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
孙十郎大摇大摆地上了擂台,折扇一指擂台正中的阿殷。
“今日本郎君必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阿殷已经习以为常,这位姓孙的郎君每隔几日便要来跟她打擂台,偏偏又只是个半吊子,这九个月内也不知输了多少药草,排起来约摸能绕着大兴转一圈了。
阿殷略一点头,问:“你想比什么?”
孙十郎叫嚣:“比观音核雕!”
底下有人笑道:“孙十郎,你会雕眼睛了吗?”
孙十郎冷笑:“干卿何事!”他对阿殷伸出十根手指:“我输了,给你找十株甘见草!”
阿殷没有多说,望了范好核一眼。
范好核颔首道:“孙郎君是老熟人了,依旧老规矩,只比一个时辰。”
随着铜锣一声敲响,台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殷身上,压根儿无人去注意孙十郎。自从上官家的殷氏开擂台以来,每日午时便在磐安亭里设擂台,从不吝啬自己的技艺,大大方方地让人观看。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核雕技者闻名而来。
只要殷氏开始雕核,周围必定聚集一群核雕技者。不到一年的事情,殷氏的名气大涨,但凡提起绥州核雕技者,第一个提起的准是殷氏,随后再是上官家。
一个时辰后,孙十郎输得毫无意外。
众人都去看阿殷的核雕,赞扬之词脱口而出。阿殷看了眼孙十郎的核雕,道:“不错了,比之前有进步。”
孙十郎说:“你等着,总有一日我能赢你。”一顿,又道:“过几日我就把甘见草送来。”
阿殷微微点头,道:“有劳了。”
范好核过来道:“孙郎君,我们家姑娘过几日有事,不摆擂台了,你送药的话送到上官府便成。”
孙十郎问:“为何?”
范好核笑眯眯地道:“不告诉你。”
孙十郎还想追问,眼尖地发现人群里有自家仆役,赶忙收了折扇,溜了。接下来阿殷又斗了两场,剩下的两个核雕技者颇有能耐,也算尽兴,晓得阿殷的规矩,提前带了甘见草来。
不过结果仍然不敌阿殷。
阿殷收了甘见草,登上马车,回了上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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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回了荷音园。
听荷园被烧毁后不久,又重建了一个院落,当时林荷主动提议改成荷音园。然而没过多久,大概三四个月的样子,林荷与元贝在两家长辈撮合之下,十二月初成了婚。林荷的厢房空了出来,院落里便只住阿殷与阿璇两姐妹。
一人住东厢房,一人住西厢房。
三四月的天微微有点热了,阿殷解了披风,姜璇正好进了来,瞧见桌上的甘见草,道:“姐姐,我们的甘见草多得能堆满屋宅了。”
阿殷道:“多了总好过少了,李郎中说了你嗓子地由甘见草养着,每日药浴外加服用,不多囤一些总不安心。”
姜璇哭笑不得地道:“我嗓子已经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了。”
阿殷道:“多囤一些总没错。”
其实仔细一听,还是有差别的,虽然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嘶哑,但比起以前的始终欠缺了几分清亮。李郎中也道了,阿璇的嗓子不养个三四年,不可能彻底恢复的。
阿殷又问:“细软收拾好了吗?”
姜璇点头道:“已经收拾好了,明日出发也是没问题的。”阿殷道:“还是依照原定时间出发吧,子烨近几日可忙?”
“我听赵娘说,今夜少东家吩咐了留饭。”
阿殷点点头,道:“好。”走两步,又回头:“记得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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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十郎有点纠结,套不出范好核的话。
一回到孙家,就吃了兄长一记眼刀子。孙十郎道:“九哥,你这么看我,我会害怕的。”
孙九郎道:“今日若不是我给你打掩护,你以后就别想去跟人斗核。”
孙十郎说:“九哥的大恩大德,弟弟我没齿难忘!终有一日必定……”被拧住了耳朵,他道:“九哥轻一点,我这不是给侯爷办事吗?”
孙九郎说:“你去得太勤,得小心仔细,别让人给怀疑了,尤其是殷姑娘。”
孙十郎笑吟吟地道:“我哪会不知轻重,九哥放心!”似是想起什么,孙十郎又苦恼地道:“今日我听殷姑娘身边的仆役说,似有离开的打算,只可惜近半年来姓范的小子越来越狡猾,特别难套话。再过几日,侯爷的人便要过来问话……”他一叹:“都怪上官家的少东家,整得上官府跟皇宫内院似的,安插人手都难安排。”
孙九郎淡道:“有了前车之鉴,再不防人便是傻子了,侯爷的人过来如实说便是。侯爷当初也只吩咐了,仔细照看着而已。”
孙十郎晃着脑袋,说道:“以前听闻烽火戏诸侯,倒是头一回知道为了红颜提拔整个家族。”
第86章
“你傻了是不是?那等人做事的真正理由我们要能知晓,我们孙家百八十年前就位极人臣了!别想太多!我们兄弟俩上了穆阳侯这条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好办事,少说话。”
孙十郎摇了摇折扇,晃头晃脑地道:“明了明了。”
眼看不着调的弟弟又往外窜,孙九郎揪住他的衣衫。
“老太爷在屋里等你。”
孙十郎轻轻一避,灵巧地逃脱:“九哥再为我拖延一会,我出去给主公那位红颜姑娘找甘见草。上回主公送来的那些名贵药草,这回能夹在一块送去了。”
孙九郎拿他没办法,只好道:“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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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此刻孙家兄弟口中的那位红颜姑娘正坐在仁心院的暖阁里,抬杯喝了口茶,讶异地道:“这茶的味道真特别,子烨又去哪儿了?”
回答阿殷的是江满。
大半年一过,那个以前稍显吊儿郎当的随从跟着上官仕信走遍大江南北后,性子也沉稳了不少。
“少东家半年前去了百越,在百越喝了岭南茶,当地人泡生普时用的是九九归一的泡法,少东家觉得味儿不错,便捎了点回来。”
阿殷闻言,感慨道:“百越啊,子烨去得真远。我以前听闻百越是荒凉之地,一般只有犯了大错的官员才会下放百越,没想到也有这等好茶。”
江满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半年前朝廷新晋的状元郎去了百越改革,如今的百越已然焕然一新,且民风也纯朴。少东家去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说待得闲时一定要邀请你一道前去百越,领略岭南风光。”
阿殷问:“子烨人呢?”
江满道:“少东家刚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先去更衣了。我们少东家见你时,必定要衣冠整洁,才不会觉得唐突了佳人。殷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少东家生得一副好相貌,这大半年来向我们少东家投怀送抱的可不少呢,不过我们少东家是相当有原则的人,那些都是胭脂俗粉,入不了眼的,不及殷……”
“殷什么?”两个侍婢打起了帘子,一抹月牙白的人影走了进来,抬起眼时,漆黑的双瞳平添几分温润的笑意,又道:“江满又与你说了什么?”
江满对阿殷眨眼。
阿殷是知道的,打从上官仕信继承家业后,江满是越发敬畏这位少东家。阿殷笑笑,道:“说你去了百越,岭南茶也是百越带回来的。”
江满暗自松口气,对阿殷点了点头,眼神示意殷姑娘大恩大德,明日再报!
脚底一抹油,溜得飞快。
上官仕信在阿殷身边坐下,也倒了杯岭南茶,浅酌两口,方说:“他说的话你不用在意。”
阿殷说:“江满性子这般,我也不是第一日知晓的,”说着,上下打量上官仕信一眼。上官仕信有点紧张,问:“怎么了?”
阿殷下定论。
“黑了。”
上官仕信大笑:“百越日头毒辣,九月的天仍然如酷暑,在外头行走了几日,回去脱了一层皮。你是没看到我刚离开百越时的模样,黑得就像是……”手指一展,指向外面的天色。
阿殷道:“这么黑?”
上官仕信一本正经地道:“再过一个时辰的天色。”
阿殷被逗笑。
他说:“我一回来便听到你千手技者的名头,我们上官家在绥州已有百年之久,都不及你这大半年的名声响亮。在核雕上可有什么收获?我这半年忙着家业,可惜没法钻研核雕了,如今技艺定不比以前。”
阿殷道:“子烨此言差矣,核雕技艺勤学苦练能手巧,可子烨阅历渐长,心境想必也大为不同,假以时日重拾核雕,定是一番新境界。”
她说话时表情格外真诚,这大半年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也多,虚与委蛇勾心斗角比比皆是,越发觉得这样的她难能可贵。
上官仕信的神色柔和起来,说:“有你当子烨的知音,此生无憾矣。”
他动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说不出口,轻叹一声,改口道:“你此番过来是为了辞行吧?”
阿殷颔首,唇角扬起,说:“我有子烨当我知音,也此生无憾矣。我不曾向其他人说明来意,子烨一开口便道出我的心里话。”
她抬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说道:“我祖父曾跟我说,核雕虽只有方寸,但却能有大千世界,此话我一直谨记在心,只盼能将大千世界掌握在手中。”
上官仕信说:“只是核学与你想象中相差太多?”
她点头。
“我起初以为核学如同学堂,理应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这大半年来我却发现不是。核学沾了天家,一切皆以皇帝的喜好为重,每个核雕技者苦苦钻研,为的便是讨皇帝欢心。皇帝爱山水核雕,我们便只能雕刻山水核雕,久而久之,大多都忘了雕核的初心。”她认真地道:“我只求不负初心。”
上官仕信说:“子烨懂你,你想离开也无妨,兰铮等了多年能当你的替补。只是无论你去哪儿,一定要告诉我。上官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阿殷说:“子烨可是担心我的安危?”
上官仕信笑道:“千手技者的安危,子烨何须操心?你那姓范的仆役如此能干,有他在,我不担心。不过是想知道你的行踪,知道了才心安。”
范好核大半年前得阿殷的首肯,在绥州开了家酒肆。
酒肆人来人往,很快也能知晓大江南北的消息。有一日,阿殷奇思妙想,想着穆阳侯能弄一个暗桩出来,为什么她不能?她有模有样地学着,起初遇着了不少问题,幸好后面都一一解决了。
如今已初具规模,虽及不上穆阳侯的,但在绥州而言已经够用。
她每日设擂台,自然是树大招风,有过五六次的遇险,但多得她的暗桩提前发现,每次都化险为夷。
时日一长,已无人敢来招惹她。
她对上官仕信笑道:“清明将至,我准备回恭城一趟拜祭我的祖父。之后想去青州看看,最多一个月便回来,子烨无需担心。”
上官家的人待她很好,在她心里,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
恭城那边,父母倒是来过几次信,大多是要钱,阿殷没有出面,由范好核出面解决了。她也不知范好核用了什么法子,打从两个月前,恭城那边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我听闻宫里又缺核雕师了?”
上官仕信说:“你消息真是灵通,我也是昨日才得知的。之前新晋的那一位核雕师成了妃嫔,便又多了个空缺。昨日永平那边刚来了旨意,让我们挑一个核雕技者送过去。你这半年来名声够大,若你有意,你是不二人选。你若无意,我再让剩下的十七位核雕技者挑一位送去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