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房内翻箱倒柜,便听到了外头自家老娘和男人的交谈声。
关于他老娘做那些不干净买卖,癞子头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癞子头活到三十多,从来不事生产。就按照他的挥霍方式,外加常年进出衙门需要支付的赎金,只靠那些卖花钱如何支撑得下来。
他老娘这十多年,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家的闺女媳妇,断送了多少人的清白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有钱花就行了。
说起来,癞子头心中对他娘还有一股怨气呢。
这老虔婆,到处给人勾搭引线,怎么不记得自家儿子,都三十多的人了,至今还没讨到一房娘子。
害他想要泄个火,还要花钱去城内找个野鸡。
癞子头翻身下了床,将耳朵贴到房门边,听着赖大娘和郑公子的交谈声,然后得意地笑了。
又是临水居?也是,也该我有这一段姻缘了!
他听的清楚,两天之后,这虔婆会让乔家绒线铺的小姐半夜里,在靠着临水居的窗户放下一长条布头来,把外头那个奸夫给吊上去。
那小姐为了见到外头这奸夫,一定不敢点灯。到时候深更半夜的,她和丫头都看不真切,不如我偷偷上去到时候把小姐弄到手不算,她乔家是开铺子的,一楼的柜上想必存着不少银两。嘿嘿
癞子头打定主意,等郑公子走了,她娘又出去卖花后,才房里走了出来。
那天夜里,差不多在公子和小姐约定时间的半个时辰前面。这癞子头花了几个铜板,让街上一个小童进临水居给郑公子报假信,说他家人进京探望,让他赶快回客栈迎接。
万达说道,那郑公子本是为了科考进京的,这段时间却因为留恋美色,整日泡在酒馆里,都没有好好读书。心虚之下,不及多想,就被骗了回去。他住的客栈在城西,这一来一回至少要走一个时辰,就误了和乔小姐的约会给了那个癞子头可趁之机。
真是可恶!这恶霸成日惹是生非,不尊法度,还要糟蹋别家的闺女。那个郑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看中了乔家女孩,就应该专心科考,等到明年有了功名,请家人前来提亲,那个乔掌柜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朱见深龙颜大怒,怀恩伴伴,去查一下那个郑公子是哪里的学籍,革了他秀才的功名,并且用不准参加科考不,郑家出了这样的儿子,怕是家风堕落。从此之后,他们家三代都不准参加科举。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万达没想到他这一句话,居然毁了郑家人三代的前途。
顿时一愣,连案情都讲不下去了。
二公子
覃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提醒他万娘娘还在等着听呢。
后面后来就是那个那个癞子头按照约定的时间,走到了乔小姐的窗下。他预料的没错,那边没有灯火,乔小姐也不敢点灯。
万达回过神,继续说了下去。
布条放下之后,癞子头就顺着绳子爬了上去。但是他多日都蹲在城外田地中,身上难免一股腌臜之气。快爬到窗口的时候,小姐和丫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日是十三日,月亮虽然不是很圆,但是也还算明亮。在看到来人是个不认识的粗莽男子后,小姐和丫头惊慌了起来,想要把布条往回撤。
那癞子头借着月光,也看到了乔小姐的花容月貌,当下猴急起来,就把手搭上了窗台外侧的栏杆上,想要借着臂力撑进窗内去。
万达干脆站了起来,两手搭在桌子上,示意给万贞儿看。
千钧一发之际,乔小姐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癞子头的手背划了下去。那癞子头一时不查,吃痛不住就跌了下去。
万达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手背,还记得之前仵作提过,癞子头的手背上有一道刀伤么?那其实不是刀子划的,是簪子。
原来如此那癞子头坏事做尽,跌下去之后折了脖子,当场死了。小姐和丫头们并不敢多看,将布条收回之后就关上窗户,当作无事发生。第二天一早,听说外头死了人,也不敢下去多问,唯恐被人知道了和自己有关。
但是那晚郑公子没有按照约定出现,乔小姐担心他会出事。就按照往日公子会出现的时间,坐在梳妆台前,想从镜子里看看公子是否还会来。
结果她没有见到公子,却见到了弟弟你。
万贞儿点着头说道,所以小弟说那个乔小姐就是杀人凶手。她的丫鬟翠珠,也是帮凶。说到底,是那个赖大娘多年以来,骄纵儿子,放任他行凶,最后害人害己
应天府最后定了刑。乔小姐和丫头翠珠失手杀人,属于杂犯死罪。按律,要仗一百,判刑五年。但是顾及其是女子,又有自卫的情况,所以允许父母赎铜带回家。
这是邱子晋翻阅了历年的典籍后,最终央求着判官做的裁定。
说起来乔小姐也是受害者,不得已杀人也是为了自卫。不然那个癞子头真的攀窗入户,不但小姐和丫头贞洁不保。那无赖说不定还会杀人夺财呢。
赖大娘骗良为奸,仗一百老太太年纪大了,没熬住,死在应天府堂上了。她家两个人都死光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还是义庄帮忙收敛的尸体。至于郑公子,私通未婚女子,按律也是仗一百。有违伦常,打回白身。翠珠是从犯,现在已经收入官衙,等待发卖。
反正万达手里过的这个第一个官司,关系人死的死,亡得亡。
乔老爷卖了绒线铺才凑起了赎买乔小姐的赎铜,搞得一贫如洗。如今这家人在京城是过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过日子。
美貌的乔小姐,恐怕下半生也只能嫁给村中某个莽夫,草草一生了。
不管怎么说,万达第一次办案,不得不说还是干的漂亮。
前后不过三日,也不能动用大刑就将案子查的清清楚楚。
姐夫朱见深对于自己人一向很大方,本来想要再给万达升个官的,但是考虑到他进入锦衣卫不过才三个月不到,而且千户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个很高的官职的。于是改为赏赐白银百两,加一等禄米。
二公子,之后要再接再厉啊。
覃昌亲自将万达送到了顺贞门外,笑眯眯地说道,这个案子办的好,二公子在外头长了脸,就是给娘娘和陛下长脸。尤其是娘娘
我姐怎么了?
上回前排围观了万贞儿的宫斗表演,眼睁睁地看她把皇后扳倒,万达可算领略到了这个女子的手段了。
不愧是独霸成化朝后宫的女人,战斗力no.1!
告诉二公子也无妨。明年三月,杂家要去江南一次,为陛下物色女子,充掖内廷。毕竟如今除了王皇后,紫禁城内只有万妃和栢妃两位娘娘。
其实有我姐姐一个就够了。
多了也没用的,她们搞不过我姐的。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历史书说的。
听到万达大逆不道的说辞,吓得覃昌一把捂住他的嘴。
二公子慎言!
这话他听过就算了,万一给别人听去了怎么办。
唔,唔。
万达无辜地眨眨眼。
总之,您就是娘娘在宫外的助力。之后多办几个案子,给娘娘长脸,陛下也高兴,您兄长在军中的地位也能提高,懂么?
懂,懂,我懂。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呗,
如今万达已经很有外戚的自觉了。
走过安乐堂,出了北安门,已经是黄昏时分。
下午来的时候,万达没有骑他的小毛驴,如今也只好走着回去。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前头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男人的呵斥声,还有女人的哭声,在这深秋的街巷中,听起来格外凄惨。
冲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寻摸了过去,远远地,居然看到一帮官兵打扮的人,明火执仗,在一家大宅门前呼号着。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呢,正拿着鞭子,抽的地面啪啪作响。男人,女人们排成两队,从那宅门的垂花门里走了出来,都是一边走一边哭,走的慢的,背上就会挨上一鞭子。
旁边更有一排的小兵,流水般的从那宅门里搬出一件件的东西,放进门口马车拉着的大箱子里,贴上封条。
这是,干什么啊
万达走了上去,不解地问道。
谁啊啊,是锦衣卫大爷啊。
那拿着鞭子的官兵,一回头就看到头戴乌纱帽,穿着大红织金云纻丝裙,系着忍冬花鸾带,打扮得一身隆重的万达,一脸堆笑为了进宫面圣,万达每次都是身着礼服入宫的。
北镇抚司的杨千户,还有邓总旗就在里面呢。您是来找他们的么?
不是,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间,一脸肃杀的杨休羡,和同样面目严肃的邓翔、高会,带着一大队的人马从垂花门里走了出来。
今晚是初一,没有月色。只是三人的佩刀,却比月色更加寒凉。
从万达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在连城片的火炬照耀下,那三个他算起来已经很是熟悉的同僚像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杨休羡的眼睛里是一片杀意,凉薄的嘴唇朝下撇着,让人不敢直视。
从来和他嘻嘻哈哈的邓总旗一手握刀,正用手缓缓地抹去脸上的点点血渍。
至于木讷的吃货高会,虽然还是和平日一样垮着一张脸,但是怎么看都是杀气腾腾,生人勿进的模样。
里面有几个试图逃跑的,砍断手脚。所有人带回去,不分男女,全部上一遍大刑再说。马大人和他的几个儿子,投入诏狱。
因为万达站在背光的暗处,所以杨休羡等人并没有看到他。
杨休羡走到那几车箱子旁,对着邓翔吩咐道,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所有人的供词。
是,大人!
邓翔抱拳。
你们是在抄家么?
终于,万达鼓起了十分的勇气,提起已经被吓得发软的腿肚子,从暗处走了出来,对着这三人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里的刑罚都是我瞎编的,毕竟我也没研究过《大明律》。大家不要当真,本文在法律方面不具有任何考证价值!
第13章 走入诏狱
入秋之后的天气真是阴晴不定,下午进宫的时候阳光还正好,秋日金色的太阳洒在紫禁城黄色的琉璃瓦上,映得碧空如洗,更显红墙耀眼。
这才刚过了掌灯时分,竟下起了毛毛细雨来,看着架势,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高会,拿一把伞来。
杨休羡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万达,转头对高会说道。
是。
你们是在抄家么?是在抄谁的家?
万达再一次问道。
大人,雨下的大了,我看您也没有提灯。一会儿我让高会送您回伯爵府。
邓翔像往常一样笑了笑,只是他脸颊上的血渍没有擦干净,让笑容显得狰狞又古怪。
杨试千户,高总旗,告诉我,你们是在抄谁的家!
万达抬头,迎着密集的雨线,不得不搬出了他锦衣卫千户的名头,对着两人喝问道。
回禀大人。
杨休羡倒退半步,躬身抱拳,属下奉袁都指挥使之令,查抄涉嫌假银锭一案的户部右侍郎马伟全家。大人亲自莅临监督,属下不胜欢欣。如今一干人犯及其家人皆已到案,请大人视察。
假银案居然牵扯出了堂堂户部右侍郎?
万达从未想过,不过是一个街头小案,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雨势一下子大了起来,仿佛泼水似得从天上哗啦哗啦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杨休羡所戴的大帽的帽檐上,也砸在了他枪杆子一样笔直的背脊上。
万达何尝听不出杨休羡言语里的讽刺,什么莅临监督,什么不胜欢欣。
他不是不知道,在这群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眼里,他不过是个靠着女人裤腰带关系空降的小东西而已。
在后厨弄出点事情,破一些芝麻大的案子,就觉得高兴的不得了,傻乎乎地跑到宫里给陛下和娘娘面前嘚瑟庆功。
想起刚才姐夫亲口封赏的银子和禄米,万达更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了。
他是个傻子,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横不过是死了一个地痞流氓,最多加上一个骗奸良家女子的案子而已,怎么会出动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马呢。
亏他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是福尔摩斯附体,柯南再世,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捋清案情,快速结案。
人家锦衣卫真正要破的压根不是什么癞子头跌死事件,他们从一开始要查的,就是那两錠假银钱的来路。
高会从那被抄家的户部右侍郎宅子里找出一把油纸伞,又提了一柄印着北所的白底气死风灯笼,走到万达的身边。
大人,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我和你们一起回北镇抚司。
万达摇了摇头。
邓翔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杨休羡沉默不语。
高会,你的马呢?
万达没有接过伞,只是提着灯笼,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高会疑惑地转过脑袋,看着都是满脸严肃表情的杨休羡和邓翔两人。
跟着去吧。
杨休羡摆摆手。
点了点脑袋,高会收起伞,加快脚步,赶到了万达身边。
隔着重重的雨幕,只能借着两旁锦衣卫门手中的火把和灯笼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杨休羡望着万达还带着浓浓少年气的单薄身子骨,以非常熟练的架势翻上了马背,接着远远地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