人看到她伏案苦读的身影,都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魅力太欠,让自己未来的小妻子宁愿对着厕纸也不愿看自己……
如此这般,回到巡按官署时都已进入腊月,真真是准备过年的节奏了。
只是江含征万万没想到,巡按官署中会有一位不速之客在等他。
马车刚到大门前停下,便有一位家丁惊喜地跑过来,喊道:“大人,真的是你,你可来了,太夫人来了好些日子了,说再等不到你,就要回去了。”
江含征愣住,而后对夏初菡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先去见母亲。”
夏初菡点点头,心中有些紧张,很怕当面见到这位未来的婆母,她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一行人进了官署,便看到一位美妇人迎了出来。
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优美的凤眼极具风味,如果不是有江含征这么大的儿子比对着,单看外貌,真的一点都看不出她的年龄。
可以想见,江含征的美貌来自于哪里。
江含征上前便要叩拜请安。
美妇人扶起他,笑道:“你也是有官身的人了,在外不必拘礼。
你大舅父六十岁大寿,给他贺完寿便顺便拐到你这里来看看,谁知竟没见到人,正打算要回去呢。”
江含征道:“儿子在外巡察。”
美妇人点头:“公事要紧。”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里走,待到堂中坐下,太夫人细细地打量着儿子,说道:“许多时不见,你又瘦了,人也显长了些,说起来,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你舅舅家孩子们,都快抱孙子了,而你,媳妇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娘也抱上孙子啊。”
江含征“咳”了一声:“儿子尽力。”
太夫人埋怨:“每次都是这句话,你也不想想,你不成婚,你弟弟自然不能越过你成婚,别人家都是子孙满堂,而自己家却两条光棍,你让娘心里怎么好过?”
江含征语含歉然:“是儿子不孝,让娘担忧了。”
太夫人:“别尽说这些没用的话,这次我去你舅舅家,碰到你三姑母,唔,是你生父那边的三姑母,她家云珊还没有许配人家,又和你年龄相当,如果能亲上加亲,娘心里很属意这门婚事,你觉得怎样?”
江含征心中一跳,连忙道:“云珊表妹我见过,前些日子我办理一件案件正好碰到她,说实话,娘,我们不合适。”
顿了顿,又道,“周景臣这个人母亲还记得吗,定州知府,儿子的好友,他曾给儿子介绍过一个姑娘,他的义妹。
姑娘姓夏,芳龄还不到十八,人品相貌均好,儿子因为想到继父的嘱托,没有立即答应,可如果非要娶妻的话,儿子倒更愿娶这个夏姑娘。”
太夫人长久地沉默着,缓缓道:“你父亲......这么多年了,你也算对得起他了,谁知道那孩子现在还有没有活着,你总不能因此就一辈子不娶。
云珊......你既不中意,就先放一放,只是周知府的义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挂上义字的,想来门第都很堪忧。”
江含征:“这位夏姑娘出身书香世家,只是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周兄的母亲偶然见到这位夏姑娘,便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收她做了义女,周兄又介绍给了儿子。”
太夫人沉默一瞬,说道:“既如此,你中意最好,母亲也没什么意见。你年纪也不小了,抓紧时间成婚是正经。”
江含征:“是,只是现在儿子还在巡察中,不宜谈成婚之事,就是回到京城,没有任满三年也不能回老家成婚,不过儿子总会把儿媳妇带到母亲面前的。”
太夫人嗔他一眼:“这样最好。”
江含征淡淡地微笑着,一脸的温良恭顺,而后,把话题扯向了别处。
☆、第94章 镜中影(1)
第94章
太夫人匆匆现身后又匆匆离去,说现下已近年关,家中还有小儿子在,实在不宜久留,既然人已见到,也该回去了。
太夫人离开的那天,阖府去送,夏初菡站在家丁人群中,心情分外复杂。
其实原本她可以不去送,只是从内心里来说似乎有些不大恭敬,而此时她没有表露身份,自然不能上前,于是便含糊地混在一群家丁之中。
车子启动,车帘微微掀起,一名丫鬟起身整理车帘,恰在此时,太夫人的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到了人群之中,夏初菡抬眼间,就发现美妇人震愕的目光一闪即过,被掩盖在了窗帘后,快得就像一个幻觉。
车子渐渐走远。
夏初菡的心中存了一点疑虑。
她忽然想起蝴蝶女许婵媛......
太夫人是看到自己了吗,可她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她曾反对过江含征和许婵媛,或许因为许婵媛的身世,或许因为许婵媛的遭遇,可自己也有差不多的身世和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