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绍禟笑着将头上带着的草帽摘下:“我今日可不是特意回来看你们新店开张的,而是身上带着差事,顺道过来瞧瞧热闹的!”
凌玉哼了一声,再嗔他一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
程绍禟也没有想过一定要让她相信,只是微微笑着凝望着她。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怪难为情的。”凌玉被他这般看得浑身不自在,嗔怪地横了他一眼。
前来恭贺的客人越来越多,凌玉也没有空闲功夫与他再细说,连忙帮着凌大春招呼客人,直到宋超、唐晋源等人相约而来时,她才猛地从忙碌中记起那‘仙姑’之事。
她急急忙忙地交待了凌大春几句,也不等他回答便跟着程绍禟与宋超等人进了里头。
正打算与结义兄弟们聚聚旧,顺便问问唐晋源那个新生儿子的情况,不料便见凌玉闯了进来。
“宫里多了位仙姑,而这位仙姑据闻与宋大哥当年遗忘的小像中人甚是相似……”她也不理会宋超等人异样的眼神,迫不及待地道。
宋超的脸色瞬间便变了:“你说什么?什么仙姑?”
凌玉又把方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会是她,她一个风尘女子,如何有机会进宫!想来还是人有相似之故。”很快地,他便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否认。
“是或不少,总得确认过才能定夺。”程绍禟道。
“程大哥说得对,是或不是,都得先查清楚再说。”唐晋源亦道。
宋超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一咬牙,恨恨地道:“纵然是她又如何?老子当年对她有救命之恩呢!供吃供喝,后来把她送了人,也不算是埋汰了她!”
“恰恰便是这个送人,那时她正对你情热,一心一意想着与你过一辈子,可你转头便把她送了人。女子本就是个爱记恨的,你此番伤了她,她还真的可能会记恨一辈子。”对女子的小气爱记仇,唐晋源可谓深有体会,因为他家里的那位便是如此。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凌玉忽地出声:“不是女子小气爱记恨,而是你此事做得着实太过!”
见他二人都在责怪自己,便连程绍禟眼中也尽是不赞同,宋超又羞又恼,怒声道:“她一个青楼女子,早就应该习惯了在恩客间来回,难不成我还要三媒六聘地把她娶回来供着?”
“紫烟姑娘虽是出身青楼,但她素来卖艺不卖身,在遇到你之前,一直是个清白姑娘。”程绍禟缓缓地道。
见宋超的脸色着实难看,他暗叹了口气,又道:“只如今再说什么也没有,还是想个法子探清楚宫里的那一位到底是不是她。”
事到如今,再追究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
凌玉恨恨地还想说些什么,程绍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微不可见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再多话。
凌玉唯有将满腹指责的话咽了回去。
“早些年青河县里的那赛半仙给大哥批命,说你会欠下红颜债,难不成就是应在此事?”唐晋源突然想起此事。
“赛半仙么?我认得,最是灵现不过了,当年你们几个进了大牢,我娘去请他批的命,他说必会逢凶化吉。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你们便平安无事的出来了。”凌玉又插嘴道。
程绍禟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拆穿她。
如果他没有记错,她可是私底下骂了好几回那赛半仙是个装神骗鬼的神棍骗子……
宋超被他们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才虚张声势地道:“老子从来不信这些!”
凌玉冷笑,还想再刺他几句,感觉左手又被程绍禟捏了一记,唯有不甘不愿地噤了声。
却说宋超耐着性子等到了齐王进宫请安那日,主动地与别的侍卫调了班,跟着齐王进了宫。
离那座宫殿越来越近,他突然添了几分不安。
若那人果真是紫烟……
可下一刻他又唾弃自己的不中用。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连一个小娘儿们都怕?就算她如今有了靠山又如何?他也不是好惹的!
这样一想,他顿时便淡定了。
丽妃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些年虽并不怎么得宠,但因为生有齐王之故,在宫里还是有些体面的。
宋超一心以为只要进了宫便有机会探探太极宫那位仙姑的底,可真当他进了去才发现是自己多想了。
宫里的侍卫都不能轻易靠近后宫女子之地,更何况他这个宫外的人,早就被挡在了后宫外头,等候着齐王从丽妃处请安出来。
他皱着两道浓眉,眸中难掩失望。
所以,这一回他是白来了么?
微风吹过,带来了一阵花草的芬芳气息,拂到面上,清凉沁人,让他不自觉地微眯起了双眸。
良久,他微微侧脸细细打量周遭,入目是一座座巍峨的宫殿,红墙绿瓦,纵是他见识有限,也能看得出路边摆放着的花盆,里头种植的尽是价格不菲的奇花异草。
他突然意识到,若那仙姑果然是紫烟,那她已经到了一个自己仰望的高度,再不是当年那个一切都只能依赖他的柔弱女子。
突然,前方传来男女的说话声,他怔了怔,仍未反应,身边一名侍卫已经跪了下来,他也无暇多想,也跟着跪了下去。
“仙姑此言,当真令朕茅塞顿开,真不愧对是慈航道人的高徒。能得仙姑提点,着实乃朕之幸!”
他只一听此人的自称,便知道这是皇帝到了,连忙把头垂得更低,等候着御驾过去。
“陛下言重了,修行之人不敢居功,这都是因为陛下是有慧根之人。”女子轻柔的嗓音传入他的耳中时,他愣了愣,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望向前方。
只见不远处,一身明黄的天熙帝笑容满面,视线始终投在落后他半步,作道家带发修行女子打扮的熟悉身影。
果真是她!!
虽然心里早已经想过这样的可能,但当他真真切切地看见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轰。
“你疯了!幸亏没人注意到,否则你这小命都难保!”一直待御驾越行越远后,他身边的另一名侍卫才低声道。
宋超白着脸,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竟有几分发软。
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站了进来。
“方才与陛下一起的那名女子,便是前些日子陛下迎进宫来的仙姑?”他哑着嗓子问。
“可不就是她!别瞧她如今只是一位道姑,可陛下对她的宠信,却是胜过了宫里的诸位娘娘。”一名年纪较轻的侍卫嘴快地回答。
宋超沉默不语。
少顷,他不死心地抬头望向御驾离开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忽地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仙姑在看什么?”察觉身边之人停下了脚步,仿佛在看什么,天熙帝疑惑地问。
“我在观察这宫里的龙气,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所到之处,真龙之气萦绕,久久不散。”紫烟垂下眼帘须臾,含笑回答。
天熙帝哈哈一笑,随即叹道:“无量天尊,若能荣列仙班,才是真正的福气啊!”
“只要陛下潜心修道,有朝一日必能位列仙班。”
“承仙姑美言!”
第63章
紫烟唇瓣含笑,眸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宋超, 三年不见, 别来无恙啊!
“陛下,太子殿下在御书房求见。”太监总管躬着身子走了过来, 恭恭敬敬地回禀道。
“朕与仙姑正在讲道论法,请太子殿下改日再来。”天熙帝摆摆手,并没有召见的意思。
太监总管略有些迟疑, 想要再劝,但见天熙已经转过身去,与那仙姑论起道法来, 唯有低着头躬了躬身, 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父皇果真如此说?”赵赟有些不敢相信, 这已经是这段日子以来,天熙帝第三回没有见他了, 在此之前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之事。
他不知不觉地拧紧了眉头:“父皇这段日子除了与那仙姑讲道论法外, 可曾见过其他人?”
“回殿下, 并不曾。”太监总管并不敢瞒他, 如实回答道。
赵赟这才觉得稍稍松了口气,随即眉头却又皱得更紧。
父皇对那女子的宠幸是否太过了些?不上朝倒也罢了,如今连自己也不见,让他精心准备着打算再剥赵甫一层皮的戏码都无法上演。
宫里无缘无故多了位道姑, 还被皇帝奉为上宾, 不只宫里的嫔妃心里直嘀咕, 便是齐王也是隐隐觉得有几分忐忑不安。
父皇沉迷修道不理朝事本非好事, 如今又来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姑,愈发将满腹心思投入进去,旁的事竟是丝毫也不理会了。
“母妃,那位仙姑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丽妃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太极宫除了你父皇,旁人轻易不能进去,她若不出来,寻常人想见她一面都非易事。”
“难道连母妃也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么?”齐王讶然。
“这倒不是,前几日在御花园曾远远见过她一面,单从外表来看,确像是位方外之人。”
“方外之人……”齐王琢磨了片刻,缓缓摇头,“若当真是方外之人,如何又会进得宫来?皇宫内苑乃是天底下最为尊荣之处,她纵是修道之人,到底身为女子,能进宫来,便已沾染了红尘,绝非方外之人。”
“母妃,此女来历不明,行为蹊跷,您还是莫要与她走得太近,只是也无需避她如蛇蝎。”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你放心,母妃心中都有数。”丽妃微微一笑,随即又想到至今膝下无子的儿子,再想想儿子儿媳的紧张关系,又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曹氏到底是你的原配嫡妻,你便是心里再恼,该给她的体面也不能少了。”
一听她提及曹氏,齐王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勉强道:“孩儿自有主意,母妃不必担心。”
丽妃知道他不过是敷衍自己,有心再劝他几句,但想想那个同样不合她心意的儿媳妇,便又作罢。
许是因为丽妃提及了曹氏,从宫中离开后,齐王的心里总是不怎么痛快,也没有留意神情有几分恍然的宋超。
自认出那个仙姑便是早些年自己纳的小妾紫烟后,宋超这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
他很肯定当时必定有人在看着自己,一定不会有错!这个人极有可能便是那位‘仙姑’,也就是被他转手送了人的紫烟。
那小娘儿们果然是回来报复的!
他暗暗磨牙,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
老子当年又有哪里对她不住了?便是把她送人,也是送给一个仪表堂堂颇有家财的富家公子,又有哪里埋汰她了?!
当初纳她时,他便说过,自己习惯一个人无拘无束的日子,所以这辈子不会娶妻。
是她坚持要留下,只道愿为妾为婢侍奉左右。
可如今呢?
他恨恨地抹了一把脸,骂了声娘。
他娘的,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或许还真让那什么赛半仙说中了,这紫烟就是他欠下的红颜债!
却说那日留芳堂开张,对程绍禟难得的回来,凌玉嘴里不说,心里却是高兴得很。
只是程绍禟到底有公事在身,不宜久留,唐晋源与宋超亦另有要事,遂便先告辞了。
他不放心地叮嘱了唐晋源好生探一探宫里那仙姑的来历,本也想对宋超说几句的,只见他有几分心神不宁,便作罢。
再转念一想,他便打算到太子府上拜托褚良帮忙打听,哪想到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小石头紧紧地抱住了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