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默瞅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想不想知道。”
言深重咳一声:“好,你说。”
“陈豆的信中没提谢家,亦没提洛家,更没提王相,只提了殷氏,说殷氏出人意料地手刃歹徒,有一身可怕的蛮力。那歹徒,陈豆去试过了,在陈豆手里能过上几招。”
听闻此言,言深面色变得凝重。
陈豆是高手,能在陈豆手里过上几招的必然有些本事的,而殷氏竟然能一招解决,果真小看了她。以前只当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放在侯爷身边倒不碍事,可若有这样的蛮力放在侯爷身边不安全。
言深与言默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此时,马车里传出沈长堂的声音。
“带殷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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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哥儿上了寿全学堂后,殷家上下都围着浩哥儿转。哪天浩哥儿下学晚了,殷家的饭食也必定是等到浩哥儿回来才开始用。二姨娘与三姨娘都很是不满,然而二姨娘门禁刚解,三姨娘又是新进门的,两人自是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于阿殷而言,却是无所谓,反而过得比以前更惬意了。
爹娘全心全意照料浩哥儿,也没心思打她的主意。
她每日雕雕核练手艺,再偶尔从范好核手中接上几单核雕的买卖,短短半个月,囊中渐满。她数了数,如今她足足有四十五两银子,若是省吃俭用的话,养活自己和妹妹是不成问题的。
“姐姐,银钱是够了,可是……”姜璇停顿了下,道:“我们真的能离开吗?”
这是姜璇一直以来的担忧。
姐姐想离开这个家,可是世道如此,真的能这么容易离开吗?不说舍得与不舍得,老爷与夫人又怎么可能会放姐姐离去?
阿殷道:“阿璇,我们已经不是能与不能的问题了,而是必须离开。浩哥儿上了小半月的寿全学堂,家中开销逐渐加大,再过些时日,家中定会短缺银钱,到时候父亲的第一个主意必会打在我的婚事身上。我已经让范小郎为我寻觅人选,先下手为强。”
姜璇愣了下。
“什……什么人选?”
“夫婿人选。”
姜璇说:“姐姐不是说不嫁人了吗?”
阿殷叹了声。
她原本是想着凭靠自己的核雕手艺,待名声彻彻底底打出去后,挣得一片天地。自己有了倚仗,也不怕家中爹娘。可偏偏却撞上了永平的贵人,她挣什么天地一辈子都无法到达侯爷的高度,如今只能出下策了。
上回侍候贵人,贵人让她先沐浴,再盥洗,想来是个喜洁的,约摸也做不出夺人妻子的腌臜事吧?
阿殷低声道:“范小郎说手中已有几个人选。第一个是蜀州张翁,年已六十,家中无亲故;第二个是襄州季翁,已是七旬,家中只有一垂髫孙儿,第三个是绥州龚郎,年有三十五,是个鳏夫,患有重病。本来第三个是最适合的,可惜是绥州人氏,离恭城太近。所以我现在在考虑张翁与季翁,他们这个年龄也只想找人送终,嫁过去了,远离恭城,没一两年便能自立门户。”
阿殷又喃喃自语:“我更属意蜀州季翁,离绥州最远,听闻来往也需数月……”
姜璇却听得万分心酸。
今日谢家小郎欢天喜地地娶妻,她家阿姐却在考虑嫁给哪个老翁……
“阿璇?”
姜璇回神:“什么?”
阿殷笑道:“你喜欢襄州还是蜀州呢?张翁与季翁其实都差不多,虽说季翁有个孙子,但仍只是垂髫之龄,不论生性如何都能教好。”
姜璇说:“那……那蜀州吧,离绥州远,姐姐也放心。”
阿殷道:“好,今日范小郎正好在恭城,我去与他说一说,将事情定下来了,父亲也差不多到短缺银钱的时候了。到时候我再让范小郎拿着四十两银子来提亲,算是还父母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从此了却她的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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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一过,阿殷便与姜璇出了门。
阿殷与范小郎约在了苍山下的核屋。范好核与阿殷接触了一段时日,也渐渐摸清阿殷的底细,知晓她是元公之徒,却因父母之命不得不留在闺中,任凭宰割。范好核心生怜惜,也因阿殷平日里给予他不好好处,格外热心。
“……张翁好!”范好核道:“张翁的家人皆因数年前遭遇强盗,死于非命,只剩他一人,他如今的心愿也只是想找个人送终,他在蜀州江城还有一间房屋,在闹市里,闹中有静,很适合住人。我听过往的商人说,近年来蜀州核雕渐兴,姑娘您去了蜀州也不愁没有生计。”
阿殷颔首。
范好核又道:“我等会便回核雕镇,替姑娘您办了这事儿。等姑娘启程去蜀州的时候,若不嫌弃我还能护送姑娘。”
“劳烦范小郎了。”阿殷欠身道。
范好核微微红了脸,说:“不劳烦不劳烦,举手之劳。”
阿殷与姜璇又向范好核道了谢,离开时,范好核又痴痴地看了阿殷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身离开。打从认识了阿殷姑娘,他日日都梦见阿殷姑娘的核雕,还有她雕核时的模样,像是有万千星辉闪耀。可是他尚有自知之明,她雕刻出来的核雕令人惊艳,这样的姑娘迟早一日会大放光彩,他小小摊商,不足配之。
有幸陪伴一段路程,已算是他的荣幸。
范好核想着前往蜀州的路上,能与阿殷多处些时日,心里头便美滋滋的,一没留神踩了个空,摔了个狗啃屎,爬起来时身前多了位黑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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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出了苍山,回到恭城时,听得小街小巷里的人都在热议今日恭城来的那一位永平贵人。阿殷听得贵人二字,就下意识地想起那位侯爷,连脚步也加快了几步。
姜璇倒是好奇,稍微停留了下,没一会便打听清楚了。
她疾步追上,在阿殷耳边说:“姐姐,她们说是永平的穆阳候。那……那位贵人似乎也是位侯爷,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不是才刚刚离开不久吗?”
阿殷也不知那位侯爷的封号。
其实莫说封号,阿殷打心底想敬而远之,因此连侯爷的脸都不没怎么看清,至今也只记得他那把嗓音,明明跟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可由他说出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像是有了威严似的,令人心生惧意。
她低声道:“不管是不是,我们回家再说,这几日还是别出门了。”
殷家在东街的巷子里,拐个弯还有得走上好一段路。阿殷眼力颇好,大老远的便在巷子前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她拉住姜璇,登时转身,说:“我们今日从后门回去。”
姜璇不明所以,却也跟着阿殷拐了另外一条路。未料家中后门将近,一道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殷姑娘怎么见到在下也不打声招呼?”
姜璇认出来了,是那一位侯爷身边的人。
阿殷轻声道:“今日日头颇好,一时没认出郎君。”
“我家侯爷要见你,跟我来吧。”
姜璇捏紧了阿殷的手。
阿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莫要担心,又低声与她道:“我去去就回,你莫要声张,千万不得让家中知晓。”姜璇除了应声也别无他法,只能道:“姐姐放心。”
阿殷对言深欠身道:“还请郎君带路。”
离上回不过将近一月,那位贵人发病两月一次,今日想来不会轻薄她。但是不轻薄她,为何还想见她?
阿殷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跟着言深离开了。
第24章
打小阿殷的祖父便教导她,遇事要冷静,冷静方能想到事情的出路。可却没教过阿殷,如果有朝一日遇到权势滔天的贵人,她冷静了又能怎么办?
可不冷静,更是没有出路。
“到了。”
随着马车的停下,阿殷原以为又会是上回的天陵客栈,未料却是桃山山脚。
弯弯曲曲的石梯盘绕山间,桃树掩映下,半山腰凉亭上隐隐有一抹藏蓝的身影。虽隔得远,但阿殷只望了眼,便觉心有余悸,赶紧垂了首。
言深送阿殷上山,离五角凉亭还有十余步距离的时候,方道:“侯爷就在前方。”言下之意是不再前行了。
言深又道:“侯爷金贵,若伤了侯爷,仔细你全家的性命。”
阿殷闻言,只觉好笑。
她不过一介弱女子,上天赐予的蛮力在他家侯爷面前又使不出来,全家老小性命都在那位贵人的一念之间,如今却反过来恶人先告状。只是言深这般护主,却令阿殷有些好感。
强权之下,大概每个人都活得不易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欠了身便迈步踏上石梯。
桃山上的凉亭,她来过几回,心情或雀跃或发愁。雀跃时是因当初喜爱谢家小郎,与郎君相见自然欢呼雀跃,发愁时是因洛家三姑娘,盛情相邀却不知危机重重,可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般无奈。
即便她千回百转,即便她玲珑八面,即便她心静如水,也无法与只手遮天的永平权贵抗衡。
凉亭渐近,阿殷敛了心神。
昨夜恭城下了场大雨,雨帘如瀑,今早虽出了日头,但桃山上的石阶仍然带着未干的湿气。阿殷倒是怕这位贵人突发奇想又来轻薄她,索性在一滩水迹上伏地行礼,泥泞和水迹攀上她的琵琶袖和杏色裙裾。
“起身吧。”
“多谢侯爷。”她唯唯诺诺,心里是真怕了这位贵人。
雨后的桃山有一股奇异的芬芳,亭下的姑娘穿着桃红绣缠枝纹上衫,杏色同纹袄裙,微垂着首,一滩铜盆般大的水迹倒映出她故作镇定的双眼。
满山苍翠承受雨露后绿得可人,就连她露出的半截粉颈也像是沾染了雨后的生机,如此鲜明动人,如此柔软,仿佛他的一记饮血鞭,便能身首异处。
可偏偏是这样的一个黄毛丫头,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能令平平无奇的桃核能包罗万象,还有一身古怪的蛮力,手刃歹徒,更有一张奇妙的嘴儿,能解他半身痛楚。
阿殷垂首垂得有些久,亭上贵人久久不曾言语,更令她心中忐忑。
水迹上的倒影眨眼有些频繁。
沈长堂忽道:“你眼光忒差。”
此话一出,阿殷眨眼睛的动作瞬间停住,整个人都有点懵,心中百转千回,仍是没明白穆阳候对她的评价如何得出,正万分疑惑之极,亭上沈长堂又慢声道:“谢少怀此人胆小怕事,毫无主见,殷氏,你看上他哪一点?”
阿殷心中突突,不知贵人提起谢少怀是何意,只能道:“谢家小郎心性纯真,耳根子软,只是都是过去的事情,阿殷早已忘怀。”
“忘怀?”沈长堂低喃,忽道:“不忘怀也可,本侯拆了谢少怀与洛氏这对夫妻,让谢少怀跟在你身边侍候你,你想让他滚着走他便滚着走。”
阿殷真真被吓到了,猛地抬起头来。
这不抬头还不要紧,一抬头便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沈长堂的相貌,心中打鼓,又急急地垂首。
若生在女子身上,那该是一双妖惑众生害得君王不早朝的眼眸,可偏偏生在了郎君身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如隔山薄雾,朦朦胧胧,叫人好生难以捉摸。方才匆匆抬首,竟无端生出了惊鸿一瞥的惊艳。
“拆……拆人姻缘总归不是好事。”
“哦?”那贵人拖长了语调,道:“你是想让洛娇也来一起侍候你?”
阿殷真摸不清沈长堂的思路了,她咬牙道:“阿殷愚钝,不明侯爷的意思。”
“你不愿跟本侯去永平,不外乎是舍不得谢少怀。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本侯倒是能替你要来,至于洛娇,且当添头送你。你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随你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