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人,平日里像是夜壶,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权贵想到。
祭祀,算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派到用场的地方了。
而在这唯一能够让他们有存在价值的时候,还给储君心头上添堵,可想而知,这个卜人的心很大。或者说,他受到了比太子训更可怕人物的威胁。
太子训脸色铁青,怨毒的眼神在卜人的脖子上流连,随后从后槽牙里吐出一句话来:“再问!”
问,就是问天,问神灵。
在上古时期,火师、雨师这些执掌人间和天地沟通的祭祀的权力很大,但是到了商周以后,全职法师的日子很不好过,以至于越来越边缘化了起来,反倒是职官的重要性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朝堂。卜人也是曾经的祭祀中地位不错的群体,他们依靠一套古老的传承,被赋予了和神灵沟通的权力。
但是越来越尴尬的身份让他们彻底和巫觋混在了一起,地位大打折扣。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训在得到了不好的卜筮结果之后,敢对卜人动手的原因了。
卜人无奈,从地上爬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继续登台。可是在场的有一个人不乐意了,这个人就是鲁公,姬奋。自从三桓被剪除之后,鲁国国力再一次焕发出上升的势头。尤其是国君的权力比之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穆公之后,鲁国的政权一直牢牢地控制在国君的手中。如今的姬奋是穆公之子,也是卫国公子岐的母舅,身份就不用说了,国君,第一等的阶级。尤其是鲁国的国力也在恢复,似乎有跳出二流诸侯,进入一流诸侯之列的可能。当然,这属于鲁公的臆想,鲁国想要成为一流诸侯,就要问齐国答不答应了。
这时候的姬奋是意气风发的,是有脾气的,更是古板到让所有人都很无奈的一个半大老头子。担任这次祭祀的司礼,规格近乎和大盟会差不多了。可见卫国这次真的是露脸不小,但是请这位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周礼》三百,《曲礼》三千,作为道德君子的典范,礼仪的最大权威,他总是会在很不恰当的时候,指出他人行为不合礼数的地方。比如说现在:
“太子,此举于理不合。神灵既有显示,再问亦是如此,反而是对神灵的不敬。”鲁公直接就阻拦了卜人。
要是在平时,内王外圣的太子训,肯定要给鲁公面子。太子训的性格也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罢了,真要让他怼天怼地怼霸主,他连自己胆都能吓破了。就算是鲁公这样的二流国君,太子训该怂的时候,一样怂的一点都不含糊。
可问题是,要分情况。
今天是太子训第一次登上权力巅峰的舞台,他需要一个好的开始。任何不好的答案,他都不会接受,这关系到他在卫国的声望,也是他能够坐上卫公宝座的基础。这个时候他不能忍,也不会让,退一步可不是什么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所以,太子训走前一步,躬身道:“鲁公严重了,卫国的卜人学艺不精,没有领会神灵真正的意思,本太子只是为了能够真正的领会到神灵的旨意,不过是让卜人在去沟通一次神灵罢了。”
“还请鲁公恕罪!”
鲁公是耿直的人。当然如果换一个人,换一个场合,有一国之主做出这等荒唐回事,他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比如说魏国国君魏击,他要是认为卜人没带回来好消息,让他再去和神灵沟通一番,鲁公是绝对不会多嘴的,最多是事后在私下里哔哔两句。
毕竟,鲁国就算是如今的国力已经开始有所恢复。但已经不是那个春秋时期的大国了,沦落成为二流诸侯的鲁国,已经没有资格和盟主级别的对手掰手腕了。
但是……太子训。
很不幸,这家伙不在鲁公忌惮的人员名单之内。尤其是他想到自己的外甥公子岐可是太子训的死对头,两人曾经一度闹的不可开交。鲁公很自然的认为太子训是针对他,而不是所谓的有难言之隐。更何况得罪一个卫国的储君而已,就算是外甥公子岐因为他的原因,在卫国呆不下去了,大不了他带回鲁国去,又不是养不起。打定主意的姬奋,根本就没打算听太子训的解释,反而皱眉道:“神灵自有神灵的福佑,既然不福佑于你,显然是得罪了神灵,何来卜人学艺不精的道理?荒谬至极,可笑。”
太子训心头气地恨不得一刀剁了眼前这个顽固不化的鲁公,你丫为你的外甥出头,也不至于和本太子过不去吧?
再说了,卫国的储君之位已经定下了,根本就不可能改变。
除非鲁国准备出兵干涉卫国储君争夺,要是真的会这样的话,太子训的情况就很不妙了。
心里想着最担心的事,太子训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阴晴不定的怨毒眼神看向鲁公。这会儿功夫,鲁公自然不怕,别说是卫国的太子,就算是卫国的国君用怨毒的眼神看他,他也不在乎。鲁国已经不是昔日三桓肆虐的鲁国了。鲁公也是被三桓逼地只能流亡的鲁公了。姬奋心头就只有一句话,老子不在乎,爱谁谁。
大不了这个司礼的主持人他不干了。
反正最后笑话的不是他鲁公,而是卫国的国君和太子训。
心头已经打定了注意的鲁公,一脸冷漠,丝毫不为所动。才僵持了这么一小会儿,太子训却有种度日如年的难熬。他既不能用强,让鲁公低头。毕竟在场有其他诸侯的国君在场,闹腾过了,太子训下不来台。再说了,国君出行,少不了有军队保护。
真要是闹到最后兵戎相见,太子训的心里真的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就禁军那个操蛋样,能干得过谁?
正在双方互不相让,几乎进入坚持的时候,丁祇尖刺一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卫公到!”
之后,卫公的车架,护卫的武士从外进入场内,下车之后的卫公面前的人群分开一条能过车道路之后,在宦官的搀扶下,一步步缓慢地走到了祭台的下放。不满地看了一眼太子训,随后颤颤巍巍地对鲁公躬身施礼道:“鲁公,犬子无能,让你见笑了。”
“卫公言重了。”鲁公也是一脑门子的疑惑,卫公不是病重了吗?
要不然也不会让太子训代替他主祭啊!
他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