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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奇幻玄幻 > 戮仙 > 第133节
  老人昏浊的目光看了这只骷髅一眼,过了一会,从他口中发出了一个同样苍老而略带久远悲凉气息的声音,缓缓地道:
  “你要怎样?”
  这只骷髅,或者说是“女”骷髅那白森森的骨臂挥动了一下,像是有些无奈,又像是带着几分得意,“微笑”着道:“来下棋啊。”顿了一下,它又接着说道,“一局棋你拼死拼活跟我纠缠了百十万年,如今到了最后几手收官的时候,不下完它怎么行?”
  第七十三章 往事
  微光中,这个诡异的骷髅就在这个老人身前三尺处坐了下来,然后看似随意地用骨臂往地上一抓,沈石只觉得脚下地面忽然一颤,一阵低沉闷响,随着那骨臂抬升,一座方形石台从地下霍然升起,几许烟尘顿时飘荡在空中,待尘土沉淀平静下来后,沈石便看到这两尺见方的石台上线条纵横,黑白棋子遍布其上,两边正是厮杀的难解难分。
  而在棋盘左右两侧,各有一个粗糙向下凹陷的石窝,里面似乎是放置棋子的地方,只是此刻大部分棋子都已经放在了棋盘上,两个石窝里的黑白棋子都已经寥寥无几。
  这骷髅瞄了一眼这局棋,下颌骨微微张开,虽无血肉,但竟然还是能让感觉到一种快活般的情绪,嘿嘿一笑,道:“到我下了吧?”
  背靠巨龙残躯的老人默默地看了它一眼,没有说话。
  骷髅也不生气,看去心情真是很不错,虽然面貌狰狞了些,却见它伸手到了自己右手边的石窝里,那里放着的都是白色棋子,白森森的骨节屈动,很快它捡起了一枚白棋,举在手上却并没有立刻放下,而是凝视了片刻,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一步落子千百年,这一局棋真是下的好久啊,不过……”它抬眼向那老人看去,道,“我已然看透棋局,这一子落下去,我就必胜无疑了。老龙老龙,你是怕也不怕?”
  被它叫做“老龙”的这个老人,昏浊的目光里没有丝毫异样神色,仿佛这一双眼睛早就已经看尽了人间沧桑,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它去动容变色。
  看着那老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这骷髅眼中鬼火一闪,似有讥讽之意,然后手臂抬起,眼看就要落子于棋盘上。只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人忽然又开口道:
  “这一子是不是你想得最久的一次?”
  骷髅手臂一顿,随即呵呵一笑,那温和悦耳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回忆的味道,道:“看来你还真是老糊涂了啊,什么都忘记了么?如今落这一子我想了一千零三十三年,虽然不短,却不是我想得最长的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啊,最长的一次落子时间花了五千一百七十七年,最短的一次是六十八年,咱们两个在这‘镇魂渊’下,不就是靠这局棋解闷的么?”
  “不过,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我要赢了啊。”说到后面,骷髅又笑着补了一句,看着它反复如此地说着这句话,似乎确实对这一局棋的胜负看得很重。
  老龙看去并没有对棋局的胜负表露出什么态度意外,他此刻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个身形似乎有些偏小的骷髅,过了片刻,忽然淡淡地道:“你把每一次落子的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这么多年来,你一定快憋疯了吧。”
  “轰”,一声突如其来的低沉闷响,忽然从那骷髅身边传了过来,沈石吓了一跳,从刚才他就感觉得出那个老人与这个诡异的骷髅都绝非凡俗,只怕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强大人物,所以一直都老老实实地站在远处窥视着。只是这一声闷响有些突然,但他转眼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心里正奇怪处,沈石却忽然发现那个有些瘦小的骷髅似乎看过去,又稍微矮了一些。
  沈石心中惊讶,仔细观望了一番,片刻后忽然看到在那骷髅坐着的地面上,数尺见方的坚硬石面上忽然是整块岩石都碎裂开去,整整齐齐地向下沉降了几寸的模样。
  两团鬼火在这个骷髅眼中缓缓燃烧着,看去它似乎沉默了下来,只是之前那种轻松快活的情绪已然在这个诡异的骷髅身上荡然无存,似乎那老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正好刺到了这骷髅的痛处。
  就像是一层伪装伤疤被冷酷地掀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
  骷髅忽然笑了起来,冷笑。
  它定定地看着这个老人,笑过之后,忽然道:“那你呢,你又怎样?”
  老人脸上的皱纹纹丝不动。
  幽寂的石洞中,似乎突然一下子沉静了下来,什么声息都忽然消失了,只有那个骷髅带着浓浓讥讽之意的话语声,在这片黑暗中幽幽回荡着:
  “咱们这地方叫什么来着,‘镇魂渊’是吧,好霸气的名字,是你当年硬生生将我拖入这里,想着将我镇灭于此,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对吧?”它森白的骨节轻轻玩弄着那颗白色棋子,淡淡地道,“可是如今呢,谁还记得我,天下人但有知道这一处地方的,都以为此地镇压的乃是一只阴龙呢。”
  阴龙,果然是阴龙!
  沈石在一旁听得心中波澜起伏,终于证实了他心里早先的猜想,只是这突然出现的骷髅究竟又是何等身份,看去非但能与太古阴龙对峙,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
  骷髅凝视着手中那枚棋子,眼中讥讽之色更重,道:“好好的逍遥龙族你不做,非要跟我作对,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为的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是‘神祗遗篇’么,就是那几张破纸,你就跟我耗了百十万年?哈哈,最可笑的是,本来以你太古巨龙的力量,确实可以镇灭我的,可为何如今却是落到这般田地?”
  “因为你想要护卫的神裔,那些流着盘古巨神血脉的神祗后裔,对吧?”
  “你说我记得清楚,呵呵,我当然记得啊,我记得当年那些神裔冲进镇魂渊的情景啊,一点一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骷髅发出了畅快的长笑声,那笑声里满满都是恶毒的快意。
  “你自己忘记了吗?应该不会忘了吧,那一天,我苟延残喘地躲在骨海深处,看着你泰半龙力都耗在我身上,然后突然被你所要守护的神裔围攻,你那时惊骇痛苦的眼神,我都还记得呢?”
  它仰天长笑,状似癫狂,白色的棋子在它指尖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那些神裔厉害啊,果然不愧是有神祗血脉,虽然比不上咱们两个巅峰之时,但是对付那时候的你,还是绰绰有余了罢。我看着他们斩掉了你的爪子,砍断了你的龙身,最后更是挖掉了你的眼睛!”
  “他们甚至还布置了神族禁制,将你牢牢禁锁,永世不得翻身,所以这些年来我慢慢汲取地煞之力恢复道行,你却只能日益衰弱到油尽灯枯。”
  “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快活了啊,我在骨海里笑得全身发抖,这么多年来,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都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骷髅笑着,大笑着,看去如果不是眼中仅有鬼火,它甚至可能会笑出眼泪来的样子,然后它大笑着向着这个老人看去,手扶期盼,身子微微前倾,嘿嘿笑道:“那你感觉如何呢,老龙?”
  “会不会觉得很悲愤,会不会觉得很难过,会不会心里郁闷得快要疯了呢?”
  ……
  镇魂渊,镇压的究竟是太古阴龙,还是那神秘莫测口吐人言的亘古鬼物?
  骷髅快意的笑声仍旧回荡在这处洞穴里,在黑暗中传出了很远很远,而那个老人的脸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浑浊的双眼中的目光,似乎更加黯淡了一些。
  然后,他看去有些吃力地抬起头,看着身前隔着一座石台棋盘的骷髅,用苍老却平静的声音,淡淡地道:“你觉得你赢了?”
  骷髅缓缓收住笑声,看了他一眼,眼眶中鬼火徐徐燃烧着,温和地道:“难道不是么?”
  它再次伸出骨臂,从那石窝里所剩不多的白色棋子中取出了一枚,口中道:“这一局棋,你执黑先行,但是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我白棋后发制人,不是吗?”
  “啪!”骷髅似乎不再犹豫,这一枚白子准确而果断地拍入了那棋局之中。
  冥冥黑暗之中,忽有一声长啸,远方无穷骨海,白骨森森而起。
  孤峰之上,黑色水晶光芒大盛,撑开的缝隙再度扩大,逐渐拉开,而从天空垂落的那道光柱明显看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正是节节败退的模样。候家夫妇大喜过望,眼看着那赤红巨蛋在眼前逐渐现出真身,眼中都是再度露出贪婪之色。
  镇魂渊下,老龙并没有细看骷髅所新下的那一步棋子,而是淡淡地看着它双眼中熊熊燃烧的鬼火,忽然道:“你自己也该知道,就算从这里出去,今时不同往日,世间已经再无‘冥煞’,你也就永不能恢复到原来的境界。”说着,他似乎带着一丝苦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或许是当初那些白痴神裔干的唯一一件对的事,虽然他们以为那‘冥煞’是我龙力之源,所以才夺走并毁去的。”
  骷髅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看来对这个不知为何物的所谓“冥煞”也颇为看重,语气中顿时带了几分怒意,嘴里轻轻骂了一句,随后冷冷地道:“废话少说,快落子吧,反正你输定了,最后几步棋走完,你就可以去死了。”
  老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不想死行不行?”
  骷髅呆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老人居然会说出这句话来,一下子竟似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愕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老人摇了摇头,道:“我还不想死。”
  骷髅冷笑道:“你以为如今还能由得你么?”
  老人淡淡道:“我不落子,这局棋就完不了。棋局不完,咱俩便不能杀死对方,别忘了,这规矩可是当初你自己定下的。”
  骷髅大怒,指着老人喝道:“这局棋分明大局已定,胜负已分,亏你还是个太古巨龙的身份,这是何意?”
  老头脸上的皱纹好像又深了些,看去连平稳坐着的力气都渐渐有些不足了,只是他一双眼睛里虽然浑浊却已然平静,然后在那骷髅恼怒的鬼火与另一边沈石诧异惊讶的注视下,只听他平静地道:
  “我要开始耍赖了!”
  第七十四章 暗之狂嚎
  耍赖!
  沈石之前正是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听着这两位显然都是有惊天来历强大道行的人物对话,与他们相比起来,自己真是犹如蝼蚁一般,在心中敬畏之余,也是一直在暗自猜测他们的身份来历。其中那老人的身份明显些,但是这发出女子声音的骷髅却委实神秘莫测,也就在这时,沈石陡然间听到了那老人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登时险些呛了一下。
  这般有些儿戏的话语,实在不该是这两个如此道行身份的人物应该说的,但是再看向那老人,却发现老头枯槁的脸上神色竟然一片平静,似乎说的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
  沈石这里吃惊,那个骷髅看去也是被这老头给气住了,指着这老人半晌没说话,似乎是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才冷笑了一声,道:“巨龙乃是至高龙族,何等身份,你居然会说出耍赖的字眼,也不怕丢了你们龙族的脸面吗?”
  老人淡淡道:“脸面值几个钱,你卖给我吧?”
  骷髅一窒,瞪着老头又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摇头道:“我本以为阴险狡诈胡搅蛮缠这些都是说下等劣族的,看来……”
  话音未落,便听到那老头咳嗽了一声,道:“都是在这里跟你混久了,这才沾染的坏毛病。”
  骷髅大怒,挺身霍然踏出一步,瞬间这黑暗洞穴里风声大作,一股彻骨寒意从天而降,笼罩四周,沈石只觉得周围似乎突然变成了最寒冷的厚重冰层,差点就要把自己体内的鲜血都快冻僵了。
  而前方那老人依然是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那个骷髅,面色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
  骷髅凶相毕露,看去似乎下一刻就要一伸手直接毙了这个仇深似海的大敌,只是不知为何,它眼中鬼火熊熊燃烧着,在踏出第一步之后,气势虽然汹汹,后继的动作却是再无下文,就这么一直站着狠狠盯着那老人。
  然后,这股寒意居然缓缓地消退了下去,片刻之后,那骷髅忽然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唔,好罢,随便你怎么说,无所谓了。”
  老人凝视着这骷髅看了一会,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居然也笑了一下。
  一个是血肉干枯脸色灰败如同死人,一个更是白骨森然骷髅鬼物,两两相对而笑,这笑意笑容都是有些让人心底发冷。
  不过下一刻,那骷髅与老人忽然像是同时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一起转过头去,望向那石壁上的光幕,之间在光影之中,那座孤峰之上的情形,终于又是有了变化。
  那块黑色的神秘水晶散发出的黑光越来越强,撑开的光柱缝隙也是越来越大,而从天降落的那道光柱在黑光的强势冲击下,渐渐的已然抵挡不住,终于是被黑光撑开了一扇门,露出了那赤红巨蛋的全身。
  经历了波折的候家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眼中再度涌过狂喜之色,大步向前走去,而在他们身后,候胜也是默默地跟上。
  孤峰之下,坐在地上的老头幽然叹息,那骷髅却是快意已极,长笑一声,看向那老头,道:“终于,还是让我出来了吧?”
  随后,它双眼之中鬼火猛然一闪,盯着那老头,冷冷到:“拿来!”
  老头看了他一眼,道:“什么?”
  骷髅冷笑道:“别装糊涂,我真身即将脱困,你又无力阻挡,惹火了我,就算不杀你这半死不活的老龙,信不信我冲到龙界杀光你的龙子龙孙?”
  老头笑了一下,没有言语。
  骷髅踏前一步,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闷哼了一声,身子微微一颤,沈石吃了一惊,但随即眼角余光却看到那光幕之上,孤峰上的那个赤红巨蛋在候家人的面前,突然滚落下来,而此刻候家三人的正是大喜过望地向这巨蛋伸出了手。
  站在三人最前头的是侯家家主候永昌,他的手臂最快碰到了这颗巨蛋,只是才一接触到这巨蛋之上,顿时只见那巨蛋表面竟是软绵绵地陷落下去,但是看着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侯永昌脸色突然一变,手臂陡然绷直,身子一个踉跄,竟是向这个巨蛋摔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股鲜艳之极的红色,从巨蛋表面弥漫开来。
  殷红如血!
  孤峰之下,那骷髅的身子一抖,头颅微微扬起,那一双眼眶中的幽幽鬼火中竟似乎透出了一股沉醉满足之意。
  而在另一侧,那光幕上的侯永昌看去脸上却是狂喜之色散去,眼中浮现出骇然惊惧之色,似乎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见他忽然长大了嘴巴,沈石虽然在这里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看着侯永昌的样子是在大声吼叫着什么,状若疯狂。
  片刻之后,沈石看见了他那条陷入巨蛋的手臂,开始发生了可怖的变化,所有的皮肉竟然都开始慢慢溶解,但其中竟没有丝毫鲜血溢出,就这样看着血肉迅速地干瘪下去,很快就变成了一根可怕的仅有一层薄皮附在骨骼上的手臂。
  而一抹诡异的红色,从那颗巨蛋上顺着侯永昌的手臂迅捷无比地漫延上来,很快漫过了他的肩膀,向着全身如潮水般涌去。
  侯永昌疯狂地甩着头狂呼着什么,全身拼命地挣扎,然而在这颗巨蛋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很快的,就连他躯干四肢的血肉,也开始慢慢地被一股无形却可怕的力量吸收而去。
  站在他身边的孙琴与儿子候远良都惊呆了,骇然地望着这一幕,忽地都是大叫一声同时向后跑去,然而他们才刚刚转身,便看到了之前几乎被他们所遗忘了一个身影,正挡在身后的路上。
  候胜平静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神色僵冷,在孙琴母子诧异惊惧的目光下,他的双目中再度燃烧起了两团鬼火,然后便看见他猛然伸手一推,按照道理道行境界都应该比候胜更高的孙琴母子,却不知为何此时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一下子被候胜推的踉踉跄跄向后倒去。
  他们的脸色都是骇然惊惧,口中大开大合似在惊呼,然而无声的光幕仍是无情地记录着这一幕,他们的背后,赤红的巨蛋迎了过来,一下子粘在他们的背上。
  诡异的红色再度亮起,顿时让他们两个人动弹不得,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开始血肉消融。
  ……
  孤峰之下,那骷髅的身子连续地在颤抖,甚至还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类似呻吟般的声音,仿佛一个饥渴了千百年的旅人,终于喝上了甘美的泉水。
  坐在地上的老人看去神色间多了几分萧索,浑浊的目光扫过光团上那正在疯狂挣扎痛苦死去的三个人,眼中却是一片漠然,没有丝毫恻隐之色,似乎更多的还有几分厌恶,淡淡地说了一句:
  “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