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抓着刘希武袖子的手紧了紧,整个人缩在刘希武身后,红着眼道:“我不要跟夫君分开。”
刘希武心头一紧,赶忙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冷声道:“多谢太后好意,只是臣不放心留内子一人,还是不必了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刘希武在心里默默嘀咕。
那官差迟疑了一下,又笑道:“太后娘娘说了,刘将军的担心也是正常的。若是您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妥,那就请您与夫人一同,就近安顿下来,岭南那边,等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
刘希武狐疑地扫了他一眼。
其实他们跋山涉水,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他们早就不想继续走了。
但太后会体恤他们辛苦,让他们就近安顿?他怎么想都觉得其中有猫腻。
吴氏又在悄悄扯他的袖子了。
刘希武张了张嘴,刚想拒绝,那官差再次开口:“等入了城,安置下来,您要愿意让我等跟着伺候,那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愿意,我等便赶着回长安复命。”
刘希武便犹豫了。
朱继成有句话说得对,得亏太后不是弑杀的。其实他也明白,太后若真想杀他,他早就没命了。那太后也不至于把他引到附近的城池中,再行暗算吧?万一真是体恤他们呢?
刘希武眼神暗了暗,沉声道:“好。”
那官差顿时面色一喜,开始张罗着护送刘希武去往最近的一座城池。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吴氏的脸上却渐渐浮现了担忧的神情。
不对劲。
一开始只说让她留下,还带了伺候她的妇人。她怕这架势是冲着她来的。
……
郑嘉禾听薛敬给她汇报了一些关于吴氏与刘希武的动向,把他挥退出去,靠在隐囊上放空思绪的时候,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这几日似乎都没怎么见到杨昪了。
以前杨昪几乎天天来找她,若不是她常常有事要忙,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她黏在一起。可这些日子,他好像来得少了。虽然仍保持着每日都来找她的频率,但经常是坐一会儿就走了,走了就再没来过。
郑嘉禾一手抵着下巴,敛目沉思。
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这么快就失去兴趣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郑嘉禾来到秦王府的后门,她仰头看着府门上悬挂的灯笼,神色莫名。琉璃觑她一眼,上前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厮,她们不认得他,但他显然认出了郑嘉禾。顿时,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但琉璃瞪他一眼,吩咐道:“别声张!”
那小厮就识相地闭上了嘴。
郑嘉禾步入王府。
杨昪大概是比较喜欢清静,一路上都没碰见几个仆婢,因此她没惊动太多的人,就来到了杨昪所居住的正院。
正院中,在院子里守着的就只有余和,他背对着他们,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发呆。
郑嘉禾扫一眼琉璃,琉璃会意,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然后一手捂住了余和的嘴,一手拉扯着余和的衣袖,把他往院子外面扯。
余和顿时瞪大眼睛,他极轻地“唔”了一声,待看清偷袭他的人是谁时,又眨眨眼消停了,认命地由着琉璃拉他出去,才无奈道:“我的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琉璃轻哼一声:“当然是太后娘娘来了,我怕你杵在那里碍事!”
余和脸上表情变了变,不太好看:“太后娘娘来了,怎么能不让我通禀一声?”
琉璃道:“娘娘和王爷是什么关系,哪里用得着?你们王爷每次去蓬莱宫见我们娘娘时,有乖乖等着我们通禀吗?”
余和嘴角抽了抽,无法反驳,但他想想还是不行,于是抬步就要往回走,口中喊道:“王……”
琉璃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
“喂!”琉璃瞪他,“你这是做什么?至于吗?秦王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太后娘娘的事吧?”
余和挣扎了两下,琉璃伸着头看见太后已经进了房门,才松开他。
余和望天翻了个白眼:“你瞎说什么!我再没见过比我们王爷还专情的人了!我们王爷怎么可能对不起太后?”
一直都是太后对不起他们王爷好不好!
“那你怕什么嘛!”琉璃道,“太后娘娘突然来找秦王,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
余和扁了扁嘴,却无法反驳,心里有苦说不出。
郑嘉禾打开房门。
门前有一处屏风遮挡,她绕过屏风时,正看到杨昪坐在书案前,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翻看。抬目间看见是郑嘉禾,他不由微怔,旋即便勾起唇角:“阿禾。”
他放下书卷,起身绕过案几,抬步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他拉过她的手,弯下腰,额头抵上她的,轻轻地蹭了蹭。
“你没觉得这几日找我都有点少了吗?”郑嘉禾望了他一眼,与他视线交错。
然后她推开他,走到书案边,弯腰拿起刚刚他放下的书卷。
“你在忙什么呢?”
郑嘉禾随口一问,将书页翻到封皮部分,立时愣住了。
这是一本讲兵法的书。
他也会心向战场,被她拘在富贵窝一般的长安城,又不曾让他多参与政事,他怕是心有不甘吧?
第59章 帮她 杨昪看她一会儿
杨昪很快走过来, 从她手里接过那本书,弯腰放到一边。
“随便看看罢了。”
他拉过她的手,把她拥在怀里, 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道:“这几日是有些忙, 等忙过这段时间,就能多去找你,日日夜夜与你在一处了。”
郑嘉禾手臂向上,覆在他的脊背上,好奇问:“你忙什么?”
说着, 她又突然想到什么, 问:“是赵娘娘的诞辰?”
杨昪的生母姓赵,曾经是景宗皇帝时期的淑仪。当初景宗皇帝巡游并州, 在当地大户赵家家中下榻, 与赵家五娘赵燕贞产生了一段情,后来景宗皇帝去了别州,五娘燕贞却有了身孕, 消息辗转传到景宗皇帝耳边时, 五娘燕贞已经怀胎六月了, 她大着肚子被接入宫中, 生下杨昪,又被册封为淑仪。
赵淑仪也曾受宠过一阵子, 可惜的是,在杨昪三岁多的时候, 长安城流入疫病,赵淑仪染了疫病死了。同一时期,也死了许多其他的宫人。
郑嘉禾入宫做长宁公主伴读的时候, 就已经八岁了。她从没见过赵淑仪,但会在每年赵淑仪的忌日和诞辰的时候,看到杨昪去祭拜她。
是郑嘉禾疏忽了,她刚刚在想最近这段时间杨昪有什么忙的,突然意识到是赵淑仪的诞辰要到了。
此时,她白天因为发现杨昪这段时间有些冷淡而感到不快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加上看到他坐在府中翻阅兵书,她的心柔软稍许,指尖在他的背上划了两圈,听见他嗯一声。
“母妃的四十岁诞辰要到了。”杨昪说。
郑嘉禾道:“我陪你一起去。”
杨昪一怔。
郑嘉禾仰头望他,温和地笑了笑:“我还没去看过赵娘娘呢。”
杨昪一时觉得恍惚。她愿意陪他去祭拜他的生母,这意义非比寻常。婚姻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两人根本不可能成婚,但他早已去郑家拜访过她的家人,即使他知道郑家人不太待见他。
前段时间那次争斗,更是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也放弃了一些事。
他了解了她的过去,也懂得了她所有的惶恐和担忧。他愿意做那个在她身后永远托举着她、支撑着她的人,而不论她会如何对他。
他清楚地明白,他喜欢郑嘉禾,远比郑嘉禾喜欢他要多得多。
可这又怎样?明知是深渊,明知是万劫不复,他也愿意一头扎进去,再无退路。
他没想到她还会愿意陪他去祭拜他的母妃。
这一点小小的迁就,就让他欣喜若狂。
杨昪摸了摸她的后脑,唇边亦带了一丝轻笑:“好,母妃若知道你去看她,一定高兴。”
其实杨昪对赵淑仪的印象也是模糊的,但毕竟是生母,远在并州的赵家也偶尔有礼物送到长安。并州与凉州相距不远,杨昪在边关驻扎的时候,亦曾与赵家有过少量的接触。
郑嘉禾靠在他的肩膀上,默然不语。高兴吗?这倒不一定,她目光望着杨昪肩上衣服的精致纹路,有些悠悠地想,说不定,赵淑仪知道杨昪与她厮混在一处,还会生气呢,肯定要怪她耽误杨昪娶妻生子了。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在墙上映照出两人相拥的身影。渐渐地,这两个身影分开了,又很快归在一起,只不过比之前更紧密,他们交颈相缠,微微喘息着,连发丝都绕在一处。
杨昪伸手把郑嘉禾头上的发钗一只只取下,随手搁到案几上,两人亦顺势倒在榻边,郑嘉禾的头接触到软枕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了刚刚杨昪看书的案几下,有一个半开的抽屉,里面布满了写有字迹的纸张,一半都露在外面,看着就像是情急之下塞了一半没藏好的。
郑嘉禾道:“你抽屉没关好。”
杨昪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闻言动都没动:“那有什么要紧的?”
郑嘉禾搂住他的脖子,问:“你写了什么呀?”
“看书,随便写点批注。”
杨昪伸手,一把将床帐拉了下来,隔绝了郑嘉禾的视线。
转瞬间,郑嘉禾的注意力就被别处吸引了过去。墙角的烛渐渐燃尽了,黄色的光最后跳跃了一下,室内陷入黑暗。
……
郑嘉禾意识到杨昪还有事瞒她,他之所以这段时间这么忙,应该不只是为了准备赵淑仪的诞辰。可她不打算刨根问底了,总归各项人和事都在她掌控之中,如果杨昪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她迟早会知道。如果不是,那她也没有必要了解那么清楚。她可没什么窥探别人私密之事的癖好。
然而她没想到,刚陪杨昪去祭拜完赵淑仪的第二天,杨昪就给她送过来一本书。
书名是,对北戎战事记。
翻开薄页,杨昪那熟悉的字迹就映入眼帘,里面是他对之前几年在边关时,经历的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事的记录、总结和分析。涉及到地形等难以文字描述之处,他还悉心画上了地图辅以说明,可谓是非常全面了。
秦王战神之名遍布大魏,他的那些部下对他忠心耿耿,哪个不是敬佩万分?他们做梦都想得到秦王殿下的关照指导,而这样一本由秦王亲自编撰的书,相当于是把他这些年的对战经验、方法都写在上面了。
如果让兵部那些官员看见了,一定会大为赞叹,捧回去细心研读,奉为至宝。
郑嘉禾有些震惊地抬眼:“这是……”
“你不是开了武举么,”杨昪面无波动,淡淡道,“觉得有用,就拿去。”
无论是做考题还是什么,都随她。
郑嘉禾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眸光微闪,她看看杨昪,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书,一时只觉得这本耗费他这么长时间心血,让他忙碌了这么久的书沉甸甸的。
任何手握权柄的人都会让她警惕,她不相信任何一个可能背叛她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