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公孙鞅看押起来,对于南氏来说,并非是给边子白以震慑,而是认为公孙鞅是一个突破口。首先他是贵族,是公族,据说少年时还在戚邑的公学里学习过,只不过为人太不合群,几乎没人对他有印象。
其次,南卓感觉公孙鞅是个不错的一个筹码。这个筹码与其掌握在边子白手中,还不如在他手里。
求着担任大宗伯的父亲,将此人关押在宗伯府内,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南卓不会像公子训那么天真,边子白给他的印象很糟糕,但此人却有种成竹在胸的气度,这让他很费解。事出反常必有妖,生性谨慎的南卓觉得有必要多准备一些后手。出于必要的谨慎,他判断边子白应该不惧怕他的威胁。当然,南卓的目标也不是边子白,对付一个外来户,根本就不需要他这个南氏的继承人下场。
可要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人’给撅了面子,让他整个卿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要胜,一定要胜的漂亮。
原以为将公孙鞅放在宗伯府之后,公孙鞅在恐惧之下,会彷徨,会妥协。到时候他出场,一切就迎刃而解。可没想到横生枝节的是边子白竟然拿着相府的手令来和公孙鞅见了一次面。这让他发现自己握着公孙鞅这个筹码,已经全然无用了。甚至有种手中捧着烧红的炭一样,让他难受。
没用也没办法,只能养着。
可谁知道,养公孙鞅也不容易。
静室毕竟是给犯错的公族子弟思过的地方,这地方的饭菜怎么可能和可口搭边?能吃饱已经不错了。食物虽说粗糙,可也不算太差,帝丘的寻常百姓也经常吃这样的食物。可谁让公孙鞅养刁了的嘴,看着盐水煮豆子,还有夹着沙子的黍米饭,就提不起食欲来呢?
于是,气性有点大的公孙鞅一脚踢翻了食盘,让狱卒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爆发了出来。
“我呸,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这个挨刀货,怎么不去死!”
忍无可忍的宗伯府胥吏将被公孙鞅扔出去的食物收拾干净后,怒不可赦,却只能在背地里咒骂这个让他们敢怒不敢言的公族子弟。谁知道这些大贵族随时随地都有捏死他们的势力,作为大衙门中的小吏,胆子甚至还不如看押修城墙的小军官。人家那是真压榨,生冷不忌。
“赵哥,看这样子,不像是无权无势,没有家族依靠的公族啊!”边上的胥吏低声询问,其实答案已经在他肚子心里了,只不过他对自己的判断有点吃不准罢了,“真要是家里头没有一点指望的公族,绝对没有这等大脾气的。”
静室,不过是让公族,或者卫国境内犯事的大贵族冷静下来,惩戒的地方,忏悔和惩罚只是其中的辅助手段。
可家世显赫的公族子弟,根本就不会在乎静室的规矩。
就连大宗伯似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属于眼不见心不烦的放鸭子模式。
收拾烂摊子的胥吏冷哼一声,咒骂道:“也不知道那个浑球寻人开心,故意让爷们难做。听说这位进来的时候,就有人拿着相府的手令来探视过。这还是没有家族依靠的公族吗?这件事就是手眼通天了啊!也就是你我兄弟倒霉,掌囚大人也不是个能做主的,累死我们兄弟,还要落下责罚……”
没等说完,这位就唉声叹气起来:“上面让我等看押此人,足足有三天,如果不吃饭,恐怕到时候就奄奄一息了。要命的是,三日后这位爷不是放出去就行了,而是面君。”
人可以不吃饭,滴水不可。
但坚持的时间绝对不会长,如果三日水米未进,就算是没有吃食物,恐怕到时候也只能抬着去宫廷了。
两个胥吏长吁短叹,没办法,拼着被掌囚打打一顿板子的危险,去找了上司。
掌囚很吃惊,看着两个属下良久不语:“你们侵吞食物了?”
“天地良心呐!大人,我们哪敢啊!这位可是大老爷,我们两个巴结都来不及,怎么敢去贪墨他的食物。”狱卒指着自己的牙,一脸沮丧道:“大人,小人可连偷吃一口都没敢啊!不信您老看……”
掌囚虽说不是什么大官,可在城外有庄子,算是士大夫阶级中的底层,可总该是武士阶级中的一员。
面对属下一张臭嘴,还对着他放毒气,恨不得一脚踹死对方。
扭脸转了方向,捂着鼻子怒道:“滚远点。”
讨了个没趣的狱卒退后了两步,臊眉耷眼地等着上司的发落。
“飨食都有什么?”
“盐水煮豆子,黍米饭。”
就这两样,别说坐监了,就是当兵吃粮也不见得有这等好伙食啊!
可公孙鞅还是一脚踹翻了食盘,可见对方也不是怕事的主。加上南卓少爷说过:“好生看管。”
这算是大宗伯的命令了吧?
掌囚本着小心谨慎的办事态度,还去看了被公孙鞅浪费的食物,都是灰烬,还有干草,很符合静室内倾翻的情况。原本掌囚想着饿一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倒霉的是遇到了一个不靠谱的小官,正是那位被苟变在宗伯府门口威胁了大半天的倒霉蛋。
在对掌囚倒了一肚子苦水之后,掌囚这才幡然醒悟,静室内的这位爷是被国相大人都关注的人啊!
他一个小小的掌囚,但求无功,不求无过,还是乖乖上报吧!
一级一级的上报,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传到了小宗伯的书案上。于是小宗伯派人给南卓打了报告,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大宗伯是不明智的举动。
南卓想了想,叹气回答:“给予优待。”
在食物上让对方低头,他还真做不出来。不符合他崇尚的贵族精神。本着眼不见心不烦,他就大发了来人,反正他不用受公孙鞅的气,也不在乎。
再说公孙鞅,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句话他不用去聆听了,直接是体悟了。
傍晚的时候还感觉不到,可大半夜被饿醒的难受劲让他有点小后悔。
等天亮了,他就更后悔了。
曾经有一大盘豆子和黍米饭放在面前,他不懂得珍惜……眼巴巴地透过静室的栅栏抬头看着晦涩的天空,肚子一阵阵咕咕叫唤。公孙鞅也不是没有受过穷的大贵族,以前吃黍米饭,盐水煮豆子也挺香的,一顿至少吃两碗的主。装什么贵族的礼仪和风度,这一装不要紧,面子是有了,可肚子就要受罪了。
等着坐监第二天的飨食供应。忽然想起,似乎监狱里每天只供应一顿饭。他跟着边子白这些天,已经习惯了一天三顿,顿顿不能缺的程度。顿时一阵后怕,心说:“不会要等到晚上吧!”
公孙鞅心中打鼓的模样看在狱卒的眼里,却是另外一副形象。这位在静室内不喊不闹,似乎很好相处。可身体周遭仿佛有一道道剑芒似的,让人亲近不起来。加上那种毫不在意的表情,让看守的狱卒更加担忧起来。
还要斥候这位爷两天啊!
“这位老爷,开饭了。”
如此美妙的语言,让公孙鞅精神一振,抬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狱卒,问了一句:“吃什么?”
“肉饼,有酱,还有黍米。”狱卒遭遇过一次没来由的怒火,更加小心了。不过回答的时候,一个劲的吞咽口水,可见食物还是不错的。
公孙鞅微微点头,有气无力道:“放下吧!”
狱卒终于松了一口气,掌囚大人似乎昨日晚间被打板子了。按理说,犯人不吃饭,掌囚的官吏根本就不用担负罪责,可这等古怪的事还是在宗伯府发生了。既然发生,就一定有发生的道理。而公孙鞅展现出来的神秘感,对这些生活在底层的狱卒更加有威慑力了。
可谁知道这家伙说话平稳,甚至有种不耐烦的语气,完全是饿的。
接下来两天之内,公孙鞅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被关押在宗伯府的静室内的犯人,就算是公族子弟有优待,也不至于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
伙食好到让他有种在宗伯府住下也完全不是不可以的归属感。
从第二天开始,吃了肉饼。
还有羊汤。
甚至第三天的时候,给了一只鸡。
而且庖厨的手段也不错,就算心中大感满意,可公孙鞅还是表现出一副食物不堪下咽的信号。甚至连自己最喜欢的羊汤都剩了大半在簋中。
浪费是可耻的,可在看押的狱卒和掌囚的眼中,这才是气度,贵族不都是该这样的吗?
连美味的羊汤都是喝一半,倒一半,糟蹋的不是食物,而是祖上的荣耀。
要是把汤都喝干净了,谁还会把他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