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什么呢!是不是等着人来救你?别做梦了,今儿我们已经翻出了你的旧案,洪武年间你做锦衣卫的时候就擅用私权贪赃枉法,如今就是燕王亲自来,你也出不得本官的手掌心!今晚便是你的死期!”宋忠有些歇斯底里的喝道,“你以为你和我的人私下联系便了不得了?不瞒你说,胡野生已经被我处死了!”
我一凛,心中一阵难过,我果然没有猜错,胡野生已经暴露了,只是没想到这宋忠这样心狠手辣,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快就把胡野生处决了,听他的语气,看来是觉得我继续留在这里,不但不能做吊回朱棣的诱饵,还要生出其他的事端,不如先处理了事。
我微微闭上眼睛,想不到死期竟在今日。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在燕王府里这么久,燕王有什么不轨的行为,速速报来,本官可保你一条命。”宋忠终于说出了用意。
我对着他吐了一口口水,“呸!你也不看看前几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下场!”
宋忠大怒,“给我张嘴!”
立即便有人上前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到不远处有喊闹声传来。又有人大喊,“山贼来啦!山贼来啦!”
宋忠一惊,“是不是牢房出事了?”
正有一个狱吏连滚带爬跑过来跪在地上大叫道,“宋大人!山贼在劫大牢!”
宋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人说道,“把她蒙起来,去大牢救援!”
我的嘴里立刻便被一个布团子塞住,头上也被罩上一个黑袋子。有人把我扛起来,便开始狂奔。渐渐地我感觉到一阵热流扑面而来,就连人们的呼喊声也大了起来。我手上脚上本来就有镣铐,扛我的人把我放下来,又用身子把我浑身上下都绑了起来,扔在一个角落,这才离开。
我既看不到又不能说话,只能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一场打杀直持续了半夜,不时地有人来看看我,想来山贼强悍,官兵实力也不弱,两边打的厉害。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有两个人重新又把我扛到了肩上,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厉害的山贼!吓死老子了!咱们衙门里死了几十个兄弟,老子也差点就送了命!”
“都怪宋大人,一个山匪,跑了就跑了嘛,把我们这些兄弟的命都不当回事,只叫我们上上上,自己却远远地躲着。”
“那红衣服的女贼漂亮的紧,可惜做了贼婆!”
“你说奇不奇怪,这山贼好像分了两派,一队就只管救那个红衣服女人,另外一队只管在火场里翻着什么,他们也不跟宋大人的人马干,搜了半天没搜到什么就跑了。”
“……”
我心中咯噔一下,他们说的另一队人岂不是朱棣的人!没找到我,朱棣恐怕根本不可能离开的。
可是就听这两个人说话,我什么也判断不出来,便在他身上扭动起来,嘴里也不断地发出声音。扛我的人不耐烦道,“这也是个贼婆,害我们这么累!你扭什么扭!小心老子把你扔到护城河去淹死!”
“……喂,可不敢,宋大人说要把她送到他跟前才算呢,咱们快些吧。宋大人失守了牢房,这会子脾气大着呢,小心捧在枪口上。”
这两人说着,便加快了脚步,匆匆的跑了起来。
待我头上的袋子被打开,已经又在了衙门之上,宋忠满脸疲态,显得有些狼狈,走到我面前,在我身上踢了一脚,怒道,“说,你跟那些山贼什么关系!”
我唔哝了两声,宋忠才叫人把我嘴里的布块抽了出来。
第194章.14.出牢
“燕王是不是和山贼也有勾结?!”宋忠大概是也参与进了打斗,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都落下两缕,飘在额前狼狈至极。
“什么山贼,谁是山贼?”我冷冷答道。
“别给本官装了!你跟朱颜血同一间牢房不说,就是被捕也是大大的脱不掉关系!”宋忠有些气急败坏。
“大人真会说笑,你的人莫名其妙把我拿回来这就不算了,拿我们的时候明明是见到你口中的山贼把我们一网打尽了,我还以为大人要为民除害,是来解救小女子的,谁知道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倒把我们也当做山贼。锦衣卫的水准如今怎么降到这个地步!”
宋忠听了我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官本欲杀了你,可是看你伶牙俐齿的尖酸样子,杀死你简直是便宜你!本官要把你带回京城送到锦衣卫署里,让你尝尝锦衣卫七十二般刑罚!”
“多谢多谢,一直对着别人用,从来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招呼过,倒一直想试试。”我瞪他一眼,不屑道。
宋忠气得浑身发抖,让人又把我蒙了起来,当即便塞进一辆马车开始赶路去京城。这个宋忠乃是朱允炆为了重建锦衣卫署,急功近利找来的头目,朱元璋手上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纵使只是三品的官衔,却各个顶个一品大臣的本事,也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这宋忠,就像官场上的一个暴发户,顶上了头衔,既没有真材实料,也没有真的权利,所以显得十分无能。
可是朱元璋死之前,几乎已经把能人异匠全部都杀尽了,只留下些草包和书呆子,朱元璋其实以为只要有哪些藩王叔叔们罩着,朱允炆的皇帝之路可以一帆风顺一路高歌,可是他机关算尽,没算到这些藩王就是朱允炆最大的敌人。朱允炆就拿着这些蠢货对峙诸多藩王,现在还可勉强支持,时间一长,就会力不从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如今落入了这蠢货的手里,他一日不把我弄死,我便是朱棣的拖累一日。再加上我对朱棣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心里更加火烧火燎的急。
宋忠每天只吩咐人给我一点清水和一个馒头,所以我的体力特别差。到了京城锦衣卫署,他更是日日对我用刑,以折磨我为乐趣。用的都不是大刑,都是那些夹手指,戳银针的折磨人的小刑罚,甚至给我戴的枷锁都是向内锯齿的,只要有动作就会往手腕脚踝里扎,是以我的袖口和裤脚都是血淋淋的从未干过。不过十多天,我便被折磨得起不来身,每日只能躺在牢房角落里。
到大明来十余载,我一直都对生死抱着一种很坦然的态度,反正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生不能为这里做任何贡献,死也不会给这里带来悲伤,或许借着一死,我还能解脱灵魂,回到我的现代去,再也不受这风建社会的荼毒。
可是这两天我却忽然害怕起来,而且是非常的害怕!
我依旧不是怕死。我怕的是……我死在这里,只怕朱棣都不知道。朱颜血越狱那一天,他显然也派人去救我了,没有找到我,他是不是还在继续找我?还是他已经回到北平?我很想见他最后一面,其实要对他说什么话我还真不知道,我就是单纯的想看他一眼。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牵挂了。
宋忠的折磨每日都在加剧,我开始意识到锦衣卫署的这些刑罚果然不简单,从前也碰到过很多烈性子的人不管怎么受刑也不吐露半个字眼,那时候只觉得是性倔,现在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才知道这要付出多大的耐力去忍!
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眼前甚至时不时的会看到朱棣的影子,他有时候拿着一把剑,有时候扬着一块手帕,有时候在帮我戴玉镯子。可是每次被痛苦侵袭得清醒的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不是怕痛,我是怕他消失。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这一次因为身体太过难受,反而怎么也昏睡不过去,只感到刺骨的痛,也看不到幻境中的朱棣了。可是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确实多了一个人影,我努力的朝他脸上看去,却不是朱棣。
“徐公子……”我有气无力的喊道。
徐辉祖并没有答话,只是命人将我的枷锁全部打开,又帮我的伤口全部清洗一遍,那药水撒上来先是刺痛一下,再就是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上药的时候还是很痛,我什么都抓不到,又不愿叫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忍住。一次次的痛晕过去,又一次次的清醒过来。最后一次清醒,我已经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我以为是梦,可是一睁开眼睛便赶到周身上下的痛并未减轻。一个穿着绣服的丫头到床前将我扶起,喂了我一碗参汤,又喂了半碗香米粥,我居然有了力气,“这是哪里?”
“徐府。”丫头轻轻一笑,“我去请老爷来,老爷说了,小姐您一醒来就去喊他呢。”
“哪个徐府?”
“这京城还有几个徐府?”丫头噗嗤笑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没一会儿,徐辉祖果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皱着眉头,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恍惚,“你怎么被锦衣卫抓去了?姐夫呢?”
我稍稍松下一口气,徐辉祖这样说,说明他和我被抓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我刚刚还以为他也参与抓我了呢。“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好好地就把我抓了起来,还说要杀我呢。”我努力绽放一个笑容,对徐辉祖道。
他叹了一口气,“你虚弱成这个样子,应该也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原来朱允炆在朱棣来京这段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北平布政使张昺联合调查燕王府有无不轨行为,无奈是查了月余,一点收获也没有,朱允炆便召回了宋忠。此时他已经答应了朱棣的请辞,将其放回北平,不过朱棣没走之前,朱允炆手下的大臣便没有一个不劝朱允炆直接将其擒下的,此时放虎归山,那些大臣更是焦急,便和朱允炆说,趁着他还没有回到藩地,还有机会捉回,朱允炆思索再三,决定听取谏言,便有了后来胡野生跟我告密的事。
后来宋忠负责追回朱棣,我又让朱棣先离开,宋忠没堵截到朱棣,却把我抓住了,带回京城折磨多日之后,终究觉得这样把我私自关押不是事,便上报了朱允炆,说我乃是朱棣的爱妾,朱允炆听了这话,果不其然决定用我诱朱棣回来,让宋忠继续看押我。而这件事被徐辉祖知道了,他念着与我的情分,向朱允炆主动请缨,说是愿意将我带回府内看押。朱允炆大约也觉得我若是在宋忠手里被弄死了,也就失去了筹码,便答应了徐辉祖的要求。
知道了这段原因,我反而弓起身子,对徐辉祖道,“多谢……”
徐辉祖皱眉,半晌才道,“姐夫为什么信不过皇上?皇上让他回京,他便回京就是,又不会把他怎么样。再说了,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难怪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有些发愣,徐辉祖自幼在京中成长,他与自己的亲姐夫不和,但是与朱允炆倒是交情尚可,难怪他现在这般维护朱允炆。
我决意不与他争辩,便推身体支撑不住,复又躺了下来。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女声伴着孩童的声音传来,我拿眼角扫了一眼,便头皮发麻起来----徐夫人九娘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九娘虽然带着笑,但是笑得却有些僵硬,“赫连小姐,你好呀。这番吃了不少苦头吧?多亏我们辉祖将你力保回来呢。”
我只得勉强道,“多谢徐夫人。”
九娘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对徐辉祖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赫连小姐原来是姐夫的爱妾,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赫连小姐在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一定非常想家,我已经修书到北平,请姐夫来接赫连小姐了呢。”
“什么!谁叫你写信的?!”徐辉祖听完九娘的话大吃一惊,对着九娘便喝问道。
九娘不满的扫了徐辉祖一眼,“赫连小姐是亲戚,来家里我们自是欢迎至极,只是她带着伤啊,总也要通知一下燕王府的。”
徐辉祖满脸不快,碍着两个小孩子在跟前,也不好和他们的娘发脾气,便不耐烦道,“你带孩子们去园子里逛逛吧,我有话和赫连说。”
九娘愣了愣,看了看我,终于还是选择出去了。
九娘一走,我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对徐辉祖说道,“你们当真要置王爷于死地吗?好歹也是亲戚啊!”
“咳咳,你别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九娘这么鲁莽。姐夫就是再来,也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他也不一定就会来。“徐辉祖垂着眉道。
”王爷重情重义,会不会来你很清楚。来了有什么后果你也清楚。“说完这句话,我转身朝里,不愿再和徐辉祖说一句话。
第195章.15.疯癫
徐辉祖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离开了。我在徐府修养了将近半月,能下床走路之时,便想出去走走,没想到走到门口就发现门窗紧闭,全部都被锁得紧紧的。一时悲愤不已,我是徐辉祖救出来的,虽然他已然与我阵营不同,但是我也绝不会恩将仇报的出逃,这样会给他徐府上下带来什么,我比谁都清楚。谁想到他竟然这样信不过我,先下手为强,已经把门窗封死了。
我心灰意冷,回到床边坐下。不断地绕着两只手,想着出路,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一气之下,只能趴到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用手锤着床板。
又这样过了两天,每天除了有人送饭,我便一直都是呆在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除了条件好些,跟坐牢无异。第三天上,门忽然被打开,不是往常那样打开一个缝进来个人便又关上,而是全部打开,阳光些刺眼,我干脆用手遮住眼睛朝外看着,只见随后进来了两个侍卫,我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便起身站着。
平时伺候我的丫头此时也跟了进来,笑着说道,“赫连小姐,老爷吩咐,您可以走了。这几位官爷护送你出城呢。”
我惊住,“出城?”那两个侍卫答道,“是,出城。”
说着,便一左一右的将我夹在正中,我摸不着头脑,便又对着丫头问道,“你老爷亲口说的?”
“是的,老爷叫赫连小姐尽管跟着两位官爷走,此行北上,送你去北平呢。”丫头脸上笑容真诚,我越发的不懂了,已经被那两个侍卫夹着带了出去。
这两人果然只将我送出城外,便道,“小姐,您自己去北平吧,徐大人只吩咐我们把你送到这里。”说着便留给我些银两回去了。
我站在城门外发愣,这是朱允炆私应允的,还是徐辉祖私自放了我?难道我错怪徐辉祖了?
正思索之际,忽有一人唤我,“赫连!”
我抬头一看,只见马三保骑着一匹马已经到了面前!“上来!”他对我呼一声,已经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搭着他的手,一下子便上到马背上,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马三保已经说道,“别问,等会告诉你原委。”
我只得忍着一肚子的不明白,随着马三保一路狂奔,直奔了大半天,马儿累得跑不动了,才在一个驿站停下。马三保在驿站叫了两碗牛肉臊子面,推一碗到我面前,“快吃,吃完把马喂一下,咱们还得快走。”
“三保,这是怎么回事?”
三保笑了笑,“把面吃了咱们边走边说。”
喂马的时候,三保告诉我,徐州府大牢大火那天,朱棣也正好带着神机营的人赶去了,彼时马头峰的山匪已经在大牢四周全部点起了大火,两方面互相不知道对方是谁,互相还打了一架,后来宋忠带着人去了,两方面发现对方都是来劫狱的,便联合起来一起和宋忠打了起来。慌乱之中神机营的人把已经在牢中熏晕了的朱颜血给扛走了。搬回去一看,竟然不是我,把她弄醒了以后,问出了我已经被人带走,朱棣立即便着人去调查我的下落,待调查出来以后,却发现我已经被送到了京城,知道大势已去,便只能先也赶回了京城,一到京城便接到了九娘的信,焦急之余,便派出了三保到京城来救我。
我听着马三保这轻描淡写的描述,皱眉道,“你就这么跟徐辉祖要出了我?”
马三保尴尬一笑,“这个你回去问王爷便是。”
我越想越不对劲,朱允炆本就已经下了狠心要捉朱棣了,不管我是不是强有力的筹码,总不可能这么便宜就把我放了的。可是看马三保的样子,应该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了,我也只得闭口不言,催着他一起上路,赶紧回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保平日里都十分善谈,尤其喜欢和我说话的,这一路也不知是不是赶路赶得太急,并没有与我说太多话,一路猛赶,不过七日便赶到了北平,到了燕王府,不知为何,总觉得到了门口的气愤有些怪怪的,原本门口有好些守卫,现在不过只剩一个佝偻的老头儿。就连徐云华原本摆在门口施舍给穷人们喝水的大缸也是干得底朝天儿了。
马三保脸上也有些讶色,进去之后,我因为避嫌,并没有去上房找朱棣,而是想着先去朱棣的书房呆着,等三保去看看怎么回事回来跟我说。没想到一到书房,便见到徐云华坐在朱棣原来总是坐着的位置,满脸凶恶的看着我。
我吓得一跳,连忙跪下行礼,“王妃娘娘万福。”
徐云华抓起案上一块砚台朝我额上掷来,碰在额角一阵剧痛,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两道长长的血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此时马三保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惊呼起来,“王妃,何苦动这样大的气?!”说着,已经用手将我的伤口捂了起来。
徐云华还没开口,两行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带着这个败家的东西回来做甚!整个燕王府都叫她毁了!这样的煞星,我燕王府容不下!”
我靠在三保的腿上,头晕目眩,也张不开口询问,三保已经谄笑着问道,“王妃就是说这样的话,也要有个缘故啊。不能平白无故的给赫连小姐安上这么大的罪名。”
徐云华站起身来,指着马三保道,“我知道,你与你王爷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你们背着我把我三个孩子送去京城就为了换回这个狐狸精。现在她回来了,我的孩子们却全都押在京城成了人质,你们是要燕王府绝后啊!”
我头皮一麻,扯了扯马三保的衣角,“什么?!真的吗?”
三保沉下脸色,良久才道,“嗯。”
方才被徐云华这一莫名其妙砸破了头,我虽顾着面子没有与她闹,心里却着实恼火,这下子却瘫了下来,朱棣竟是拿三个世子送去京城换回的我!徐云华怎么能不着急?朱棣何以糊涂到这个地步!我对着马三保道,“王爷这不是救我,竟是在把我往死路里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