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彦听到沈嘉这边有动静就立马过来了,门一开一关,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说:少爷,王县令刚才派人来过了,说是准备了接风宴,请您过去用膳。
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两刻了。
秦掌院过去了吗?秦掌院安排在沈嘉隔壁的院子里,有动静也能听得到,何彦摇头说:下午那边就派人送东西过来了,但秦大人的随从说他还在休息,这会儿还没听到开门的声音。
那我们过去瞧瞧。他和秦掌院是一起来的,不好单独行动。
等他去隔壁敲门,还是那随从来开的门,看到沈嘉立即将门打开,沈大人来了,快请进。
沈嘉没往卧室走,进到院子里问他:掌院大人醒来了吗?
是的,大人在看书呢,那边刚才送账册来了,但大人没收,想必是等您一起接收,您稍等,我这就请大人出来。
沈嘉等了没多久,就看到秦掌院披着厚厚的斗篷出来了,他行礼问安,对方也客气地和他问候几句,两人并肩走出去,很快就遇到了王县令家的下人,提着灯笼带他们去了餐厅。
雪越下越大,沈嘉把兜帽戴上,裹紧斗篷也还是觉得冷,根本无法想象再往北要怎么生活。
远远地看到灯光,沈嘉才觉得手脚有了些热度,走路也更快了,秦掌院与他并肩而行,因为风太大,两人路上也没敢开口说话。
进了大厅,沈嘉看到一屋子等候的大小官吏,尴尬地解释道:实在抱歉,睡过头了,让各位大人久等了,沈某在此陪个不是。
沈嘉身上穿着冰蓝色的夹棉长衫,外头罩着黑色斗篷,帽子外围是一圈纯白色的狐狸毛,从风雪中走进来,兜帽摘下来的时候全场都愣住了。
他们哪曾见过如此年轻如此俊美的钦差,虽说是副使,但听说已经是户部郎中了,且早听说这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么一瞧,人家能得宠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晚不晚,我们也刚到,菜还未上呢,秦大人、沈大人请上座。
秦掌院自然坐在主位上,沈嘉在他左边坐下,右边坐着王县令,酒菜也陆续端上来了,比中午那餐丰盛了许多。
秦掌院作为主使,便由他开了头,此次北行,皇上命我与沈大人到各地看看,冬日大雪,百姓年年受灾,皇上心里极为痛心,正巧今年朝廷购买了不少赈灾粮,也陆续运到各县了,你们也不必太紧张,以前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我与沈大人只是看看账,你们若是有问题要反馈给朝廷,也可以与我们说说。
大小官员听到这番话便猜测钦差是来督促赈灾事宜的,这也是常事,但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赈灾这种事要说做的多好不太可能,受灾百姓那么多,粮食却是有限的,怎么分,分多少都是说不清楚的,但凡有个百姓饿死了,他都算办事不利,只盼着这二位大人能高抬贵手,别鸡蛋里挑骨头。
沈嘉没怎么说话,秦掌院是老臣,比他更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既然他有心让人误会他们是来督查赈灾的,那自然更好。
而且他看得出来,大家虽然面上对他友善恭敬,但对他担任副使很不以为然,年轻面嫩,没有经验,得皇上宠信八成也是靠脸,能有多大能耐?
秦掌院只在开头喝了一杯酒,后来谁敬酒都不喝,理由是现成的:喝酒误事。沈嘉乐得轻松,出门在外喝醉了可就不好说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顿饭吃的还算融洽,原本交代的账册也在饭后送到了秦掌院的房间,看来王县令并没有要临时做假账的心思,一般这样的情况,要么是账确实没问题,要么就是平时就已经把假账做好了。
秦掌院自己是不耐烦看这些的,他是很纯正的文官,底下的官员见钦差是他都松了口气,想必也料到他不太精通实务。
这些你就在我房里看吧,让他们放松警惕也好,明日我会亲自问话,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告知我,虽然这次本官担任了正使,但具体该怎么办还是听你的。秦掌院对沈嘉恨客气,两人曾经共事过,算得上熟悉,因此相处起来也比较随意。
沈嘉也没客气,有个人在上面替他兜着,他办事也会方便许多,毕竟大家不会太在意他这个面嫩的副使。
沈嘉下午睡了一个好觉,晚上劲头十足,一点也不困,于是连夜将近三年粮食的出入账看完了,还汇总了三张表。
第二天给秦掌院看的时候,他也感叹道:之前在朝上听你说这表格有多简便还有些存疑,见到这三张表我才算明白,是我见识浅薄了,连我这不通账务的看得懂,而且一看就能发现问题,如果各地都上报这样的表格,确实会让大家省事许多。
沈嘉笑着说:虽说账可以作假,报表也能作假,但报表可以更直观的看出结论,上位者只看结果不看经过,这种报表也是为了方便上位者做出决策,细账我们底下的官员看就好了。
嗯,虽然有些疑点,不过你也忙碌一夜了,先去休息吧,咱们在通州待个三五天,有足够的时间查问。
三五天其实查不了太细,但沈嘉他们也不是冲着查账来的,甚至皇上也没要求他们查出个什么来,不过是走走看看,其实沈嘉内心有些疑惑,觉得自己这一趟出远门更像是赵璋故意支开自己。
想到这个时候皇后和太后应该已经回到宫里了,他心里有些异样,接下来应该就是立后大典了吧?赵璋支开自己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难道怕他会一时冲动去抢亲?
啧,怎么可能呢?自己要真是这么冲动的性子,大概刚知道赵璋的身份时就会拿把刀冲进皇宫和赵璋拼命了,哪能等到今天?
他去补了一觉,醒来时才刚过午,随便吃了点饭就去找秦掌院,后者已经将掌管粮食和税赋的官吏都单独问过话了,不知有没有收获。
沈嘉过去的时候,王县令正陪着小心站在秦掌院下方,大冬天的吓出了一头冷汗,大人,下官真的不知还有这种情况,下官
看到沈嘉进来,秦掌院举起手让他停下说话,对沈嘉说:还真有些猫腻,前年一整年的账是没问题的,去年风调雨顺,朝廷并未接到通州遭灾的奏折,可是账上却有两千石的赈灾粮支出,这么一来,去年粮仓里一粒粮食都没剩下,今年的粮税收上来,除了上缴朝廷的那一部分外,居然只剩下三百石。
这两位大人明察,去年确实有百姓受灾,虽然去年没太冷,但这样的风雪天也足以让百姓受难了,下官也是体恤百姓,所以让下面的人去走访了一遍,给底下的乡镇都补贴了一些,下官那边还有一本细账,这就让人拿来给两位大人过目。
沈嘉和秦掌院对视一眼,都表示同意了,两千石的粮食对一个县衙来说不算少了,王县令如果真的是把粮食拿去贴补百姓,那也不算大罪,顶多就是没有上报而已。
王县令自己跑去拿账册,没多久将一本账本递给秦掌院,后者直接给了沈嘉,沈嘉认真翻开看起来,记录的很详细,哪个村子给了多少粮食都写的明明白白,总数也对得上,但沈嘉注意到,这账本上的墨迹还很新,账本打开就是一股浓重的墨味,不过也才过去一年,又没人查看过,新一些也说得过去。
好了,就先这样吧,今天我们出去随便走走,有问题再找王大人了解。
是是,下官这就派人给两位大人带路。
今天外头的雪停了,地上的积雪只到脚踝,冷是冷的,但沈嘉出去走一圈也就习惯了。
因为下雪,县城里的商铺很早就关门了,街上也见不到几个百姓,县城的房屋还算牢靠,这种程度的大雪并没有造成压塌房屋的现象,但街头巷尾还是有被冻死的乞丐,沈嘉看到有衙役推着手板车收尸,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大晋王朝不算多么落后贫穷,但也没有富庶到能照顾到每个弱势群体的地步,就连二十一世纪,依旧也有乞丐在街头游荡。
这通州我曾经来过,因为有直达运河的码头,这里向来是富庶繁华的,这里也不算太冷,百姓们冬天也都过得去,很少听说有大灾,想必王县令也是关心百姓,他到通州也就三四年时间,前面几年都没问题,总不能为了两千石粮食就毁了前程。
沈嘉总觉得王县令刚才的表情很奇怪,如果只是妄动粮食,也不至于吓得满头大汗吧?
下官派个人四处去问问吧,也不花多少时间,只需要知道县衙去年确实有运粮食到乡下就行了。
秦掌院点点头,也不反对沈嘉谨慎的做法,只是说:如果天气好,我们还是应该尽快启程,否则风大雪大,路上就更难走了。
是。沈嘉当天就派了两名护卫四处去打探消息,他记性好,账本上写的粮食的去处他都记得,挑了几处距离近的让护卫去打听打听。
这种事肯定很好问的,时间又不是太久,沈嘉原以为一个来回就够了,结果当天晚上,两名护卫回来时表情都有些奇怪。
怎么说?
潘默和潘辰是两兄弟,也是这十个护卫里武功最好的两个,两人进来关上门后说:大人,属下觉得有些奇怪,我们兄弟一共走访了四个村子,最初问到的总会说有这么回事,问道数量也都能精准地对上,就像是特意等着我们去问似的。
我们兄弟就多长了个心眼,离开后从其他小路绕回去,装作路过的江湖人士,找了一家借水喝,随便问了些问题,结果连续几家村民都表示没这回事,根本没看到什么粮食。
属下担心每个村子有异,又换了几处用同样的方法打听消息,结果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并未有什么粮食发放下去。
沈嘉笑了笑,觉得这王县令也挺聪明的,想必是知道我们会去问,所以准备好了接头的人来应对,他肯定没想到你们会对路人的回答产生怀疑,这么看来,这两千石粮食确实有问题。
沈嘉既然发现了异常,就让他们明天在县城里随意走走问问,也不用太顾忌,摆出自己的身份来,希望能收集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这天晚上,王县令一夜没睡,和师爷幕僚在书房里干坐了一整夜,师爷心焦焦地问:大人,确实有人去乡下打听消息了,按您说的办了,可万一他们多问几次,就怕问到当地人身上。
管不了这些了,真是这样,只能解释说有些人家没分有些分了,他还能一家家去问不成?
今天我看秦大人是拿着几张纸来问话的,那纸张上的数据分布的很奇特,听说账册都是沈大人在看,难道他才是我们该防范的人?
沈嘉今年才高中状元,入户部才几个月?能看懂账本就不错了,他能成什么事?估计是他身边带了懂账的人。
等待的滋味最难熬,王县令让人守着那两位大人的院子,也知道沈嘉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府衙外还守着三百禁卫军,如果他起了坏心,这三百禁卫军就能要了他的命。
第四十八章 查证
一夜过后,天气晴朗起来,雪开始融化,气温骤降,沈嘉冷的都不想出门,恨不得抱着被子赖在炕上不起来。
敲门声起,何彦带着两名丫鬟进来,少爷,王夫人派了两名丫鬟伺候您,顺便还把早膳送来了。
沈嘉正坐在炕上看账,抬头瞥了一眼那两名丫鬟,竟然都是美娇娘,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穿红一个穿粉,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见沈嘉抬头,娉娉婷婷地墩身行礼,动作娇柔,声音婉转,绝对不是普通的小丫鬟。
沈嘉觉得好笑,这王县令的心思也太好猜了,只是送错了人,要是送几个俊俏小生来他也许还会多看几眼,好了,把东西放下,平日里没我召唤不得进来,何彦安排点打扫的粗活给她们干。
两名貌美丫鬟诧异地盯着沈嘉,不明白这位俊美的大人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但她们本就是借着服侍的名义来的,不可能出声质问,只好委屈地应下来。
等她们退出去后,沈嘉才问:秦掌院那边送美人了吗?
送了,也是两个,我看了一眼,比您这边的还漂亮三分,妖妖娆娆的,也不知道王县令哪儿找来的。
这咱们就不管了,反正到了我院子里就是来干活的,别让她们随意走动,也待不了几天,不过你仔细些,她们送来的水和吃食都让人先尝过再送来。沈嘉到不觉得王县令会在当地弄死他,就怕他动歪念头,随便下个药,让他做点错事,也是一个很好的把柄。
秦掌院那边很干脆地把美人退了,见沈嘉收下了人也没说什么,吃过早饭两人继续在县城里熘达,沈嘉顺便把昨天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
如此看来,还真是有猫腻。秦掌院摸了摸胡子,看到路边有卖成衣的铺子,转身走了进去。
他们出门来的行李不少,厚衣服都准备了,但长安那边远不如北方冷,他们打包的都是日常穿的。
掌柜一看进来的客人,眼睛一亮,急忙从柜台后走出来亲自接待,略弯着腰说:几位老爷想买衣裳吗?咱们成衣阁是全县最大的成衣铺子,想要什么样式的衣裳都有。
拿几件皮毛大衣出来瞧瞧,越厚越好。
掌柜赶紧打发小二去拿衣裳,热情地介绍说:请问是老爷穿还是少爷穿,我们东家每年都会到塞外进货,店里的皮毛衣裳都是最上等的,冬日穿最保暖了。
秦掌院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沈嘉,沈嘉笑着点头:都拿出来看看吧,随从们也要添置一两件。
皮毛大衣可不便宜,尤其是做成成衣的,两个伙计抬着一个箱子出来,掌柜亲自把衣服拿出来,抖了抖,一股原生态的动物油脂的味道散发出来。
沈嘉皱了皱眉,他平时的衣服只有棉衣和毛斗篷,没有直接上皮子的,对这种味道敬谢不敏。
沈嘉在店里转了转挑了店里最厚的一件棉衣来试穿,长度到小腿肚,厚厚地裹在身上,瞬间就暖和了。
掌柜见他长的俊,身上的穿戴无一不精,犹犹豫豫地说:少爷,这棉衣这是三斤重的棉花做成的,很暖和,呵呵,您可以买给家里的下人穿。
因为是外套,沈嘉就直接试了,他把斗篷脱下来递给何彦,将长得和棉被似的棉衣披在身上,这件棉衣大概也只有保暖一个优点了,面料就是最普通的棉布,还是黑色的,版型也直筒筒的,只在袖子和下摆绣了一圈纹饰,乍一眼真是没法看。
哟,福掌柜,这大棉被终于有人看上了?这件在你店里都放了三年了吧?谁这么没眼光?一个穿着富贵的公子哥打着扇子走进来,还特意绕到沈嘉面前扫了他一眼,先是看到沈嘉的脸愣了一下,继而用扇子捂住嘴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还当是哪里来的土猫,没想到居然还是个美男子,这是有多想不开,才把这暗沉沉的棉被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