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长乐感慨,真不愧是日后要当皇帝的人,便是这么小,都气势凌人时,突然就听到一声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她霍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不会是她的肚子在叫吧?可明明她早上喝了一碗红豆薏仁粥,还吃了两个奶黄包子呢。先前在马车上的时候,她还吃了一块赤豆糕点呢。她居然在纪钰面前,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真是丢死人了。
就在沈长乐羞愧的难以自持的时候,又听到一连串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而这一次她惊奇地发现,声音居然是从对面传来的。
她震惊地抬起头,而此时对面的少年如玉般莹白的脸颊,早已经红了,而两边耳朵也是红通通的,看起来又可爱又羞涩。
“你饿了?”沈长乐太震惊了,以至于只能问出这句废话。
这可是纪钰啊,万人之上,垂拱九重,一挥手便腥风血雨的纪钰啊,纪钰他怎么可能会饿地肚子咕噜咕噜叫呢?
可对面的少年,却红着耳朵,淡然地瞧了她一眼。就是这么强装淡定的一眼,登时让沈长乐心中一笑,原来纪钰小时候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或许是因为她从前只见过他威严的一面,这样窘迫又可爱的纪钰,原来也这么有趣啊。
此时她眼眶里的泪珠也干了,原本的伤心也一扫而空。她朝着四周看了一眼,便看见案桌之上摆放的东西。她撑着手臂,站了起来,在蒲团上面跪了一会,她的脚就有点麻了。等她走到案桌旁边,垫着脚尖,从盘子上拿了一个苹果,又伸手够了另外一个。结果等拿的时候,才发现苹果太大,她两只手也只能拿一个。
于是她就拿了一个苹果回来,走到纪钰的旁边,递给他:“吃吧。”
纪钰这会才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从来都不知居然有人敢胆大到拿佛祖的贡品,他微垂眼睑,开口道:“这是庙里进贡给佛祖的,不能吃,否则就是对佛祖不敬。”
沈长乐在心底翻了翻眼睛,吐槽道,你日后造了那么多的杀孽,也不见你觉得对不起佛祖。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能说,她开口笑嘻嘻地说道:“小哥哥,你吃吧,不是说佛祖怜悯众生,所以佛祖肯定不愿见众生挨饿啊。”
纪钰这一次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小丫头,虽然瞧起来胖乎乎的,可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看起来格外灵动。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教训道:“你这是狡辩。”
“狡辩总比饿肚子强吧,”沈长乐可不管,拉起他的手,将苹果塞进他的手掌里。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纪钰,她的心里有些难过。在她看来,纪钰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落魄,又怎么会饿肚子呢?
说实话,她和纪钰虽是半路夫妻,当然严格来说,连夫妻都算不上。但纪钰待她却是一直都好,她被太后责罚,他会赶过去救自己,表面上宠爱着她,让宫里那些看碟下菜的太监宫女,对她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你别不好意思啊,佛祖肯定不会怪你的,若是怪,那是我拿了让你吃的,怪我好了,”沈长乐看着他,一个劲地催他赶紧吃。
而此时纪钰也终于抬起手,他看着手中又大又红的苹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就在纪钰将半颗苹果吃下之后,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后顺姑姑的声音响起:“姑娘,你可说完话了?咱们该回去了。”
“我还有一点话要和佛祖说,顺姑姑,你现在外面等着吧,”沈长乐看着旁边的纪钰,笑着冲外面喊了一句。
顺姑姑站在门口,摇了摇头,知道自家姑娘古灵精怪的,若是强行进去,只怕她又会不高兴。所以便又回去,和春柳站在一处,安静等着。
而沈长乐一直等到门口的影子消失,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个寺庙里面啊?”
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对于纪钰,她知道的一向不多。所以并不知道,他幼年时,竟还有这般际遇。
纪钰也在旁边的蒲团上面坐了下来,阳光中殿门的窗棂格子里照射进来,细碎的灰尘在阳光之中翻滚,佛殿静谧地让人不忍开口说话。
“我叔父在此处修行,我父亲让我服侍叔父一段时间,”他淡淡开口。
叔父?沈长乐立即便想到那位,也怪不得她会想起他,而是因为这位实在是有名,即便是沈长乐都听说过他的不少事迹。
本朝立国有百余年,皇室之中也总共出了这么一位。此人便是皇上的弟弟,封镇南王爷,可偏偏这位王爷不恋权势,偏爱佛法。年少时还只是喜欢和佛门高僧大德论道而已,可在他二十岁那年,皇上原本想要给他指婚,谁知他居然拒绝,还要出家。
纪家皇室,何曾出过这样大逆不道之人。可偏偏镇南王一副,我心意已决的模样,竟是当真要在王府之中剃度出家。若不是皇上及时赶到,只怕他自个就要把头发剃光了。皇上自然大怒,命人责打他,可就算他躺在床上养了一个月的伤,伤一好,就进宫继续哭嚎哀求。
于是皇上接着打,他接着养伤。如此反复,后来太后实在是受不了了。镇南王虽和皇帝不是同母兄弟,但他自幼丧母,乃是在太后宫中养大,再加上皇上年长他数十岁,所以兄弟二人关系极好,就连他读书写字,都是皇帝手把手教导的。所以如今兄弟二人这般,太后便向皇帝求情,不如让他先带发修行。毕竟佛门清苦,镇南王又是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哪里能受得了这般的清苦。
太后此举,也是希望能通过实际行动,让镇南王知难而退。
皇帝想了想,最后便同意了。
这一段,沈长乐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她入京之后,关于镇南王的事迹依旧长久不息。后来纪钰兵变登基,还有老臣求到镇南王跟前,只是那时他早已经剃度出家,并未见那些大臣。
所以纪钰的叔父,并且还在佛寺之中修行的,沈长乐只能想到这位镇南王爷。
“我叔叔一心向佛,想要剃度出家,但我父亲并不情愿,”纪钰坐在旁边沉闷地说道,显然这个问题,并不仅仅困扰着皇上,也困扰着他。在他看来,生为皇室之人,理应以皇室荣誉为重,皇叔享尽了这世上的荣华,却置皇室脸面如不顾,他不能苟同也无法认同。
“所以你父亲将你派来劝他?”沈长乐不解地问道,虽然纪钰说的是服侍,可镇南王爷既然一心想出家,又怎会眷念享受,更不可能让自己的亲侄子,一个皇子来服侍他啊。
纪钰转头看着旁边的小丫头,她虽稚龄,可条理却清楚,可真是个聪明的小娃娃。
他点了点头,细致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一层凝重,显然是在担心自己并不能劝说皇叔。沈长乐看着他脸上的忧虑,在心底不由叹了一口气,显然皇上那般责打,都未能令镇南王爷回心转意,现在的纪钰自然是更没有法子。况且从前世来看,最后皇上还是选择了让步。
“我祖母日日念经,也时常与这寺庙中大师谈论佛法。有一日大师同她说,人的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大师傅还说,我们人要放下执念,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啊?”
勘破,放下,自在。叔父已经勘破红尘往事,并已经决定放下,可父皇却执意相留,这又何尝不是执念呢?
纪钰霍地转头,似乎并不相信这是小丫头随口说出的话,一向天性多疑的他,立即冷声问道:“这都是谁教你的?”
沈长乐嘟嘴,这人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亏得她还劝他放下,别做无用功呢。等他叔父真的出家了,他就知道今日她说的话,是多么多么正确的话呢。
“只是大师傅说的话,我不懂问你而已,你若是也不知道,又干嘛这么凶我,”沈长乐佯装生气,嘟着嘴巴就站了起来。
“不和你说了,我走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撅着嘴巴,把门拉开一扇,跑了出去。
纪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果核,今晨他因同叔父争执,便忘记去膳堂用膳。结果他想要叫人送吃食过来时,又被叔父讥讽若是再这般,便将自己送回京,于是他便干脆什么都没吃,就来做功课。
他在这里,便和寺庙中的小和尚一般,要打扫佛殿,也要做功课。可偏偏这一切在他看来清苦的事情,皇叔做起来却那般的自在。
或许皇叔真的勘破了红尘,选择放下。
等沈长乐出去,顺姑姑见她一蹦一跳的过来,赶紧迎上去,笑道:“姑娘,定是和佛祖说了许多话吧。”
“嗯,”沈长乐点了点头,其实不止佛祖,还有一个人呢……
一个不太重要的人,哼。
作者有话要说: 对,他是纪钰,也是觊觎
楠竹终于闪亮亮的登场了,而童哥明天也要闪亮亮地爬月榜了
抱抱
报恩寺有专供女眷休息的厢房,此时老太太已经在厢房内喝茶,而旁边则是一个穿着僧袍的老和尚,打量着脸上的模样,有六十多岁,比她祖母的年轻都要大多了。
“这便是我大儿子的长女,长乐,”老太太见她来了,立即给大师介绍道。
沈长乐虽不知这位大师是何人,但还是乖乖双手合十向他行礼。
而此时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大师,却突然起身。老太太大吃一惊,但此时大师已双手合十向沈长乐行礼,“小姐,乃是贵人,不该向我这样的世外之人行礼。”
沈长乐一愣,眨了眨眼睛,反倒是旁边的老太太,立即正色道:“秦嬷嬷,你领着姑娘先到外头用些糕点。”
秦嬷嬷是老太太的贴身嬷嬷,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太太的慎重。于是她立即过来,笑着对沈长乐说道:“姑娘,这报恩寺的糕点做得极好,不比咱们府上差,老奴领着姑娘去用点吧。”
沈长乐点点头,乖巧地牵着秦嬷嬷的手出去了,而房中的其他丫鬟也都跟着出去了。只留老太太和大师在禅室之中,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不知大师这话是何意?”
这位大师法号慧明,乃是京师之中有名的高僧大德,老太太原先在京师之时,便时常前往他所在的寺庙之中,所以与这位大师颇为熟识。而她来之前并不知大师在报恩寺之中,还是她到了厢房休息之后,有小沙弥过来,说是有故人想要来拜访。
她深知慧明大师颇受京中女眷推崇,不知多少人争先想要见他,以得指点。所以若是一般的贵人,必不会让他如此惊讶,还如此郑重其事地还礼。
“府中姑娘是位有福之人,老衲生平见过无数人,却无人一人有姑娘这等福气,”慧明大师淡淡一笑,却还是没有点明。
老太太沉思了半晌,知道即便是再问下去,只怕大师也不会再说,便点头表示:“多谢大师指点。”
待慧明大师离开后,老太太独自在禅室中坐了好久。
而此时沈长乐则坐在外面,乖巧地吃着糕点,旁边的秦嬷嬷笑着说道:“姑娘,可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待会午膳该用不下了。”
沈长乐手里抓着糕点,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夸赞道:“这里的糕点真好吃。”
原本她还以为秦嬷嬷夸张,谁知这报恩寺的糕点,当真是不错。就是不知,纪钰为何会饿肚子呢?沈长乐摇了摇头,她干嘛要想到他呀。
等用过午膳后,老太太有些疲倦便要去午歇了。而顺姑姑也哄着沈长乐睡觉,可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如何愿意只在院子里头睡觉。所以她眼巴巴地看着老太太,撒娇道:“祖母,我能出去逛逛吗?”
“你这丫头,我便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老太太笑了笑,却没有阻止,反而对顺姑姑道:“你领着姑娘出去逛逛,切记要好生伺候着,不能让人冲撞了姑娘。”
顺姑姑一听老太太都同意,立即道:“老太太,放心,奴婢定好生伺候着姑娘。”
老太太点了点头,便让丫鬟扶着进了厢房。而沈长乐在老太太离开之后,就着急往外面冲,还是顺姑姑将她拦住,轻声说道:“外面日头毒地很,不如姑娘带着帷帽,免得被晒伤了?”
沈长乐立即撅嘴,表示:“那岂不是更热,我不想要带。”
“顺姑姑,方才那个送糕点的小师傅不是说,后山有凉亭的,不如咱们去那里逛逛吧,”沈长乐见顺姑姑脸上有犹疑,立即提出。
顺姑姑知道是劝不住了,只得同意。她又吩咐丫鬟带些冰镇过的水果,待会在凉亭里面,还可以一边吃水果,一边看风景。
原本春柳是想抱着她的,却被沈长乐拒绝。她虽人小,可步伐却快,一溜烟地就跑在前头。报恩寺的后院之中古树盎然,另外一处还种着不少青竹,树荫遮蔽,她们一行走在里面,凉风阵阵,倒是比屋子里面还凉快呢。
虽说这里的景致比不得沈府的花园精致,不过胜在宽阔,瞧着便让人心境开阔。
沈长乐一路往前走,没一会就瞧见小山丘上的八角凉亭,她笑着指着凉亭说道:“咱们比赛,谁爬上去,谁就赢了。”
顺姑姑还没来得及阻止呢,沈长乐已经甩开手往前面跑。吓得春柳她们又是一边在后面追赶着,一边让她跑慢点,小心摔着。小女娃清脆的笑声在山路上徘徊,而身后则是焦急地声音。
好在这山丘也没多高,不一样沈长乐就爬到了凉亭处,可她定睛一瞧,却见凉亭里面已经有了人。她有些失望,却还是走了过去。凉亭里站着一个略高的男子,他通身着一件灰色僧袍,头发只用竹簪束着,这一身打扮让沈长乐立即想到了纪钰。
只是她早上可才见过纪钰,他可没这么高。
“三姑娘,你可小心些,别摔着,”春柳她们已经到了,气喘吁吁的,竟是比沈长乐这个小娃娃还不如。
而此时站在凉亭之中的男子,似乎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略停住了手中握着的笔,却没有转头,片刻之后依旧抬头对着远处的风景作画。沈长乐站在后面,犹豫了下,还是进了凉亭。春柳她们跟在后面,想拦都没拦住。
沈长乐从后面垫着脚尖,只是男子太过高大,倒是将画挡住了大半。她瞧了半天,都没看见什么,只得失望地坐在一旁。顺姑姑这会才被丫鬟扶着上来,她到底年纪大了。不过她一瞧凉亭已有了人,便立即过来,想哄着沈长乐离开。
“可是我累了,”沈长乐坐在凉亭的石靠上,两只脚在半空之中晃悠悠。
顺姑姑无法,只得对凉亭的男子道:“这位公子,我家姑娘爬山有些疲倦,要在这凉亭之中歇息片刻,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沈长乐这会才是个女娃娃,自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之说,只是顺姑姑重礼数,知道她们是后来的,怕打扰了人家的雅兴。而此时凉亭中的男人,才缓缓转过头,只见他白皙的面孔在阳光之下,如同上了釉的白瓷,散发着雍容典雅的光泽,明亮的眸子平和淡然,嘴角微微上扬,含着一丝浅笑。
好一个雅致风流的人物,再加上他身着一件灰色僧袍,周身不见一件饰物,当真是古朴雅致到极点。
沈长乐抬头看着他,在看见他脸庞的一瞬间,她便猜到他是谁。
镇南王纪恒,本朝以来,第一位出家的王爷。
“这凉亭本就供人休息,诸位请便,”他微微颔首,便又转过头,继续作画。
顺姑姑不敢打扰,只招手示意丫鬟在石凳上铺上竹席,又将带来的东西放在石桌之上。沈家丫鬟轻手轻脚的做好这一切,便退到凉亭外面。沈长乐小心地打量着纪恒,也不由地敛气屏息,生怕打扰了他的雅致。
谁知渐渐的,她就觉得上下眼皮重的厉害,最后竟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就在她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凉亭有个声音响起,她被这吵嚷的声音惊得不由皱着眉头,哼了两声。
而此时纪恒也回头,冲着纪钰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纪钰看着凉亭之中,躺在中年妇人怀中的小姑娘,水蓝色襦裙,虽脸遮住了半边,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今日佛殿之中的小丫头。
这个胖丫头倒是会找地方睡觉,居然会在皇叔作画的地方。
“慧明大师还在寺中,叔父不准备见他吗?”纪钰走到纪恒身边,轻声问道。
纪恒手上的动作未停下,纪钰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纪恒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山峰的轮廓。父皇曾夸赞过皇叔的画艺了得,如今看来,大抵也是因为皇叔能静得下心来。
没一会就见亭子里响起嘤咛一声,纪钰回头看过去,就见小丫头用肥嘟嘟的小手揉了揉眼睛,脸转过了过来,而嘴角亮晶晶的,他瞧了半晌,最后低声一笑。
而沈长乐睡了一觉醒来,当真是甜美至极,她先是伸手揉了揉眼睛,接着又摸了一下嘴角。结果就听到耳边有人在笑,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就见纪钰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