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是在次日一早才从程绍禟口中得知,过不了几日,他便会卸下在太子府的职务,投身军营,追随在镇宁侯左右。当下惊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她的相公这辈子的路又拐了个弯,已经拐到让她看不透摸不着的地方了么?
“你又不曾打过仗,到军中去可不是好玩的,万一要上阵杀敌,一个不小心只怕性命都保不住,又谈何给我们母子依靠?”虽然知道劝阻无望,但她还是想要垂死挣扎一下。
程绍禟如何不知道她这是在担心自己,忙劝道:“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陛下只说让我追随侯爷左右,想来便如在太子殿下身边一般,护卫他的安全。”
凌玉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地道:“早知道便不进那皇宫好了。”
顿了顿又气狠狠地道:“最可恶的还是那些刺客,若不是他们,你又何苦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见她把太子府和军营都描述成了火坑,程绍禟哭笑不得地喝止了她:“愈发说话没个忌讳了,想来小石头便是学的你,小小年纪总是隔三差五冒出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之话来。”
凌玉轻哼一声,搂过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石头,重重地在小家伙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小石头怎么了?小石头是这天底下最最聪明伶俐,最最活泼可爱的孩子了!”
小石头虽是似懂非懂,但也分得出这是夸赞自己的话,当下拍着手掌便笑了起来:“小石头最聪明最可爱!”
“小厚脸皮。”凌玉没好气地捏他的脸蛋。
小石头仍是冲她直乐。
“好了好了,傻乎乎的像极了你爹那块木头。”
程木头无奈摇头笑了笑,又问:“你店里开张的日子可定下了?”
“定下了,下个月初八,还有些日子,慢慢来,不急。”
正在此时,屋门被人急促地敲响,也打断了夫妻间的谈话,程绍禟满脸狐疑地上前开门,便看到了急得满头大汗的唐晋源。
“大哥,嫂子在不?”
“她……”
“谁啊?”凌玉在里面听到声音,不禁高声询问。
“嫂子,是我,唐晋源,你弟妹她突然发动了,我想请你去帮帮忙!”唐晋源一听便大声回道。
“发动了?怎的提早了?素问,你帮忙看着小石头,我去去就回。”凌玉知道此事耽搁不得,连忙把小石头交托杨素问,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要跟着唐晋源而去。
“我与你一块儿去。”程绍禟自然亦跟上。
夫妻二人跟着忽匆匆的唐晋源便往唐家赶。
“我记得还有一阵子能才发动的,怎的提前了?”路上,凌玉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
“都怪我,方才与她拌了两句嘴,她一气之下,便提前发动了。”唐晋源满脸后悔。
“你!”凌玉气得险些想拎起拳头把他按下来揍一顿,“她怀着你的骨肉那般辛苦,你还与她拌嘴?若是她们母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瞧你这辈子便是悔断肠子也没用!”
唐晋源被她说得一脸灰色,却是半句话也不敢再说。
“稳婆可请了?”凌玉深深地呼吸几下,勉强压抑着怒火又问。
“请了,这会儿已经在家里,说是还未到时候,要再等等,我便急急忙忙出来找你了。”唐晋源抹了一把脸,老实地回答。
凌玉才稍稍放下心来。
三人刚进了门,便听里头传出明菊呼天抢地的痛呼声,吓得唐晋源双腿一软,险些没跌倒在地,亏得程绍禟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
凌玉不敢耽搁,一面吩咐他去烧热水,一面急匆匆地进屋去搭把手。
唐晋源自是连连应下,想要往灶房去时,却发现双腿软棉棉的根本迈不开来。
“大、大哥,你、你帮、帮我一把。”他哭丧着脸。
饶得是事情紧急,程绍禟也忍不住想笑,突然出手重重地在他后肩上拍了一记,直把他拍得一个踉跄,也终于让他可以正常地走路了。
看着一溜烟地往灶房跑去的唐晋源,他无奈地轻笑出声,望了望紧闭着的房门,听着里头传出凌玉安慰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明菊的痛呼,不知不觉便想到了当年凌玉生产的时候。
那段时间他生怕娘子生产时自己不在家,故而推了两回差事,就这样守在家中哪儿也不敢去,一守便守了一个多月。
对当时凌玉的痛呼他依然记忆犹新,便与如今的明菊差不多。当然,他的情况与唐晋源也没有多大差别,亏得身边有娘亲。
好在小石头是个孝顺孩子,没有多折腾他娘亲便乖乖坠地了。
生命的新生,让他觉得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抱着那红通通皱巴巴的小不点在怀中,看着疲惫得沉沉睡去的娘子,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娘俩过上好日子。
如今,正如太子所言,他的前程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前路或许更加艰辛,甚至比如今他经历过的更加充满血腥,但他相信,只要他不轻易言弃,总是能闯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的。
“大哥,你说、你说她们母子会不会有事?都怪我,我做什么要与她拌嘴,万一她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唐晋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满脸痛色地道。
程绍禟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有你嫂子在,还有稳婆,她们母子一定会没事的,你且静心等候,再过一阵子,你的儿子便可以出来了。”
唐晋源胡乱地又抹了一把脸,眼睛紧紧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想要透过房门看到里面之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终于传出了婴孩落地的哇哇啼哭声,唐晋源一喜,猛地扑过去,隔着房门急得直问:“是不是生了?是不是生了?”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里面传出了凌玉喜悦的叫声。
“明菊呢?明菊怎的不说话?”唐晋源又问。
凌玉望望明明累极却舍不得睡去的明菊一眼,笑着道:“是个不错的,并没有只顾着儿子,还想着儿子他娘。”
明菊轻哼一声,眼神柔和地望着她怀里的小襁褓。
“好了,我把他抱出去让他爹爹瞧瞧,你先休息一会儿。”
明菊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她把儿子抱了出去,这才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待夫妻二人从唐家离开时,天上已经布满了繁星点点,不知不觉间,他们在唐家逗留了大半日。
“小石头想必在家里等急了,咱们快些回去吧!”凌玉不放心,正想加快脚步往家里赶,却被男人轻轻握住了手。
“怎的了?”她回头,对上程绍禟温柔的眼神,忽地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到军中?”她听到他轻声问。
“是不怎么愿意,如今世道正乱着,谁知哪日便会轮到你上战场,我是个自私的,只想着自己家里的完整。只不过,我更清楚,事已至此,纵是我再不愿意,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根本毫无挽回的地步。”凌玉叹息着道。
程绍禟沉默片刻,缓缓地道:“小玉,我不想瞒骗你,纵然此事的发生太过于突然,我亦是身不由己,可对它的发生,我其实是欢喜的。”
“我从前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多出几趟镖,多赚几个钱,便能让你们母子过得舒心些。可如今到了京城,一切便不一样了。若手中没有半点权势,纵有万贯家财也未必保得住,我希望将来别人是因为出于对我程绍禟的顾忌而不敢去招惹你们母子,而不是出于程绍禟与旁的权势之家的关系。”
凌玉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望向他,竟从他一向平和的眼神里看出了对权势的渴望与野心。
她的脑子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又听他继续道:“小玉,日后,我一定会你穿上属于一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昂首挺胸地站在那些名门贵妇跟前,不必再卑躬屈膝,更不必做你不愿意做之事!”
“我、我……”凌玉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最初知道自己不但死而复生,还回到了过去时,她唯一的目标是可以活下去,一家人完好无缺地活下去。
到后来意外地遇上了玉容膏真正之主杨素问,她便又希望自己可以活得更好一些,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
紧接着程绍禟莫名奇妙地入了狱,又莫名奇妙地放了出来,甚至再度与齐王府有了联系,当时她的想法便是不顾一切斩断这个联系,阻止他再度跳入齐王府那个火坑。
再到后面呢?她有几分茫然。
对了,再到后面她们一家人又无缘无故地招惹上了当朝太子殿下,程绍禟不得已进了太子府,当起了太子府的侍卫副统领。
这已经是一条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路了,她看不清未来,但也不愿多想,只觉得若是他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地追随着太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如今他告诉她,他一定会让自己穿上属于一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她的相公已然变了。
见她久久沉默不语,程绍禟不知不觉地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心里也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良久,久到他已经快要想着自己说这些是不是不适合时,却终于听到了她的回答。
“好,那我便等着,等着穿上属于一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
他的脸上终于绽开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咱们回家吧!小石头想必已经在家里等急了!”
“好,回家!”凌玉微微一笑,反握着他的手,迎着满天星光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61章
三日之后,程绍禟将手头上的所有差事移交完毕, 又重重地向赵赟叩了几个响头, 再深深地望了望满目鼓励的褚良与依依不舍的小穆等往日兄弟, 终于一咬牙, 转身大步离开。
此去, 生死荣华,皆系一身。
原本按礼部的章程, 此回万寿节的种种庆典足足延续七日之久, 只是因为经历了刺杀一事,天熙帝的兴致也打消了大半,故而庆典便硬是压缩为三日。
镇宁侯这几日自然也是留在京城侯府中,并没有回大营。程绍禟在府中侍卫的引领下往习武场时,便看到镇宁侯正练着刀法,察觉他的到来,随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剑朝他扔过来。
程绍禟刚好伸手接住, 他便已经挥舞着大刀朝自己兜头兜脸地劈过来了。
程绍禟足下轻移避过他这一刀,提着长剑迎战上去。
刹时间,刀光剑影, 二人缠斗于一起, 直看得周围的侍卫目瞪口呆。
他们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居然能在侯爷刀下接上这么多招, 甚至瞧着还似是有些势均力敌?
镇宁侯越打越是吃惊,眼中却难掩欣赏, 忽地卖了个破绽, 趁着程绍禟提剑刺来之机重重一击, 只听‘当’的一声,程绍禟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的长剑便被他击落,下一刻,明晃晃的大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侯爷武艺高强,绍禟甘拜下风。”
镇宁侯收回大刀,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地道:“小子功夫不错,再好生练练,怕是难遇对手。”
程绍禟笑笑,将掉在地上的长剑捡起,重又放回兵器架上。
镇宁侯接下侍卫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又随口问了他几句,便去沐浴更衣了。
“你的武艺可真不错,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能与侯爷对打这般久的。”一个十一二岁身穿短打的少年跑了过来,一脸崇拜地冲他道。
“不过是侯爷有意相让罢了,你是?”程绍禟谦虚地回答。
“我叫豆子,是侯爷将来的属下。”豆子拍了拍胸膛,大声回答。
将来的属下?程绍禟怔了怔,很快便清楚对方的身份了。
想来这位便是镇宁侯养在府里的众多将士遗孤中的一位了。
屋内,镇宁侯的副将有些迟疑地问:“侯爷当真决定让那程绍禟追随您左右?他毕竟是太子的人,太子遣他到您身边的用意是什么,相信您也清楚。“
“有何不可?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与我同意收下他并没有冲突。太子乃一国储君,陛下万年之后,这江山便也会是他的。况且,那程绍禟……如今瞧着也算是个可造之才。”镇宁侯不以为然。
听他如此说,那副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万寿节庆典未过,镇宁侯便一直留在京中护卫天熙帝安全,程绍禟自然便是追随他左右。
一直到庆典结束,程绍禟才收到了次日随镇宁侯启程返回军营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