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怎么说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韩王孙或许有点身份,有点地位,还有点权势,但这些东西都是在韩国,而不是在卫国可以享有的特权。更不是他在卫国能够嚣张的理由。卫国国君在夏祭的时候宴请各国国君和使节,规模虽然不是会盟级别的,但基本上也就是次一级于会盟的重大事件了,来的宾客,不是国君就是太宰封君级别的。很多人猜测,卫公姬颓恐怕是要向世人宣告,卫国的继承人到底由谁继承。
论国力,基本上任何一个主宾都要比韩国强大。
论地位,韩王孙在韩国不过是韩国公室公子,连卿大夫都还没轮上。
论家世……
算了,韩侯之前不过是晋国的大夫世家而已,赵氏是晋国三军之中,下军主将。而韩氏不过是赵氏在下军之中的将官而已,靠着赵氏的庇护,才有了在晋国的一些地位。比不上赵氏,魏氏的世代大族的威仪,更没有诸侯的底蕴。说白了,就是一个不被诸侯看得起,毫无存在感,缺乏让人畏惧的边缘国度而已。
韩王孙个头不算矮小,他肯定不是三寸丁。
身高五尺……应该不止,这并不算太矮小。可是比起老秦那种身高,就不要自欺欺人了。比力气,老秦半游牧半农耕,加上还要游猎的国都里,加上老秦的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开战,弱小的家伙不是死在了战场,就是被野兽叼走了,最惨的是被累死的。
留下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彪悍之士。
这在秦国公族里特别明显,不乏高大勇猛之将。甚至比例还出奇的高,国君都自持武力,喜欢冲锋陷阵的也不少,这也是为什么秦公赢师隰动不动就喜欢在战场上带头冲锋?
因为他很强,敌人很弱。就算是面对魏武卒也是如此。
“渠梁兄弟,我怕了你了,还不成吗?先放开我,我保证不跑。”眼瞅着要到地方了,韩王孙眼角都抽搐了,想着要是挣脱了嬴渠梁之后,撒丫子就跑。
可惜,他的计谋落空了。
嬴渠梁哈哈笑道:“韩大哥,鲁公请我们一起喝酒去,这个面子某一定要给哈。听说鲁公可是礼仪诸侯,我还想去学学仪礼,感受一下礼仪之邦的风采。最好能让山东诸侯也知道我大秦也是懂礼数的诸侯。”
韩王孙一脸挫败,心中腹诽不已:“大秦懂礼数?神仙信了,我都不信啊!”
可他那点力气,根本就挣脱不了嬴渠梁野兽一般的蛮力,只能被拖拽着去了公子岐的府邸。韩国使团见状,算了,正使大人非要出头,然后被人羞辱在旦夕之间。至于将来回国之后被韩侯怪罪,也不能怪他。再说了,说不定等到回国之后,韩侯大军已经攻下了新郑,大伙升官发财得封地也有可能。韩侯一高兴,谁还记得卫国的事啊!可是,他们也没有打算去帮忙的意思。韩王孙咎由自取,再说了,一个公子却要求诸侯让路,这说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鲁国虽然不怎么强。主要是军队没有好的将领,打仗遵循旧礼,动不动就议战,单打独斗兵车单挑之类的瞎搞。现如今,诸侯打仗谁还用这一套啊!
阴险的。
最不要脸的。
只要办法好用,都是好兵法。
虽说鲁国军队战斗力不强,但人数也不少。极限征兵的话,恐怕比韩国都要强一些。但这些都没用,鲁国不称霸,也没有称霸的野心,甚至连会盟的念头都没有。
但是任何一个霸主,或者会盟盟主,都不会轻视鲁国,甚至在会盟邀请的名单里,鲁国一直是上宾。
因为一个很好理解的理由,《周礼》的制定者是鲁国第一任国君,周公旦。而《曲礼》又是诸侯礼仪之中,最为复杂和正统的礼仪。没有鲁公参加的会盟,等于在礼仪上是用了冒牌货一样不正宗。就像是后世办丧事的时候,没有两个假道士吹吹打打,就会给人一种对亡者的不敬的感觉。鲁公就是这个战国时期,诸侯会盟中最重要的鉴证人,就是那个丧事上的假道士。
谁说不是,周王朝这座大庙都快倒了,谁还在意礼仪?
唯独鲁公被当成周王朝最后一块遮羞布而已。
当然,能被鲁公邀请的客人,身份地位都不会低。鲁公虽然顶着一个弱国国君的帽子,但是自视甚高,一般诸侯他根本就看不上。爵位低的,他觉得卑贱;实力差的,就更鄙视了;要是实力差不多,爵位也同等的,也就没几个诸侯了。宋国和卫国就是如此。宋国是殷商后裔,身份也不差的,公爵。卫国是兄弟之邦,身份自然也不会差,一样也是公爵。
宋国的国君就是这次鲁公宴会中最尊贵的客人。从情感上来说,鲁国存在的意义,甚至卫国等诸侯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监视宋国,就是怕殷商后裔死而复燃,造周王朝的反。要知道,周王朝的传承可是从殷商手里夺过来的,你能抢,我自然也能抢回来。不得不说,周王朝建立之后,也非常紧张已经覆灭的商王朝的残余力量。
可宋国和鲁国,关系似乎一直还不错。
说出来让人不信,宋国和卫国的关系也尚可。
反倒是和齐国、楚国的关系不怎么样。
韩王孙很憋屈的被安排在大厅内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
梗着脖子看着一脸雀跃的嬴渠梁,他就想不明白,这傻大个高兴个什么劲?都被安排在末席了,你可是一个公子啊!不同于韩王孙,嬴渠梁是秦公正儿八经的儿子。虽然不是老大,但是地位在秦国很高,甚至有传言说秦公赢师隰最喜爱的就是这个二儿子。
“渠梁老弟,你看主人待客不诚,竟然将你这样的贵客安排在如此偏远的位置,显然是轻慢了秦国……”
韩王孙想要挑拨离间,更多是想着最好让鲁公转移目标,将不满全部宣泄在秦公之子的身上。到时候,自己在乘机溜走,也不算是丢了韩国的脸面。可是嬴渠梁根本就浑不在意,满意的喝了一爵米酒,很惬意的说到:“这可是鲁公和宋公的宴席,能够让小子参加已经很好了。”
他还很满足,这让韩王孙有种一拳打在落空的感觉,关键还可能把腰给扭到了。
边子白听说秦国使团已经入城,打算出门去问问,秦国使团驻扎在什么地方。刚出门,就被南卓给叫住了:“子白,跟我去二公子府上。”
“这不太好吧?”
眼下的局面,关键是避嫌,二公子姬岐恐怕机会真的不多,真要是公子训即位之,将公子岐逼到不得不造反的地步。到时候谁和公子岐走动的多,就很可能被打上叛逆的标签,边子白倒不是怕了,而是不想惹上这个麻烦。
南卓不由分说的拉着边子白上车,一边还解释:“秦国使团正使公子梁,也在二公子府邸。是被鲁公邀请去的,太子就算是和所有人为敌,也就在卫国而已。他还没胆量和诸侯开战的勇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边子白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跟着去了。
酒宴大厅之上,高朋满座。但是角落和靠门的次席并没有多少人关注。
让边子白诧异的是,嬴渠梁的年纪似乎不大,连胡子……都似乎还没长出来,却大口大口的灌着酒。而边上那个人却愁眉苦脸的应承着,想走有不能走似的。
南卓没让人去通报,就在韩王孙和嬴渠梁边上的食案上坐下,拿起酒爵就敬了韩王孙一杯:“韩兄,多日不见,请满饮此杯!”
韩王孙无奈,一口干了。
“高朋满座,请满饮此杯!”
“为祝韩侯大军旗开得胜,请满饮此杯!”
……
韩王孙人是嚣张了一些,但他又不傻,发现了南卓一个劲的给自己灌酒,不满道:“南卓,你想灌醉我?”
南卓笑道:“韩兄,值此佳日,你不喝几杯,如何醉倒月下?”说完,南卓长叹道:“可惜,醉倒之后就只能让人送回驿馆了。”
原来,南卓早就知道韩王孙这个惹祸精闯出来的祸事,他是来救火的。谁让他和韩王孙是商业盟友关系呢?他的生意要继续下去,少不了韩王孙的这个环节。可是面对鲁公,南卓也提不起反抗的心思,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是诸侯国君。他想不明白,韩王孙这个蠢货怎么就眼睁睁的盯上了鲁公,还敢以一个公室公子的身份对抗一个国君,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失心疯了?君臣怎么可能平等?想要救韩王孙,就只能另辟蹊径。将他灌醉之后,然后找人拉回去,显然是南卓能够想到的最稳妥,也是最容易的办法了。
醉倒?
然后让人送回去。
韩王孙顿时懂了,脸上的苦恼一扫而空,笑呵呵地拿起酒爵一个劲的催促边上的侍女:“满上,满上,一杯哪里够?至少三杯才能化解我兄弟多日不见之思念。”
南卓笑着颔首以对,心说:“韩王孙人是蠢了一点,但还没有蠢到家。”这家伙竟然一脑袋撞向了鲁公,要是真让他在卫国的帝丘街头羞辱了一个诸侯国的国君,这小子估计就算是回到了韩国,也没有好日子过。
南卓的本意呢?
当然不能告诉韩王孙,这家伙有撒酒疯的毛病。喝多了,肯定闹事,然后被鲁公和宋公的武将们打一顿,气一消,扔到门外,万事大吉。
再说,南卓刚才说的也没错:“韩兄,醉了之后就什么都忘记,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岂不是妙哉?”
韩王孙也说不出错处,但很配合。
反倒是嬴渠梁感觉很怪异,南卓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年纪似乎也不大,可能和自己差不多。不过长的细皮嫩肉的,眼珠子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看得人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什么意思啊!
“敢问这位是?”
嬴渠梁实在受不了,他听说在山东之国,国君们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少年做近臣,然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尤其是在卫国,这可是有过先例的,还是公开的‘出柜’,没有‘出柜’的国君和近臣更多,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爱好啊!反正这东西想起来,就让秦人不寒而栗。
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显然,嬴渠梁已经将边子白归类到了一种很特殊的男人之中,好在边子白不知道嬴渠梁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拱手道:“敢问是秦国使团正使?”
“正是!”
嬴渠梁在出关之后,第一次表现的凝重起来。身边的近臣景监,狐疑地看向了边子白,觉得很纳闷,他的主子又怎么了?
边子白拱手道:“在下卫国内史令,中大夫边子白。担任秦国使团接待,不知正使驻扎在城中何处?”
这问题一出口,秦国二公子主仆顿时一脸苦涩。秦国已经很久没有和山东之国往来了,倒是不是完全没有往来,而是正常的派遣使节的邦交很少。这就导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秦国在山东各国的馆驿都被撤销了。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算是馆驿没有了,住到大商人家里也是一样的。
可是在眼下各国,最没有存在感的就是秦国商人……偌大个秦国,竟然在卫国帝丘连个像样的商人都没有。
嬴渠梁顿时想到了一个艰巨的问题:“他竟然无家可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