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卫公瞪着眼珠子,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很好?这是什么鬼?
过了一会儿,他才似乎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古怪地盯着边子白,心说:“寡人是让你说帝丘印象的,而不是来听你赞美寡人的。”
“好在哪里?”
卫公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掉坑里了,不会是这家伙和公孙鞅是一路的,都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吧?
可想要阻止边子白的回答,显然也不太可能,卫公召见臣子是有史官作伴的。史官在官场绝对是神奇的一种生物,他们固执,拒绝任何压迫,而且紧跟在国君的身后,稍微有点让他们不满意了,就大肆宣扬。拿着国君的俸禄,大多数时候却揭国君的丑事,并以此为乐,堪称官场最神奇的生物。
对于史官的固执性格最出名的就要数《左传》里的故事,齐庄公和大臣崔杼的老婆通奸,被崔杼发现之后,杀了两人。这时候太史出现了,崔杼嘱咐太史:“你就写庄公得疟疾死了。”可太史根本就不搭理崔杼,在书上写到:夏五月乙亥,崔杼其弑君。崔杼气坏了,他杀庄公是因为庄公和他老婆羞辱了他,让他戴绿帽子了。前因后果,怎么就把所有的锅都让他背呢?
可要是写清楚前因后果,崔杼的脸丢的更大。
气急败坏的崔杼杀了史官,让史官的兄弟接替。太史是职官,也就是职业官,一般都是家族继承制。太史的弟弟刚当上太史,写了和他兄长一样的话:“夏五月乙亥,崔杼其弑君。”
恼羞成怒的崔杼一不做二不休,于是,第二个太史也挂了。
最小的弟弟接任太史之后,崔杼还威胁道:“你怕死吗?”
新任太史,也就是前两任的弟弟,攥着毛笔很紧张的点头:“怕死。”崔杼这才满意的点头,自以为人生将圆满。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新任太史还是写了同样一句话:“夏五月乙亥,崔杼其弑君。”
崔杼终于放弃了,估计他这时候才发现,权侵齐国朝野的他,唯一惹不起的是太史这个不入流的小官。
当然,太史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国君左右,神出鬼没的存在。加上早期的史官对于国君的起居并不在意,不像清朝的时候,一份《清宫起居录》暴露的笑料让人捧腹不已,康熙老皇帝为了让几个儿子消停一下,表示自己老当益壮,快六十岁的高龄,却有一夜御女三十余的彪悍记录,展示惊人的男人雄风。意思再简单不过,肾好,身体就好……老头想法挺有趣。
再比如晋国有一位国君,晋景公,击败了春秋楚国最强时代楚庄王,展现了霸主雄姿,可却淹死在茅厕里。如果当时边上有太史跟随,他能死地如此窝囊吗?
面对太史,碌碌无为的人紧张。
心怀叵测的人也紧张。
就算是坦荡的人,说不定也会被写歪了。
偷偷拿小眼珠子瞄了一眼太史,卫公发现太史一如既往的呆在了大厅的角落里,伏案等待卫公的问话。当然少不了春秋笔法,捡重要的记录。
指责君上的过错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在还没弄清卫公的喜好之前,他可不敢这么做。就算是弄清了卫公的喜好,他还是不敢这么做。多傻啊!揭国君的伤疤,惹怒了国君能有好果子吃?思前想后,决定说好话。开口之前,他还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下这座大殿的环境,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太史,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对方还自认为优雅地对他笑了笑。不久之后,他才明白这哪里是优雅啊!简直是阴险:“卫人淳朴待客热情,百姓有一年之存粮者十之五六,仅此一项,乃大治;次序井然,施政有道,以不变应万变,百姓不惧官吏,可见国以百姓为重,爱民之心无以言表;商业繁荣,街头商贾云集,码头云帆通达,人人脸上有喜,可见官吏执法有度,盘剥甚少……”
姬颓觉得边子白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啊!字字珠玑,虽说卫国眼下如此的大好局面,并不是他的功劳。可他也在卫公的位子上二三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心中欢喜不已,越看越觉得边子白顺眼。
公孙鞅如同吃了只苍蝇似的难受,他一直以为边子白是君子,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进谗言。
主子被夸奖,做奴才的当然会有荣耀,丁祇朝边子白的方向点点头,或许表示他以后会照顾边子白在帝丘的生意往来。不过,他其实也觉得没有必要,就边子白这份机灵劲,不当官,那不是白瞎了吗?
而他们似乎都忘记了大殿里的第五个人,三角眼精光乍现,宛如剑芒。
“哈哈哈,寡人做的如此好吗?”
卫公姬颓兴奋的大笑起来,表情如同迷醉的萨摩耶,整个人都嗨起来了。眼神鼓励地对边子白接连使眼色,意思就好像是说:“继续说,继续说。”
边子白一脸懵懂,他刚才好像说的是客套话吧?
这和去邻居家借酱油,发现邻居家小学三年级的儿子笨的惊天动地,却还一个劲地夸对方聪明、机灵,好话不要钱地往外送。真要实话实说,酱油肯定是借不到了,说不定会被愤怒的邻居泼在自家大门上。
这是还邻居,平头老百姓的往来都要小心应对,更何况边子白此时面对的是卫国的国君?
而边子白最早接触,也了解最深的就是律法了,这玩意不像是各家的典籍那么珍贵。不至于烂大街,可要是想借的话还是能够借得到的。加上官衙也有可以借阅的律法,就是不能带出来而已。
战国的刑法有多恐怖就不说了,割鼻子,砍大腿,都还不是重罪。偷窃都有可能遭受如此重的刑法,至于针对惹怒国君的条款就更多了。他可不想蹙这个眉头。
想起哪些骇人听闻的刑法,边子白多说几句好话,怎么了?怎么了?
“卫国的女子婉约不失其率真,男子豪爽不失其礼,不愧为礼仪之邦……”
边子白很不幸地词穷了,他才来卫国几天啊!偷偷看了一眼公孙鞅,后者幸灾乐祸的用袖子掩着鼻子偷笑。
公孙鞅也听明白了,边子白这是客套话,说多了都是套路。这段话可以放在齐国、宋国、魏国,都能用。
卫公有点失望,刚刚燃气的万丈豪情有点被浇灭的迹象。不过对边子白的好感度大增那是一定的:“小白,尔和苟变交情如何?”
“前司马苟将军经常来小子栖身的酒肆,算是常见。”边子白说的滴水不漏,也不说他和苟变的关系。反正在外人看来,苟变对他如此上心,肯定是莫逆之交。可实际上,边子白对于苟变造他的谣是深恶痛绝的,这家伙多事,太多事了。
“外人都道寡人薄情,因两个鸡子而罢黜守城的将军,实乃不智。可谁能知道寡人心中的苦楚?”卫公开始做戏了:“百姓疾苦,一受天祸,二受人祸,三受徭役之苦。苟变不敬律法,擅自接收百姓的馈赠,是因为他做人贤德吗?如果官吏因为小错而不受到处罚,那将是对他们的纵容,等到他们犯的错误让百姓无法容忍的时候,想要补救都无法实施了。”
“小恶不惩,律法就成了空文,损害的是国君的威望。”善意倾听的人总有办法在说极少的话的同时,让交谈着滔滔不绝的述说。双方都得到了莫大的逾越。
此时的卫公就像是被挠到了痒处,舒坦的差点哼哼出来:“两个鸡子,对于苟变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国家来说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百姓来说可能是节省多日的盈余。这是他们换取钱、盐、布匹、陶罐等所需的物品唯一能够拿出来交换的东西了。百姓贡献鸡子的目的很简单,让苟变能够通融减少应该征收的税。”
“是啊!如果苟变通融了,官府的税收不就少了吗?”丁祇也是此中高手,对于卫公的这些想法,他还是最早接收的一个人。
卫公顿时激动起来:“此乃恶例,此例一开,为官者为私利贪墨,将手伸到无辜的百姓身上。因为相比库房,哪些没有依靠的百姓更加难以抵抗官吏的盘剥。国之亡矣!”
不得不说,卫公的想法在理论上是存在的。可在实际过程之中,恐怕根本就没有操作的可能。贪官污吏,可不是因为道德约束就能够罢手的。甚至在制度健全的时代,人的贪欲还是无法抑制。”
就如同阳光一样,有光明的地方,自然也有黑暗的地方。
“卫公英明!”虽说不是很赞成卫公的想法,但边子白还是像一个佞臣一样,站在了卫公的阵营之中。
不过卫公也有些惆怅,叹气道:“很简单的道理,可惜有些人还是不明白啊!”
这个不明白的人,恐怕只有一个,卫国的相国子思大人。
边子白不是官员,更不是拥有爵位和封地的士大夫,卫国朝堂的腌臜事他是没有心情去琢磨的,举起他准备的宴会菜单:“主君,这是宴会菜单,还请主君过目。”
卫公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发牢骚过头了,尴尬一笑。
从丁祇的手中接过木牍(同竹简类似的书写工具,只不过材料是木头制作的,而竹简的材料是竹子),四季干果,六个冷菜,八个热菜,还有两个甜品,外加主食上汤面。
卫公有点尴尬,上面的菜名他都不认识,要换成窝窝头,贴饼子,小米糊糊之类的他或许还能认识不少。
自以为诸侯国之中最尊贵的诸侯之一,拥有全套的礼仪制度,享受最为复杂的美食制作,到头来被一份菜单难住,有点说不过去啊!
卫公扭头看向了丁祇,后者将目光落在了木牍上,眉头越来越深,卫公吃过的,他都吃过;卫公没听说过的,他也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