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溯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九弟以前性子还算沉稳,就这两年,不知怎么一回事,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跳脱得很。”
“这两年……”慕千雪重复了一遍,扬眉道:“如此说来,穆王性子的转变,是从周帝登基以后开始的?”
东方溯听着不对,道:“公主想说什么?”
慕千雪深深看了他一眼,凝声道:“王爷可曾仔细想过,承帝当年,为何要立周帝为太子,将帝位传给他?”
东方溯不假思索地道:“皇兄是父皇的嫡长子,且性情宽厚恩慈,有仁君风范,于情于理,皇兄都应该承继帝位。”
“于情于理?”慕千雪唇角微微一扬,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意,“于情如何,我不知晓,但于理……周帝并不算是承帝的嫡长子。”
东方溯眸中露出惊讶之意,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指老九?”
“不错,九王之母是承帝的结发夫妻,卫太后说到底只是继后,所以真正的嫡长子,应该是九王而非周帝。”
“九弟虽然天资不错,但他年幼好动,性子不够沉稳,难以担负起大周江山。”东方溯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接了上来,“那神机营呢,承帝又为何不肯传给周帝?”
东方溯双瞳微微一缩,视线紧紧锁在慕千雪脸上,再一次道:“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慕千雪展一展银丝滚边的广袖,叹然道:“有些话,我一直想与王爷说,却又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什么?”在问这话时,东方溯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恐慌,甚至莫名有一种离开这里的冲动。
“承帝册立周帝为太子,并非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也不是因为能力性情,只是因为……除他之外,任何一位皇子都活不到继位之时;包括你或者九王。”
东方溯眼皮狠狠一跳,“这怎么可能!”
“据我所知,这一朝有五位将军,因为军功卓越而被封为异姓王,其中平阳王娶了卫太后的幼妹为妻,汾阳王的儿子娶了卫太后侄女为妻,其余几位,也或多或少与卫氏一族有姻亲关系,我说的可对?”待东方溯点头后,她又道:“你再想一想朝中的文武百官,同样的,十之六七与卫氏一族有关;并且这种局面,早在许多年前就开始出现了。”
东方溯紧紧拧着双眉,他以前还真未曾留意过这些,如今想来,确如慕千雪所说,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王公贵族,在他们中间都或多或少有卫氏一族的影子,“那又如何?”
慕千雪凝声道:“徐、李、卫、南宫四大家族,百多年前随太祖皇帝打下大周江山,之后其余三族先后落魄,独剩卫氏一族,人丁兴旺,一代胜过一代,不过势力还没有现在那么大,在二十几年前,卫氏一族更是遭到了一场大劫,百年基业险些毁于一旦。”
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慕千雪有些气喘,在平息了一下气息后,徐徐道:“二十几年前,承帝刚刚登基,先皇后遭人下毒,性命垂危,承帝与先皇后少年夫妻,鹣蝶情深,得知此事,自是龙颜大怒,命人搜宫,结果在卫贵妃宫中搜出相同的毒药,承帝大怒,将卫贵妃打入冷宫,卫氏族人也尽皆被打入大牢。”当年在卫贵妃宫中服侍的一位宫女,年纪大了之后,被遣出宫庭,因家乡已无亲人,故而在金陵城住了下来,以替青楼女子绞面度日,这件事,就是十九从她嘴里问出来的。
“尽管在太医的精心救治下,先皇帝转危为安,但承帝仍是打算下旨处死卫贵妃,可就在传旨前夕,承帝意外得知,下毒者另有其人,卫贵妃是遭人陷害。”
“得知自己冤枉了卫贵妃后,承帝将她放出冷宫,卫氏族人也尽皆释放,官复原职,但卫贵妃的母亲却没能活着走出牢房,出事之时,她正好染病在身,关入牢房之后,无人理会,使得病情越来越严重,在承帝下旨释放的前一刻,撒手人寰;卫贵妃得知生母病逝,悲痛欲绝,大病一场;而承帝在这件事情后,出于内疚,对卫贵妃百般怜爱,先皇后过世后,册立她为继后;除此之外,他对卫氏族人也是极尽扶持照顾,令卫氏一族的势力在那段时间迅速扩张,等到承帝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卫氏一族把持了北周半壁江山,一旦动他们,大周必将内政动乱,给东凌与齐国可趁之机,为了大周的安定,承帝选择了屈服,册立他并不喜欢的东方洄为太子。”
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 残酷真相
第九十七章 残酷真相
“不可能!”东方溯紧紧攥着扶手,脸色难看地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但父皇对皇兄一直都很器重,皇兄尚未及弱冠,就已经开始学习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你凭什么肯定承帝是真心教他这些?若当真如此,为何不将神机营一定传给他?”
“总之绝不会是你说的那样。”尽管答不出慕千雪的话,但东方溯态度异常坚决,说什么也不相信承帝是被迫册立东方洄为太子。
“那么,请王爷再仔细想一想,陈太妃面对卫太后之时,究竟是敬多一些,还是畏多一些?”
“自是……”他本想说自是敬多一些,但多年前看到的一幕突然自脑海深处浮现,打断了他的话。
差不多是在十多年前,有一次他狩猎归来,因为很累,所以晚膳都没用,就直接睡下了,直至半夜时分方才醒,因为腹中饥饿,便起来找吃的,在经过陈氏宫室之时,发现灯还亮着,便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陈氏正伏首案前在誊抄经文,冬梅也在,劝说天色已晚,待明日再抄写,可陈氏不肯,说这些经文是当时已被册立为继后的卫氏所要,一早就要呈上去,耽搁不得。
细细回想,母妃说话之时,脸上确是透着几分恐惧,仿佛……很害怕卫氏;可明明卫氏一直对他们母子很好,即便后来贵为皇后,也处处照拂,为何母妃要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真如慕千雪所说?
虽然不知东方溯在想些什么,但慕千雪从他的表情变化间,大概推测到了一些,“我说对了是吗?”
尽管心中有疑,但东方溯仍是道:“由敬生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不能说明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王爷还要一力维护他们吗?”
“不是维护,只是公主单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本王否定相处了二十几年的人,实在很难。”
慕千雪轻叹了口气,“重情是王爷的优点,但同样,也是王爷最大的弱点,在你对他们手下留情之时,却不知,他们正在对你赶尽杀绝;王爷当真想与陈太妃一起做这俎板上的鱼肉吗?”
东方溯紧紧抿着苍白的唇,许久,他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母后慈祥,皇兄仁厚,我相信他们不会如你所言的那样。”
慕千雪点一点头,声音清淡如山涧流水,“王爷的决定,千雪自是没资格说什么,但千雪要提醒王爷一句,一旦错了,死的那个人,可就是九王!”
此言一出,东方溯豁然色变,“你说什么?”
慕千雪抬起眼帘,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十五昨夜跟踪那群东凌人,发现他们最终进了穆王府,而十五更险些遭一名东凌女子杀害,从十五的描绘来看,这名东凌女子,很可能就是当日行刺王爷之人。”
东方溯连连摇头,“不可能,不会是九弟,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十五这群人是什么性子,王爷比千雪更清楚,他们是绝不会撒谎的,与东凌人勾结的,不是别人,正是九王!”
东方溯用力咬着一口森白牙齿,他何尝不知十五等人的脾性,但……实在无法相信,东方泽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明明那样痛恨那样东凌人,又第一个带人围了倚翠阁,怎么就……要说是信王,他倒还容易接受一些;松开被咬得发酸的牙齿,他抬眼道:“会不会是那群东凌人发现十五暗中跟踪,故意进到穆王府,毕竟……老九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
“论身份,九王才是应该继承帝位的嫡长子,却被周帝所夺,岂会不怨恨?这份怨恨,足以成为理由。”
“你是说,老九做这些,是为了帝位?但倚翠阁……”
慕千雪知道他要问什么,“倚翠阁是周帝用来收报集情报的。”
“皇兄?”今日慕千雪说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冲击。
“周帝手上没有神机营,必然要用其他东西来替代,倚翠阁应该只是其中之一;九王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件事,就打算利用东凌人来扯出此事,坏了周帝的名声,然后再一步步将周帝赶下帝位,取而代之。”说到此处,慕千雪摇头道:“九王终归还是年轻,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就算这一切当真扯出来,撒下周帝伪善的面具,只要卫氏一族还盘踞在朝堂里,承德殿的位置,就轮不到他去坐,还有东凌,百多年来,一直闭关锁国,不与他国往来,如今突然与穆王联手,其背后,必有阴谋。”
东方溯在屋中来回不断走着,努力消化着慕千雪的话,卫太后……皇兄……老九,这一切完全颠覆了他二十几年来的认知。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方才停下脚步,“为什么你说老九会……死?”直至这会儿,在说出那个“死”字时,依旧一阵心惊肉跳。
“天下人皆知神机营是属于周帝的,所以……九王不猜出十五他们的身份便罢,一旦猜出了,就会误以为周帝知晓了他勾结东凌人一事,从而改变计划;虽然我不知道他改变后的计划是什么,但我知道,人在害怕之下,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九王现在犹如行走在悬崖边,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足以让他摔得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东方溯清楚慕千雪的能耐,她说得这样严重,东方泽必是已经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