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泽一只手指着额头,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本是英俊到凌厉的面相,多日不歇不停的劳累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薄薄的嘴唇轻抿着,仿佛下一个字就是“滚”。
周君颍膝盖一软,跪下了,他膝行几步:“臣弟保证,我绝对老实,皇兄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哪怕您让我拱手奉还我也可以……”
周君泽倒尽胃口,孙除竟然在这么个蠢货身上犹豫多日,迟迟拿不定主意。
尽管心中很不耐烦,但他还是点着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回去吧。”
看着周君颍一步三回头走出大殿,周君泽才彻底冷下脸。在这一方宫殿内,他的脾气被磨得精光,堆积到他面漆的一切事情都让他厌烦,白天不得片刻安宁,夜里无法安眠。
自薛嘉萝不见后的那种钝痛时刻存在,他在这寂静的疼痛中耗着心血,狂躁又无望。
薛嘉萝带走了他变成正常人的唯一可能,他再也好不了了。
“来人。”他的声音淡漠,“今夜,把周君颍解决在宫外,肃王也不用再留了,告诉孙除,说我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侍卫垂首道:“遵命。”
他沉默片刻,又说:“把张管事叫来。”
张管事没有主动回复他,就是没有找到人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心存希望。
“昨日如何了?”
张管事五体投地下拜:“回殿下,昨日找了五条街巷,四十多户人家,都是听闻有银子拿来碰运气的,里面没有夫人。”
周君泽听了很多遍了,从刚开的暴怒到如今的麻木,他习惯了。
“城门处呢?”
“也一无所获。”
周君泽沉默很久,继续问:“薛府呢?”
“薛大人一切如常,薛家大郎倒是出门了,在城西做东请客,后来问了小二,说是问了两句京城内沸沸扬扬丢了女儿的事,饭后径直回了薛府,没有再出来。”
周君泽也不知道薛嘉琦所作所为是可疑还是正常了,他说:“既然去了城西,那就在城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有人急促道:“殿下,人回来了!”
周君泽一愣,随即道:“进来!”
风尘仆仆的三名侍卫进来,拱手道:“参见殿下。”
“何事?”
“发现了一物,我们三人特意回来请殿下过目,其他人还在往北追寻。”
有个侍卫解下后背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红锦金线仙鹤的披风,皱皱巴巴又沾满污渍。
张管事连忙接过来递给周君泽:“这是奴才亲自置办的,奴才记得。”
周君泽抓着披风的手背暴出青筋,他竭力抑制着语调:“三日后我将帅兵去北地,让户部将粮草准备好,莫要误了时间。”
☆、四个月
周君颍的尸体被人发现漂浮在护城河里, 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前一晚带出皇宫的随从。人人都说,他偷溜出去喝花酒, 从花船上下来时一脚踩空了,那时深更半夜无人发现, 他的随从知道留下来死路一条,于是跑了。
本来有可能当上皇帝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京城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实际上掌权人到底是谁。
周君颍死后第二天,朝堂上正式承认将由周君颍的庶弟周君瑞继承皇位,成为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皇帝。
周君泽为摄政王, 孙除的儿子孙晋作为皇帝太傅, 共同为新皇保驾护航。周君泽早上也命户部清点粮草,兵部准备人马, 后天出发前往北地。
新皇登基,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周君泽就这样出京让很多人无法理解,孙除劝解数次没有效果, 只能约定不出两月周君泽必须回京。
“你这个畜生!”梁英一巴掌扇在男人的后颈上,“我把你当做干儿子,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被梁英揪着领子打的人是她干儿子, 是他把薛嘉萝送到她身边的。梁英的儿子托他照顾母亲,每个月上门看一看她有什么难事。
梁英听他说,儿子将他从京城叫出去把薛嘉萝交给他,让他带回来, 时间一算,要么是在路上,要么更早。
男人被打一头雾水还不敢反抗,捂着脑袋说:“干娘……等等……干娘……”
梁英心里又急又气,狠狠又打了一下:“再不老实说,我就带你去见官!”
中年男人弓着背:“您先说我做错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就要见官……”
“装糊涂?”梁英冷笑,“好,我让你死得明白。”
梁英又找了老大夫过来,非常羞愧地说:“麻烦了您了……我实在是不知道,一心把她当个孩子看,连她有没有月事都疏忽了。”
老大夫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梁英身后的男人;“把她带过来吧。”
男人听到“月事”二字,稍稍一怔之后脸上露出震惊,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梁英哄着薛嘉萝过来,把小雀关在屋子外面。
薛嘉萝一看房间里有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不愿意动了。
梁英以为她害怕,安慰说:“不怕不怕,一会祖母狠狠打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薛嘉萝嗓子里呜呜的,头埋在梁英怀里。
梁英对大夫使了眼色,老大夫叹了口气上前给她诊脉,不过片刻,他放开手道:“应当有四个月了,目前一切正常。”
“绝对跟我没有关系!”男人立刻说,“我一定会给干娘一个说法,您千万不要生气,生气伤身。”
薛嘉琦听到这个消息,整整有半柱香的时间没有说话。
男人忍不住说:“我媳妇当年四个月时已经显怀了,应当瞒不了多久了,干娘七十岁的老人了,让她照看小孩还行,照看孕妇实在是……薛郎?薛郎在听吗?”
薛嘉琦面无表情看着他。
男人继续说:“这一阵明显没有前段日子风声紧了,是时候接出来了。我大哥讲义气,同意把人放在他娘亲身边,但我每天提心吊胆的,睡都睡不好。”
“麻烦你了,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薛嘉琦如同梦游一般,低声说,“当然是放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这天正好是周君泽出京前往北地之日。
薛嘉琦一早等在城外山上亭子里,亲眼看着周君泽骑着白马从城门出来,马蹄扬起黄土,他身后是连绵大军与粮草。
他不知道盯梢他的人还在不在,他不敢轻举妄动,假借母亲的名义将他姐姐薛嘉芫请回了娘家。
薛嘉琦挥退下人,头一句问的就是:“阿姐近日有没有出府?”
薛嘉芫道:“成儿伤寒,我一直在府里。”
“那有没有觉得身边人举止异常的?”
薛嘉芫严肃起来:“你指什么?”
“你或者姐夫身边可有人在盯梢?”
薛嘉芫看他良久,摇头:“没有,你姐夫也没有提起过。”顿了顿,她追问:“出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太好。”
薛嘉琦一时难以开口,他侧过脸,很久之后才说:“我把阿萝从熙王手里抢回来了。”
“什么?!”薛嘉芫一把捏住他的胳膊,激动问:“人呢?现在在哪儿?”
“阿萝……有了身孕……”
薛嘉芫沉默了一会,说:“只要她人好好的……”
薛嘉琦倏地转头看她:“什么叫好好的?这样还叫好好的?阿萝那么傻,什么都不懂,她是怎么怀上孩子的?你敢想吗?”
薛嘉芫皱眉道:“阿萝再傻也是个女人,她总要长大的,你与母亲总想让她跟个幼童一样活到老,有可能吗?”
薛嘉琦针锋相对:“为何不可能?”
薛嘉芫气结:“你——”
“好了,我叫阿姐来不是争论这个的。”
薛嘉芫放缓了口气:“阿萝现在在哪里?听说熙王出京了,我们悄悄把阿萝接进府来,孩子……能生下来最好……”
“阿萝不能进府。”
“为什么?”
薛嘉琦看着他姐姐,一字一句说:“当初,阿萝是被父亲亲手送到熙王身边的。”
薛嘉芫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有。”薛嘉琦脸上是淡淡的嘲讽笑意,“疯了的人是父亲。”
“阿姐不在府里,不知道阿萝那天当时如何出府的……明明最妥善的做法是找孙阁老进宫,请求陛下做主,父亲却不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围了熙王府,闹得人人皆知……父亲表面上与熙王交恶,却有人见过他们私下碰面了……父亲在太子府中见过阿萝,我问起时却说没有……”薛嘉琦越说笑意越明显,“朝堂上出了那么多事情,熙王本来是有可能登基的,结果他拒绝了……阿姐猜猜,父亲心里是什么感受?”
薛嘉芫愣住了,半天她艰难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父亲真的这样对待阿萝?母亲知道吗?”
“怎么可能让母亲知道。”
薛嘉芫站起来在屋子里焦躁不安地踱步,过了好一会,她坐回原处:“你把所有事情仔细讲一遍,我想想我该怎么做。”
院子里停了两辆马车,在平民住的地方很少能见到这种高头大马,小雀非常好奇,围着马车团团转。
梁英在屋子里收拾包袱,把薛嘉萝的衣服全拿出来摆在床上,嘀咕着:“就这么几件衣服,路上不够换怎么办?”她分神看了薛嘉萝一眼,大声制止她:“不能蹲着,在椅子上做好。”
等在屋子外面的女人走进来:“干娘好了没有?赶马车的催了,说是怕晚上住店不方便。”
梁英利索把衣服包起来,“就好了就好了,我再把我自己的东西拾掇拾掇。”
“您……也要去?”
“孙女身子不便,我当然要跟着去,再顺便看看那个畜生到底披了一张什么样的人皮。”最后一句话梁英说的咬牙切齿。
女人犹豫了一会,出门了,梁英的干儿子一进来就说:“大哥特意交代我,不能让干娘耗神,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您只需要待在京城,等儿子回来向您复命。”
“但是阿萝……”
女人说:“还有我呢,您尽管放心吧。”
薛嘉萝最近嗜睡,她从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人扶起来,套上鞋子,不知道被谁牵着手扶上了马车。
小雀搬来板凳站在马车旁边,掀起帘子:“我等你回来哦。”
薛嘉萝睁开眼睛半懂不懂地点头,随后又闭上了。
梁英站在门口,久久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刚刚准备回家,同一个绣房的绣娘快步走过来:“梁大娘快跟我走!”
梁英停下脚步:“什么事?”
“绣房接了个大活,人手不够,我们几天没合眼了,你快来帮帮忙。”
梁英一听,连忙交代小雀看好门,急匆匆跟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少,明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