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
绣房里突如其来的活儿是薛嘉芫安排的, 她派了心腹留在绣房,充当家中急需缝制大量被褥的雇主, 在梁英干活的时候监视她,看她会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或者事后怀疑什么。
薛嘉萝的马车在城西转了一圈, 确定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盯梢后悄悄驶入了内城,薛嘉芫的陪嫁别院就在那里。
梁英的干儿子和他媳妇半路已经离开了,孤零零的马车进了红门后停了下来, 薛嘉芫手抖着撩起帘子,看着睡脸惺忪揉着眼睛的薛嘉萝,她一下红了眼睛:“阿萝, 姐姐来了。”
薛嘉萝对于女人非常温顺, 基本不会有反抗,所以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是还记得薛嘉芫是陪着她长大的阿姐。
她坐在圆桌旁, 张着嘴吃下薛嘉芫喂的食物,小腿一直晃荡着,被薛嘉芫在膝盖上拍了两下:“吃饭不许晃,哪学来的坏毛病。”
薛嘉萝吓了一跳, 双腿紧紧并拢在一起,饭也不吃了。
薛嘉芫教训儿子习惯了, 没有料到薛嘉萝会这么脆弱, 她以前并不这样的。
薛嘉芫连忙轻轻摸了摸她刚拍的地方:“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不该动你,吃一口好不好?”
薛嘉萝紧闭着嘴往后躲, 过了好久,她才试探般一边看着薛嘉芫一边抿了一口。
饭后,薛嘉芫想让她跟以前一样,在院子里玩会消消食,再沐浴休息。但薛嘉萝坐在椅子上困得东倒西歪,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只好带着她上床睡觉。
薛嘉芫蹲着脱掉她的鞋,解开最外层的外罩,再要脱里面的衣服时被薛嘉萝抓住了手,她拼尽全力睁着眼睛,往被子里面缩,表达她不愿意。
薛嘉芫停下来,抚摸着薛嘉萝的发鬓,温柔地说:“别怕别怕,阿姐不会伤害你,阿姐以前天天给你换衣服的,还记得吗?你才五六岁,走路走不稳,天天摔跤……哥哥心疼得不行,说我们阿萝有人抱不用走路,可姐姐背着他偷偷教你走路,怕他发现,弄脏的衣服都是脱了直接扔掉……阿姐现在有个儿子,五岁了,每次穿衣服都淘气,比不上我们阿萝听话……”
她的声音始终低沉温和,像是在耳边讲故事一样,薛嘉萝的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上,抓着薛嘉芫的手也慢慢没有了力气。
薛嘉芫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身侧,把她的衣服一层层解开。
衣衫向两侧滑落,一个隆起的小肚子完整地展现在她面前。
薛嘉芫闭了闭眼,克制、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深呼吸着。
嘴上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她心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今变成了这般让人难以接受的模样,就像她母亲说的,怎么能下得了手。
第二天醒过来的薛嘉萝发现自己极力隐藏的肚皮晾在外面,她非常惊慌,一头埋进了被子里。
薛嘉芫在被子外面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不住安慰:“别怕,来,自己摸一摸肚子。”
她在被子里找到薛嘉萝的手,稍稍用力拉着放在她肚子上:“圆圆的是不是很好玩?到时候里面会一鼓一鼓的动,小手小脚丫隔着肚皮跟你打招呼。再过上五六个月,这里面就会有个小丫头或者小郎君,哭哭啼啼地从肚子里出来……以后我们阿萝……”说到这里薛嘉芫顿了顿:“我们阿萝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薛嘉萝听不懂她说的大部分话,但对她平和的语调很有反应,似乎记忆深处还保留着薛嘉芫的声音,让她想起冬日在温暖的被窝里打盹,夏天在午后微风拂过的池子边捉鱼,代表着童年时的舒适安全,让她逐渐放下心防。
她从被子里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薛嘉芫一看心尖都塌软了,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阿萝的宝宝绝对是天下最好看的,谁家的都比不上。”
薛嘉萝突然被她一亲,有些害羞,用被子遮住了脸。
寒风吹过高山岭,在山谷中卷起漫天积雪,胯|下的马踩在石头上一步一滑,马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催马下山。
领头的男人身材魁梧,披风兜帽遮着,身前鼓出一小团,从披风缝隙中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到哪儿了啊这是?”
男人说话间呼出一阵白气:“平州。”
“平州是哪儿啊?是不是离京城更远了?”女人的声音都快带着哭腔了,“不是说走到一定的地方就放了我吗?该放了吧。”
“闭嘴。”
男人身后的同伴接话:“汪大哥,到这差不多了。”
再往前就是雍州,那边积雪更厚雪灾严重,他们轻易进不去,进去了也很容易被发现,最好在这里放人,然后分头离开。
姓汪的男人说:“我知道,到前面村子口放了她。”
女人忽然探出来,“真的吗?”
这是被薛嘉琦的朋友从六平山上带走晓秋,他们一路迂回往北,装作从北地流窜出来的土匪,走走停停,迷惑身后追捕侍卫的视线。平州是他们计划里的终点,到了这里,他们就该放下晓秋,让随后赶来的熙王侍卫发现她,从此再无瓜葛。
汪礼把晓秋的头按回去,再说了一遍:“闭嘴。”
晓秋被他披风围着,因为终于能解脱而松了口气,话也多了起来:“汪大哥虽然莫名其妙带我来了这里,但一路上并没有如何为难我,可见您是个好人,应当做不出强抢民女那种事情来的。我家小姐貌美不假可惜脑子不好,卖不了几个钱的,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把小姐送哪儿去了?”
汪礼不吭声。
“我们小姐家里真的有钱,您要能告诉我小姐在哪,我日后肯定回报您双倍……十倍的银子,好不好?”
“先管好你自己吧。”
晓秋声音抖了起来:“汪哥哥不是说了要放了我吗?”
“我从不出尔反尔。”
“那不就行了。”
汪礼冷哼了一声:“放了你之后呢?在这冰天雪地里你怕是撑不到第二天,再说丢了小姐被府里抓回去不死也能脱层皮。”
晓秋心想这都是谁造成的,语气也不好起来:“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气氛冷了下来,汪礼没工夫跟她磨牙。路越来越难走,马停在冻住的冰河旁边不敢过河,汪礼解了披风扔给晓秋,自己下了马牵着马过河。
晓秋紧张得腿肚子转筋,四肢紧紧抱着马:“小心点……小心点……别踩那边,冰上有裂缝……”
汪礼充耳不闻,稳稳地过了河。
他让三位同伴在原地等候,自己翻身上马一抖马缰,朝着不远处从积雪中升起炊烟的地方奔驰。
在离村子有些距离的地方他停了马:“下去。”
晓秋被他一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从马背上狼狈掉了下去,她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控制着语气:“汪大哥真的不告诉我小姐在哪吗?”
汪礼的大半张脸都被包着,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嘲讽。
晓秋再问:“那汪大哥今后去哪儿?”
“谁知道呢,我们因家乡受灾才跑出来。或许回家,或许再四处游荡,抢个跟你家小姐那么漂亮的卖了,你就算了,不值钱……”
晓秋听不下去:“我们就此别过了。”
汪礼闻言莫名嗤笑了一声。
晓秋扭头就走,越走越快慢慢跑了起来,快进村子时,她忽然回头大喊:“王八蛋!”然后一溜烟钻进最近的屋子了里。
汪礼在村口等了一会见晓秋没有出来,他调转了方向。
“放了?”
“放了。”
汪礼三个同伴挤眉弄眼:“这么干脆?还以为大哥得磨叽一阵呢,朝夕相处这么多日子了,没一点舍不得?”
汪礼懒得理他们:“从今天起我们就此分头走,都记得找个地方把身上的流民衣服换了,注意口音别露马脚,三个月后身后无人跟踪确定安全了再各自回家。”
“汪大哥你呢?”
“我要在附近多停留几日,直到那什么王爷找来,如果他发现中计要回京,我可以想点办法将他多拖一阵。”
三人闻言肃容道:“大哥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们快走。”
押送粮草的军队太过庞大无法快速行军,周君泽日夜煎熬,最后决定留了可靠之人看管,他带着十余名侍卫先一步前往北方。
他们速度非常快,几乎昼夜不停,不出五日就到了发现薛嘉萝披风的地方。
周君泽早先派出来的侍卫一直在原地待命,他指着发现披风的地方说:“卑职是在那颗树下发现披风的,树旁边还有篝火遗留,应该离开不过两日,于是属下将人分成三拨,除了向您回禀消息与留在原地的,还有五人追寻痕迹往北去了。”
周君泽催马上前,围着那棵树转了几圈:“找到披风那几日,天气如何?”
“风大,阴冷,但是好在没有雪。”
“那么冷的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生火?”
侍卫迟疑了一下:“我们一路打探过来,得到可靠的消息说那是四个北地而来的土匪。土匪身强体壮,又习惯了雪天,所以卑职认为他们在这里休息还是有可能的。”
土匪身强体壮,但薛嘉萝并不是。她受不了这种天气,受不了长时间奔波,甚至可能在看到四个陌生男人那一刻就崩溃了。
“退下。”
侍卫听周君泽忽然这样说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熙王面无表情盯着树下篝火痕迹瞧着,侍卫有些疑惑牵着马退到了林子外面。
脚步声远去了,周君泽再也坚持不住,捂着胸口在马背上趴下去。
那把钝刀子又出现了。
他弓着背,额头贴着马鞍,全身紧绷到了极致忍耐着。他无法缓解这种磨人的疼,胡乱在马鞍上抽出剑,用手紧紧握着刀刃。
会好的……会找到的……
他急促喘息着,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天色渐暗下去,树林里空无一人,只留下雪地上凌乱马蹄印与猩红色点点印记,蜿蜒向着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要结束了。
这一段时间更新更的我头昏眼花,明天说什么也要歇一歇。
☆、秘密
从北地而来的四个土匪一路张扬, 在沿路留下许多曾到过这里的痕迹。打家劫舍,防火烧了人家马厩, 还多次寻事滋事,稍稍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的去处。
周君泽在小村口等着, 他的侍卫从村中人家出来,骑马而来,道:“他们来过, 半夜闯进村中寡妇的门抢了粮食。当时动静很大,四周邻居都醒了,的确看到领头的马背上用披风裹着一个人, 说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
周君泽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声音平直地问:“然后?”
侍卫略一停顿:“他们抢了粮食后就离开了,那女人……是被领头的土匪抱着的……”
“我问你这些了吗?”周君泽打断了他, 眼神倏然阴冷。
侍卫立即跪下:“殿下恕罪。”
周君泽看着他头顶,过了一会又继续看着远方:“她情况如何?”
“卑职也问了,说女人从头到尾盖着披风,没有露脸, 只是出声求土匪快点走。”
快点走?
她愿意说话了吗?明明在京城时,周围人小心翼翼哄着她都不肯开口的。他后来找到去六平山别院给薛嘉萝看过病的大夫, 那大夫说薛嘉萝不能张口说话可能是罕见的急症, 只在书里见到过,也没有治愈的办法。
难道这段日子在恐惧害怕中反倒让她能说话了?
周君泽沉思了一会,一拉马缰,调转了方向:“去下个村子。”
黑色斗篷映着他的脸, 眉眼锋利,苍白阴森,没有一点人气。
薛嘉芫也发现薛嘉萝不会说话了,不管怎么哄她逗她、引着她说话,她能明白她的意思,但就是只笑不说话,那副神态很像在说“你看,我笑了,我明白的,我只是不想说”。
眼神嘴角边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怀有心事的女人,而不是离家前笑得口水都能流出来的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