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汲冷哼一声,表现得极其不屑:“神仙的事能算乱/伦吗?”
岐布舌头打结,一时找不到话来唾弃这个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人。
步蕨叹了口气,问岐布:“你找了一晚上,发现了什么吗?”
岐布还沉浸在叶汲这坨狗屎居然真的采到了鲜花的忿忿情绪里,恹恹地说:“什么也没找到,这里比火葬场里烧出来的骨灰还干净。空气质量指数39,pm2.5低,全国环境排名指数前十……”
它没念叨完,就被叶汲施施然打断:“媳妇儿,晚上没吃饱吧。我给你炖个汤,加道夜宵吧。反正这老鸟除了浪费口水也没别的用了。”
“……”岐布心想,他妈的,老子到现在一口没吃,但快活生生被你们的狗粮给撑死了!它干巴巴地说:“虽然这儿没看到鬼魂,也没有闻到妖气,但是我路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岐布椭圆的眼睛里滑过丝疑惑,“听到了个很奇怪的声音,像沙子流动的声音,几乎一秒间就没了。”
岐布形容的声音范围很广,可以联想到很多东西。
步蕨沉思着看了叶汲一眼,发现他也看了过来,步蕨扬了扬眉:“去看看?”
叶汲伸了个懒腰,浑身慵懒一扫而空:“老鸟,你在哪听到那声音的?“
岐布不太确定地指了某个方向:“西南那块,具体从哪里传来的我不确定。”
“要你何用。”叶汲嫌弃地打发它去看着沈元,自己直接翻窗出去,自然而然地朝着步蕨伸出双手,“来,老二。”
步蕨望着男人那双长有薄茧,略显粗糙的手,他想对叶汲说,他没有脆弱到需要像呵护温室里的花卉一样小心翼翼护着捧着。可当他对上叶汲含笑的双眼,怔愣一下后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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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过大半,步蕨和叶汲两人顺着岐布所指的方向找过去。说来奇怪,从上到下,宗家这么多房子,此刻安静得不可思议,山上山下,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亮起,黑暗完全统治了这个地方。
叶汲给了个阴森又精准的比喻:“比坟场还静。”
“雾很重。”空气里的水分含量已经超过了人体的舒适范围,步蕨呼出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散开一瞬又聚拢回来,“潮湿,阴冷,这种地方竟然没有鬼魂。”
叶汲挑出军刺,一束亮光从刀柄射出,毫无阻碍地穿透雾气照亮前路:“越干净,说明底下藏着的东西脏得越超乎想象,老二。”
“嗯?”
“你今天问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步蕨突然发现叶汲和他的本体真得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虽然很早前他就发现了这个事实。水流的柔和纯善在这个男人身上毫无体现,从年少到现在,叶汲给他的感觉都是锋利而冰冷,不动声色地给人致命一击。
虽然比不上叶汲的如履平地,步蕨的步伐并未落后他多少,他慢悠悠地回答:“一个假设而已,不用多想。”顿了顿,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我没有过这方面经历,经验生疏,措辞可能比较不太准确,下次我尽量改进。”
叶汲哈哈哈大笑出声,笑得步蕨面无表情,笑到一半叶汲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等等,老二!什么下次!你还想和谁有下次!”
“……”步蕨头疼地在他精健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别废话了,快走!”
他这一推,突然手下落了个空,前一秒还在和他斤斤计较的叶汲眨眼不知所踪。他举目四望,粘稠的雾气流动在他四周,一层层交织成网,将他独自一人包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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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步蕨朝前试探地迈出一步, 依旧是凹凸不平的山路,但他知道这条路已经不是方才他们走过的那条了。干燥的泥土, 没精打采的草尖, 几朵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杜鹃花。
他心底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但仍然喊了一句:“叶汲!”
山雾寂寞地盘绕在连纵向上的台阶上,叶汲的名字在山谷里被无限放大, 一遍遍回荡在他耳边。步蕨单纯地只是喊了那么一声,也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喊完就沿着走了不下千遍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踏上最后一阶,他踩入了一洼浅浅的血水里,源源不断的血液沿着龟裂的地纹流淌过来, 顺着血流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快死了的人。
那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盘坐在血泊中央,裸/露在外的皮肤快速破裂粉碎, 血液顺着他的发梢、指尖一滴滴落下。从远处看,他几乎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
但步蕨知道,时间还早,刀罚才过, 雷劫还没落下,等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这个人才是真正地死去,即便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了。步蕨找了块尚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乌云在咆哮的风声里翻滚聚拢,遮天蔽日的云层忽明忽暗,猎猎狂风肆虐地摧毁着山头的房屋花草,池子里的胖锦鲤慌张地扒着残破的莲叶,鱼和莲叶一起被高高地抛在空中,摔在步蕨的脚下。金黄的鳞片散落一地,胖乎乎的鱼尾迟缓地摆动了两下,再也没有动过。
步蕨拿出手机看了眼信号,又将它放了回去。单位配的智能机对于他来说,目前只具备看时间和打电话的功能,要是换叶汲在这里,没准已经无聊地玩起了贪吃蛇。
蟒蛇一样粗壮的雷电将天幕劈成两半,将步蕨的脸庞也照得苍白无色,可他神情没有一丝动摇。第一道雷电落下,滂沱大雨从撕开的天幕里随之而至,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地上的血迹,可那人身上的血似乎永远也流不尽,就像他撑着的那口气。
血水沿着地缝渗尽土壤,空气没有一丝血腥味,反而有种空冷到极致的香气,冰冷得冻结了周围一切生机。步蕨掐着时间,自觉他这个观众配合得十分到位了,挂着满身的雨水刚站起身,古井般的瞳孔晃动了下。
他看见了一个人,少年手提竹杠,披雨而来。他拖着满身伤痕,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暴雨的中心走去。他走到那人面前,竹杖从手中滑落,步蕨看见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布满了不知所措的慌张,那是在成年叶汲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色。他手忙脚乱地撩开那人身上的乱发,在看清他的脸后,少年眼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雷电开始一道道地劈碎山峰,少年跪在泥水里抱着断绝气息的躯体嚎啕大哭,炙热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化成更为瓢泼的雨水浇落大地。
他哭得那样伤心和绝望,伤心到步蕨禁不住想走过去,告诉他。
————别哭了,我会回来。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终将重逢。
就是这一刹的动摇,虚张声势的雷电骤然冲破云海劈向步蕨。
天光亮得骇人,步蕨的身影在万钧雷霆前单薄到渺小。他避也未避,指尖突然多出一根竹签,黑色的签文流动过诡谲的光芒。竹签化为长弓,符文抛在半空,落在他手中成为三根漆黑长箭。
第一箭卷起飓风,风声凄厉有如万鬼同哭,无数灰影乘风而起,与势不可挡的雷霆迎面相撞。
刹那地动山摇,步蕨脚下的大地以他为中心迅速崩裂。他手中的弓箭颤也未颤,立即搭起第二根箭,在灰影被雷霆冲破之时第二根长箭如影随形而至,直接击碎雷光!
漫天火雨从天而降,交织在暴雨中,形成幕绮诡的艳景。
步蕨眼睛都没有眨,搭起第三箭,这一箭却是对准前方。
他静静地望着雨幕里熟悉的身影,指尖扣着弓弦:“叶汲。”
他念着这个名字,弓弦一松,清脆的鸣镝声挑开雨幕,漆黑的长箭洞穿了相拥的两人。
山川急速崩塌在步蕨的周围,他以一种缅怀的姿态看着这个世界凋落,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幸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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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动的视野恢复了平静,方才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稀薄了许多,步蕨走上前捡起了个烧焦了的金符,望向星月惨淡的天幕:“跑了?”
弓箭重新化为竹签被他收了起来,那三箭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对方居然没有补上一刀,谨慎得出乎他意料。
山路上仍只有他一人,叶汲可能被引到了别的地方,也或许和他一样被困在幻境里。在雷部众神没有升入太清境前,结界是太清境那帮不会打仗的神官们的拿手好戏,要不是他恢复了一点神力,这时候说不准又一次死在了载川之变里。
“什么仇,什么怨啊。”步蕨抱怨了一句,裤兜里突然响起五音不全的歌声,“我对你爱爱爱爱不完~”
“……”步蕨的神经和眉梢齐齐跳了跳,忍着将设置铃声人暴打的冲动拿出电话,再一看屏幕上闪动的“老公”二字时,所有的冷静毁于一旦,“你滚到哪里去了!”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人被他冲得一愣,捂着话筒紧张地问:“老二,怎么了,被谁欺负了?!你在哪,待在那别乱跑,等我揪出那个老家伙,就来找你,弄死他!”
步蕨没好气地想,那你先自裁谢罪吧,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吸了口气,克制住精疲力尽后的暴躁,言简意赅地说:“我就在原来的地方,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老二,定位这么高端洋气的操作,我怕你搞不来啊。”叶汲那头的空间似乎很狭窄,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刻意压低得近乎耳语,就这状态他还能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就一装神弄鬼的老东西,我估摸着可能是宗鸣他爷爷辈的。放心,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乖乖在那等我啊,mua!”
话筒那头传来响亮的亲吻声,跟着就是一阵忙音。
“……”步蕨木然地捏着电话,过了一会揉揉发烫的耳尖,就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望着自己虚脱到无力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握过十二道签文,每一道都能化成足以摧山搅海的神兵。而现在一道签文,就几近耗尽了他所有的神力……
身下的山脉安静地沉睡着,步蕨能感受到这种安静只是一种假象,连通鬼狱的黄泉眼就躲在它的附近,蠢蠢欲动地磨着獠牙,等待时机狠狠地咬向那些鲜美饱满的灵魂,填补狱中的恶鬼们。什么东西存在久了,就会具有一定的意识,何况是和他血脉相连的黄泉。
被那个东西滋养了那么久,它也不甘心束手就擒了吧。
得再快点,再快一点,步蕨按了按胸膛上方,要尽快取回那里的东西。
疲倦到了极点,步蕨后脑勺隐隐作痛,他强撑着眼,打了睡意缱绻的呵欠,自言自语:“不是说好一只手就捏死的吗,捏到现在?”
细密的沙沙声突然传进他已经有些恍惚的意识里,就像一根针扎得他陡然清醒了过来,那种声音和岐布描述得很接近。但与其说是沙子流动的声音,不如说是某种节肢动物爬行过地面的声音。
一道,两道……步蕨辨识到最后,无法数清在他的周围有多少只那样的爬虫,密集得像一支军队。他循着声音,往石阶旁的斜坡走去,走了两步他弯下腰在草尖上轻轻一捻,银白的丝线牢牢黏在他指尖。
“蚕丝?”步蕨第一时间想到宗家处处悬挂的那些明艳华美的绸缎,他的次徒迟乐便擅长刺绣,她对步蕨传授的琴剑两道迟迟没有开悟,最后反是在钻研针法的途中霍然开悟,以绣入道。
反观步蕨这个做师父的对针绣之道只能说略知皮毛,还是在迟乐耳濡目染下所积攒的一点可怜常识。
就如岐布所说,那阵潮水似的沙沙声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兀。步蕨搜寻了一圈,再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他坐回台阶上,凝望指尖的银丝,心里渐渐有了个不成系统的想法。
他决定不再等那个口口声声说马上就来的男人,他们从迷雾中穿梭而来,来时的路步蕨不指望能找到了。他也不急着回去,只想随便找个地方,证实自己的想法。
天快亮了,不知哪里的公鸡打了声高亢的鸣,惊醒了沉睡中的宗家。那一声鸡鸣像一个信号,木楼走廊间渐渐有了零星的脚步声。步蕨很有作为外人的自觉,他刻意绕开了那些人声,穿过道低矮的长廊,他忽然驻足,回首看向连绵依偎的木楼。
那些门帘,去哪了?
“步道长?”
第四十一章
西装革履的男人悠闲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 亲切地朝步蕨摆了摆手:“步道长,这么巧, 没想到你也是来拜访宗家。”
步蕨唇线抿得笔直, 向右斜退半步, 手挎腰侧,一点寒芒若隐若现:“世间巧合很多, 可一而再再而三,就是刻意了。”
李阳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他:“别那么大敌意嘛, 好久不见,连声招呼都不愿打吗?”
劲风横扫,步蕨提步转身,手中寒芒如矫龙出洞!
荡起的弧光快如闪电地勒住猛虎粗壮的脖颈, 悬在他颈侧的獠牙连同那张血盆大口被甩出数丈之外, 轰然撞塌边楼一角。白虎喘着粗气,猛蹬四腿,从垮塌的木楼里一跃而起, 飞起到半空。
步蕨长鞭一拧,再次将它狠狠掼进狼藉的碎木里,直接在地面砸出个浅坑。鞭尾一收,白虎被勒得双目欲裂, 步蕨苍白的双唇也勾起抹嘲讽的笑容:“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
李阳笑容不改的神色到此时才有了变化,他飞快地打了声呼哨, 趴在地上吐血沫的白虎渐渐蜷成猫般大小,呜咽几声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伏在李阳怀中, 李阳心疼地擦去它嘴边的血珠,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你被玉枢院消耗得差不多了,想来捡个漏,万万没算到你竟然还有驱使第二根签文的力气。失算失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打扰了。”
步蕨卷起长鞭提在掌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那套对别人有用了,对我没用。你忘了自己在我手下当过多少年的差了吗?我对你的了解不亚于对冬无衣他们。你和玉枢不是一路的,要不然不会一次两次跑到我面前来试探。说吧,谁让你来的?”
李阳一下一下抚摸着白虎柔软的皮毛:“二爷慧眼如炬,可是我这次还真是孤身一人下来的。我手下的利市仙官无辜枉死,据说和您的得力干将有点关联,我这个上司总要给少司他讨个公道。”
步蕨手中的黑鞭已变回竹签,插入兜中:“听你口气,姚少司不是被你派下去杀林曦的?”他玩味地笑了起来,“这就有趣了,你身为财官,好歹也是上阶正神之一,香火无数。居然有人越过你指使姚少司下界诛杀林曦,那人的地位比你还高,难道是唐晏?可如果是我大哥,以你和他的关系,他为什么要瞒着你去指使姚少司?”
“……”李阳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这只老狐狸!他气急败坏地暗骂了一声,自己统共前后就说了不到十句话,他都快把太清境的老底给掀完了。李阳勉强笑了笑,“二爷还是老样子,难怪唐老大总说你心思过重,不好揣摩。”
财官常和人间打交道,是少有的接地气的神官,忽悠起来人也是一套一套的,“二爷,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你这样不好找对象。当年青思仙娘爱你爱得如痴如狂,可就是摸不准你心思,连一句表白都不敢到你跟前说。”
“过去是什么意思?”步蕨在他一通废话里精准拎出一句,他冷睨向上方,“唐晏他现在在哪,让他来见我!”
李阳焦灼地揉了揉白虎,萧瑟的秋风里,硬是被步蕨那一眼逼出一头汗。他忽然惊悚地瞥了某个方向一眼,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二爷,我今天真的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告诉你一句,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人。任何,一个人。还有,”他颇有深意地向步蕨一笑,“五方疫疠和我没有关系,后会有期,二爷。”
下一秒,安静的空间被森寒的气流击碎,坍塌的木楼,抱着猫的李阳,在同一个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二!”叶汲冲进破裂的结界,抱着步蕨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才蓦地放下心,顿时火气上来,拧眉咄咄地训斥道,“我不是让你待在原地别动,等我吗!你一个人瞎跑什么!跑丢了怎么办!看,着人道了吧!”
步蕨强撑着的那口气,再见到叶汲时就泄尽了。被他振振有词地一通教训,步蕨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高声反问:“跑丢了,你不是找过来了吗?”
叶汲虎着脸一眼不凡地看他,看了半天,沉思了下,居然赞同地点点头:“对!你说得没错。你不论跑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他懒洋洋地伸了伸腰,“除非,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