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下毒……”巫娆模糊了视线,似乎有一个藏蓝色的身影,自很远的青蓝的天色下徐步走来,微润浅笑,眉眼鲜活,春衫年少藏不住眉骨的无边秀色。
他说:“阿娆,若是我也不能护你,你一个人也要心无赘余地活下去。”
他说:“阿娆,我这一生,除了家族赋予我的,我一无所有,比起拥有你来,这些能舍能弃,但我一生不会背叛你,只忠于你。”
他说:“我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原来……原来是这样……
她扣着一包药粉,原本打算毒害他的。那时在马车上犹犹豫豫,行止说话处处都是破绽,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可原来一早便被他看出来了。
可是她心软了的啊,她不想他死了,她数度将药粉翻出来,可最终都没有下手。
他怎么那么傻……
她不要他死了,那时候她想过真的和他远走高飞的。他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服毒?
恍然大悟。
她凄恻古怪地长笑起来,歇斯底里地抽干了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少女时缱绻绮丽的幻梦,全部关于桓瑾之,她从来没有留意过他的好。她只记得初见时,她被父亲唤出来为他斟酒,她不甚打翻,酒泼在他的膝头,他没有责怪,她记得他惊艳的眸。
她只为此得意过,烦恼过,却从来没有想过,给他一个机会,为他深深心动。
他为了护她,同流寇搏斗,死于他们剑下,她只有过一些动容,觉得他技不如人甚是可惜,她心里也只想着回到建康东山再起。他的那些甜言蜜语,她听了也就听了,从来不曾当真,情浓时的少年男子,说的话都是做不得真的,这是她那个还算有些人性的母亲对她的殷勤叮嘱。
原来他事先已经服了毒,他是心甘情愿……
她一生都追逐自己得不到的名利、权势,以及年少的一个梦境,因为这些被人无情打碎,她恨得要将巫蘅蚀骨剜心。
她从来没有留意过,原来她也曾拥有过一个人那样的情深。
悔之晚矣。
“我懂了,哈哈哈哈——”
她无神地喃喃,两个部曲都为她这副惨白憔悴的形容动了恻隐之心,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巫娆忽地推开那两人往前笔直地撞了上去!
拉她不及,谢泓手上的剑锋“嗤——”地一声,深深钉入巫娆的胸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累倒在床上,死鱼躺尸╮(╯▽╰)╭
☆、许亲
鲜血四溅。
场面一时极其冷静。
巫娆撞上剑尖, 握着滴血的剑锋惨然地一笑, 跌倒入血泊之中,临死之际, 终于松了眉骨,安谧地侧倒在滟滟鲜红的血里。
终于一动都不再动了。
谢泓撤了剑, 嫌恶地扔在地上, 虽不是他亲手所杀, 但已经污了手了。转身回眸处, 只见巫蘅贝齿轻扣着唇瓣, 眸光微有闪烁。
“出门太久,还是回去吧。”
他试探着伸手握了握她,巫蘅没有挣扎,只是低声道:“找人埋了她罢。”
谢泓又回眸看了眼倒在血色之间的巫娆,淡淡问道:“你要我将她安葬?”
“她也是个可怜人。”巫蘅有些惋惜, “阿泓,比起她, 我是何其有幸。”
谢泓不可置否,“人的运势未必不与自身修养品性有关, 她这样心思狠毒的女人, 要求得一个桓九郎已是天赐的福祚,是她不懂珍惜。”
巫蘅轻轻点了下头, 谢泓方才说了能应允的都会应允她,他说的话通常是不会食言的,转身对那两个部曲眼神示意。
直到他们拉着巫娆远去, 巫蘅方发觉这还是在外面,来往的行人已有几个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也目睹了巫娆撞上利剑的全过程,却无人说话,无人阻拦,各自若无其事地走自己的道。这个世道之中,生生死死都是天理循环之事,既是结束,也是超脱,见惯了,也就不再多心了。何况,士族的权利与皇权之高盛气而凌人,这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事。
“阿泓,”她不自主地将他描着精秀流云纹理的广袖拽了拽,目光停在一个过路人身上,总觉得他方才回眸多看了两眼,她担忧地看向他,“这样,也没事么?”
谢泓一笑。
阿蘅还是太单纯。巫娆是被那个皇帝弃了的衣裳,皇帝现在不希望这件衣服有人穿,倒是希望有人能将其撕碎,以掩盖丑闻,这是其一,杀她的人是谢泓,这是其二,是她自己撞上的剑,这是其三。无论如何,这件事罪责不在他。
“没事。”
巫蘅兀自不信,谨慎道:“这个皇帝性情阴戾不定,我实在是惧他,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
“我不担心。”只是高兴她担忧他。谢泓的唇轻微地上扬着,一弧半满的弦月般水润而粉薄。
王妪和几个部曲显然又被谢泓一时兴起便遗忘了,巫蘅想了想也说不上什么话,见他自己也丝毫不在意,便就此作罢了,谢泓搀着她的后腰肢,扶着她往马车去。
吹了许久的风,又落了水,巫蘅披着谢泓的白袍也禁不住,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鼻塞,上了马车之后,谢泓递给她一个暖手的炉子,挨着她坐过来,伸出长臂将她揽入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熨暖她。
“别受了凉。”
被一本正经地占着便宜,巫蘅直着眼道:“你方才说,你杀过人,这事是真?”
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是这些事他从来没打算瞒住她,只是也不曾打算刻意与她说起,如今她有此一问,他还是毫不欺瞒地答了:“是真。”
在她眼前,他一早便该撕下那层光鲜雅逸的皮,他染过血腥,他的慈悲,也夹带了摧毁生灵的故作怜悯。
他幽幽地松了心弦,巫蘅默然不说话,稳固而岿然的一颗心,霎时间已有动摇。
他突然开始不确定,是否真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