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谢过他,见时间不早了,简单吃了晚饭就回房休息了,到底宿醉一场,又走了不少路,沈嘉今夜睡得极香。
他睡得好,宫里的某人却还在忙碌着,直到批完奏折才有空接见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早得了吩咐,一五一十的将沈嘉今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复述一遍,不偏不倚,说完低着头退下了。
杜富成见皇上脸色无喜无悲,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他越发肯定,那位新科状元与皇上之间必定早就认识,且还有些纠葛。
只是哪怕阅历颇深的他也料想不到这二人曾经有过一段情,他们高贵冷冽的皇上还曾被人甩过。
陛下,时辰不早了,是否入寝?
赵璋将放在左手边的两份奏折丢给他,沉声说:连夜将这两份折子退回去,且令上折子之人重新写过,朕早交代过,奏折应简练扼要,这两位如果连折子都写不好就不用来上朝了。
杜富成见他动怒哪敢求情,规规矩矩地拿着东西去办事了。
赵璋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里,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就如沈嘉曾说的,像一座活死人墓,再如何鲜活的人进了这里都会被繁复的规矩束缚的死板无味。
回头看看自己,确实如此,曾经那个敢怒敢言、时常调皮捣蛋的五皇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冷血无情的帝王。
但他能不改变吗?当初回到长安,本就因为沈嘉的事郁郁寡欢,又见父皇病重,几位皇兄为夺大位斗的你死我活,赵璋是中宫嫡次子,上有嫡亲兄长贵为太子,自然是站在亲兄长这边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看似胜券在握的太子竟然会死在一场计谋中,太子一死,其他几位皇兄更是肆无忌惮,赵璋为了保命,也为了保住他母后,不得不站出来争斗。
也许是心中怀有戾气,一直被朝臣称为贤仁的五皇子手段果断狠辣,短时间内就迅速瓦解了对手的势力,将几位皇子压得动弹不得。
后来,他亲自查出太子的死因,皇帝弥留之际下令处死了二皇子与三皇子,四皇子则贬为庶人,一辈子囚禁在皇陵之中,至此,赵璋顺理成章地成了皇位继承人。
可坐上这把龙椅,赵璋没有一刻是开心的,他从小不喜欢规矩束缚,总是向往宫外的生活,后来能外出游学,更是放飞自我,连沈嘉跟他告白都按着心意答应了,虽然结果不好,但那段时间他活的真太自在了,以至于这几年在宫里夜不能寐时常常能想起那段光阴。
杜富成办完事回来见皇上坐在龙椅上发呆,神色不渝,提着胆子问:皇上,刚才宁妃娘娘派人来问,可否给您送宵夜。
宁妃蒲秀芳是皇后娘家侄女,也是皇上的亲表妹,当初皇后派人传信给他,定下的王妃就是她,不过赵璋那会儿心灰意冷,加上局势变化,因此婚事没能成。
等他登基后,皇后变太后,却依旧要他封蒲秀芳为皇后,赵璋不肯,双方争执了几次,最后退而求其次,只为侄女谋了个妃位,太皇太后见状,也选了个自己最中意的秦掌院之女封为贤妃。
后来见她二人皆不得宠,以为皇帝不喜欢,又陆陆续续召了三位等级不同的美人进宫,一位昭仪乃是武将之女,性情活泼直爽,长相明丽,一位容嫔乃是两浙总督之女,文采斐然,且容貌倾城,还有一位美人乃昔日京城第一美女,家道中落后被收入乐坊,曾在国宴上一舞倾城,被太皇太后塞进了皇帝后宫。
赵璋也不好阻止两位长辈的关怀,但也不接受,如花美眷全都丢在后宫自生自灭,一个也没临幸过,这么一来,太后和太皇太后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怕是皇帝有什么隐疾,逼迫太过反而导致不良后果。
皇上杜富成头皮发麻,如果是别的妃嫔,他拒绝也就拒绝了,但宁妃不同,她是皇后侄女,比一般的公主还得宠,且和皇上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从前关系极好,这几年皇上不踏足后宫,也就宁妃娘娘敢三番五次来送个温暖了。
不必,朕不饿,熄灯了吧。
就歇在这儿?
嗯。赵璋起身转入后殿,为了方便他休息,御书房后面有一间休息室,赵璋登基后大半时间都睡在这里,因此在朝臣中得了个勤勉的标签。
杜富成皱着眉伺候着他歇下,屏退宫女太监后守在门外,心思却忍不住想到新科状元郎身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皇上如此惦记一个男人且不近女色呢?
别人都说皇上身体抱恙,恐有隐疾,杜富成近身伺候多年,当然知道不是真的,但一个气血方刚的男子真的会不近女色吗?
后宫妃嫔虽只有五人,却个个容貌出众,各有千秋,这些都入不了皇帝的眼,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一个极端的猜测爬上杜总管的心头,他吓得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越想越惊心,也越发觉得自己想的也许就是真的。
他吩咐两名小太监守在门口,自己急匆匆地跑去找尚膳监的掌事公公贾青。
贾青曾经是赵璋的贴身太监,从小陪伴到大的,如果皇上真的好男风,他必定知道一二。
什么?贾青吓得打翻了桌上的茶水,紧张地看着杜总管,总管大人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你别废话,到底有没有?咱们身为奴才,不说给皇上分忧,起码也得知道皇上的喜好吧?皇上不近女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身体又康健,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来。
贾青一脸愤慨地说:这不可能,奴才照顾陛下时,从未见他对哪个哪个男子特殊过,反倒是宁妃,陛下少年时很喜欢她。
杜总管叹了口气,你难道看不出来,陛下对宁妃娘娘只是兄妹之情,况且宁妃入宫后总是闹腾,陛下如今连她的面都不见了。
可可也不至于
你知道沈嘉这个人吗?杜富成突然问了一句。
贾青虽然管着御膳房,但前朝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可是金科状元沈嘉?
对。
他怎么了?
杜富成盯着他的双眼说:沈状元仙人之姿,年轻俊朗,皇上对他似乎特别关注。
在宫里的都是人精,贾青一听这话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告诉他皇上对沈状元有非分之想,他怎么敢?
大人,下人不知,至少在皇上当年离宫前他还不曾
杜富成想了想,也对,当年皇上还是五皇子时,曾外出游学,当时只带了姚沾一人,如果是那之后的事情,那他确实不知道。
算了,你就当咱家没来过,休息吧。
虽然没有定论,但杜富成已经有八成肯定皇上好男不好女,这可怎么办?作为帝王,子嗣关乎江山社稷,再过两年,如果后宫无所出,别说太后太皇太后不依不饶,就是前朝的官员也一定会咄咄相逼,到时候算了,他一个太监管这么多做什么?
赵璋简单地睡了一会儿就起床了,他确实勤政,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忘记一些不痛快的事情。
沈嘉睡到日上三竿,进士们有十天的假期安排好家事,足够他搬家安置了。
吃完早饭,沈嘉带着何彦去选家具,原本想把家里的家具一次性买齐,结果发现要买齐一座三进院子的家具所需得上千两,虽然从王掌柜那得了一千两,但日常花销还要钱,他的俸禄也没多少,于是只粗粗选了必要的家具,其余的等以后再慢慢定制不迟。
少爷,既然宅子有了,那是否再买几个人?其他的不说,厨子总要有吧?何彦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赋,之前租院子住时经常都是沈嘉下厨做饭,以后肯定是没空做的。
行,再买个打扫的婆子,一个门房,还需要一匹马。
何彦打断他说:少爷,您知道一匹品相不错的马是什么价格吗?咱们买不起,不如您在皇上面前多露露脸,说不定下回他就赏您一匹马了。
沈嘉顿时无语,他不被砍头抄家已经万幸了,还想得赏赐,做梦的吧?
那算了,我听说朝中不少官员出门都是租马车或者轿子,咱们也去车马行租一辆马车好了。
西城就有买卖人口的牙行,沈嘉算是大开眼界了,这里不仅有买仆从,还有保镖、侍妾以及各种手艺人,明码标价,一个擅长木工的匠人竟然抵不上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的价格,也是令人唏嘘。
沈嘉想,竟然家里缺家具,那干脆买两个木匠回去慢慢做就是了,反正除了待客的正厅,其他房间的家具丑一点也不要紧。
除此之外,他还选了一家三口,夫妻俩都在三十岁上下,男的看起来很老实,也有点体力,女的擅长厨艺,还有一个八岁的男童,长的瘦瘦弱弱。
夫妻俩为了能和儿子不分开,主动降低了价格,并且承诺男孩可做些打扫洗衣的粗活,不会白吃饭。
沈嘉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雇主,这么小的孩子哪怕不做事也行,既然价格优惠,问清他们的来路后就将人买下了。
卖身契文书自有牙行帮忙办妥,沈嘉让何彦带着他们去新家安置,然后又去家具铺子重新选了几套家具,普通的松木,一整套也花不了多少钱。
第九章 寂寞空虚冷
家具都搬进去后,沈嘉选了个最近的宜入宅的日子搬进去,他行礼不多,大半都是书籍,叫了一辆马车来一趟就搬完了。
王掌柜送他出门,依依惜别,宛如亲密爱人离开,何彦回头看了一眼,唏嘘道:还好少爷争气,才能得到这样的优待,前两日那些落榜的考生离开时,王掌柜可是连正眼都没瞧一下的,可真是个势利人。
沈嘉不置可否,现实中的人大多数都是趋炎附势的,人家一个商人,当然更是如此,他的名头能给这家客栈带来利益,所以被对方供着,如果没有这个利益,谁会理他一个小小的考生呢?
东西搬进新宅子后,下人们花了一天时间打扫卫生,沈嘉则布置自己的书房和卧室,一切都井井有条,等到夜幕降临,一家子才终于坐下来一起吃了顿饭。
他和何彦坐在同张桌子上,其余人坐在下首的圆桌,这家里只有沈嘉一个主子,除了何彦其他人都很陌生,正好借着这顿饭让大家各自认识一下。
来,我敬大家一杯酒,能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张桌上吃饭也是缘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沈嘉不是个苛刻的人,但也容不得偷奸耍滑,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做好分内的事情,我会给你们最大的自由,五年之后,表现好的人我会放了你们的卖身契,让你们恢复自由身,但如果谁不安分,以后的日子就别想好过了。
大家吓了一跳,纷纷起身跪在地上,表示自己一定会忠心办事,至于沈嘉说的五年之期,他们想都不敢想。
起来吧,以后家里的一日三餐交给茵娘,门房车马交给钟叔,钟小潼帮着洗洗碗扫扫地,我的书房与卧房只有何管家能进,没我允许其他人不能进入,至于黄老和江老,你们二人的工作就是打造家具,需要什么木料跟何管家说,工房在你们住的院子后头,每个月至少要打造出一套家具,等家具都做完以后,我再安排你们做其他事情。
大家对这样的安排都很满意,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做事,今天他们已经知道了沈嘉的身份,这一届的状元郎,前途无量,现如今身边只有这几个奴仆,如果他们能好好做事,将来说不定能和何管家一样被主子重用。
以后在家中一律称唿我为老爷,若是以后长辈来了,再介绍给你们认识。
是,老爷。
好了,吃饭吧,以后一日三餐精简为主,荤素搭配,茵娘每个月拟个菜单出来给何管家过目,采购的事情也先由何管家负责,以后再调整。沈嘉瞥了何彦一眼,发现这一个小家事情也挺多的,何彦都快成全才了,看来还得再买两个人才行。
饭后,何彦跟着沈嘉去书房,苦着脸说:少爷,您把这么多事情交给我,那我以后还怎么伺候您啊?
沈嘉白了他一眼,请叫我老爷!我不用你伺候,你管好这一家子人和事就行了,我每天上衙你也不用跟,钟叔驾车接送就好了。
何彦不太愿意,他从小就跟着沈嘉,从来没离开过他,而且没他看着,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顾公子找他家少爷麻烦怎么办?钟叔一个刚买来的奴才能有多忠心?
你那小脑袋瓜先停一停,这里到翰林院才几步路,我走路去都行,这皇城脚下治安肯定没问题,何况我还认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禁军统领也是老熟人,安心啦。
何意诧异地看着他,问:少老爷,您在宫里还有老熟人?谁啊?
沈嘉顿了顿,觉得没必要隐瞒,以后他总会知道的,咳,你你先深吸一口气,不管等下听到什么都要保持镇定,知道吗?
何彦照做,点头说:好了,您说吧。
顾濯,也就是赵璋,赵璋就是庆嘉帝,皇帝你懂吧?沈嘉一点不意外地看到何彦变成了一座雕像,连眼神都呆滞了。
沈嘉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咬咬牙继续说:禁军统领你也认识,就是姚沾。
咚!何彦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沈嘉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不是吧,承受能力这么差?我当初知道真相的时候也没晕啊。
过了一会儿,何彦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软塌上,沈嘉正举着一根粗粗的针对着他。
少爷,您想做什么啊?
咳,没做什么,我看你袖子开裂了,想给你缝一缝。
何彦眼泪掉了下来,抱着沈嘉哭道:少爷啊,这可怎么办啊?咱们逃吧,回保宁去,再也不来长安了!
沈嘉虽然知道这个消息很吓人,但没想到何彦比他还害怕,安慰道:你别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皇上是个胸怀宽广的千古名君,肯定不会因为一点小恩怨就胡乱杀人的,他总不能对外说是因为我咳咳,那什么他所以要杀了我吧?
您傻啊,他是皇帝,想杀人随便找个借口就行了,什么以下犯上啦,欺君之罪啦,您这是自寻死路啊。
沈嘉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心里不认为赵璋是这样的人,他认识的赵璋是个心怀大义,善良又正直的人,而且他也有私心,只要赵璋不杀他,他愿意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
好了,这件事告诉你只是怕你哪天见到他乱了分寸,你也别太担心,他不能轻易出宫,而我又在翰林任职,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很快就会忘记我这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