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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可惜,在座的除了小邱同学,都是不通风情的军中粗汉。高会这种二愣子就不提了,万达压根是对这个时代的流行音乐毫无感觉。
  对着他们弹琴,跟对牛弹琴差不了多少。
  公子们稍后,饭菜马上就来。
  老鸨子看他们各个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尴尬地福了福,只留下弹琵琶的女子和丫头在房中,转身离开。
  你怎么带了群古里古怪的客人来?从哪里拉来的?
  林三娘一边走着,一边问着龟公。
  就在巷子口,为了抢他们,一群龟公都差点打起来了。我看他们各个衣着不凡,以为是一群公子结伴出游呢。妈妈,有问题么?
  龟公小心地问道。
  倒也不是我看出来了,那个眼睛大大的公子是为首的。那个漂亮的小公子应该是他的同窗。两个人一看就是雏儿。这两个人要么是国子监的学子,要么就是准备两个月后参加科举的家境都应该不错。
  林三娘眯起眼睛,其他几个大的里头,最英俊的那个,应该是他们两个的朋友。剩下的两个,不是家丁,就是护院尤其是那个傻大个。虽然穿的还行,不过身上的穷味隔着三里都闻出来了。
  林三娘好一番审时度势。但是分析到最后,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几个人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三首曲子后,众人期待已久的菜肴,被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这,这哪里是素菜,分明就是荤的吧!
  看着一桌的鸡鸭鱼肉,本来听曲子已经听的想打瞌睡的邱子晋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这是冰糖蹄髈肉,这是糖醋鱼,响油鳝丝、糖醋排骨、蟹粉豆腐。这个厉害了油焖大乌参!
  看着这色泽,闻着着香味,实在让人食指大动啊!
  万达也是被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惊艳到了。
  说实话,就这一桌子的食材和这个烹饪的水平。除了临水居这样的大酒楼,次一点的馆子压根做不出来。
  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园子里刚烧好端上来的,不是从附近的酒楼叫来的。
  一个青楼的后厨有这样的水平,实在有点过分了啊这不是抢专业厨师的生路么。
  夹起一块冰糖蹄髈肉放在口中微微咀嚼了一下,万达眼珠儿一转,看到同样满脸惊奇表情的邱子晋,笑着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还真是素的不过乍一口吃下去,还真的尝不太出来。
  真的么?
  杨休羡也好奇地夹了一块鳝丝,咀嚼了两口,微微一笑,吃不出来。
  我也吃不出
  邓翔摇头。
  高会,你怎么不吃?很好吃的!你也尝尝啊。
  万达看了看高会没有动筷子,催促道。
  这人怎么了?平时不是吃饭最积极么。
  杨休羡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见他浅尝了一口后,就停下了筷子,一脸严肃的表情。
  恐怕也是被这浑似荤菜的素食也惊呆了吧。
  这仿荤菜做的惟妙惟肖,完全称得上是以假乱真,也只有像万达这样科班出身的厨子,和邱子晋这样的老饕才能在第一口分辨出来了。
  这蹄髈肉是用冬瓜做的。这糖醋鱼看着像条鱼,其实是用豆皮扎成了鱼的形状,里面是各种山珍。响油鳝丝的鳝鱼是冬菇。糖醋排骨是莲藕裹面粉。油焖大乌参就是油焖冬菇木耳蘑菇。至于蟹粉豆腐就更简单了,上面黄色的蟹粉就是蛋黄加醋,所以吃起来有蟹肉味。
  万达指着一道道菜,侃侃而谈,听得众人皆是一愣一愣的。
  素菜荤做,以假乱真,这忘我阁的后厨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啪!
  就在众人啧啧称奇之际,不知为何,今天有些反常的高会,突然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好大声响。
  万达朝对面望去,便看到这家伙满脸通红,怒目圆睁的模样。
  吃个饭居然还发起火来了?
  妈妈,我这兄弟恐怕是喝多了,我拉他出去吹吹风,麻烦您派人送一碗醒酒汤来。
  邓翔同样也是纳罕不已,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找了个由头,打了个圆场,拉着高会就往院子外面走。
  这林三娘也是见惯了市面的,立马笑容满面地退了出去,吩咐外面站着听差的龟公去后厨去醒酒汤欢场地方,这种东西是常备的。
  邓翔把高会拉到院子内一个没有灯火的地方,刚要问他为何突然失态。这家伙就跟泥鳅似得摆脱了他,拱起身子,悄悄地跟上了前面的龟公。
  邓翔只是稍稍迟疑了数息,就跟在他两三步后,一同潜入了厨房。
  这边吃着东西,那边的音乐声也继续着。
  杨休羡知道高会不是个随便惹事的人,邓翔更是油滑的很,虽然疑惑,倒也不很担心。
  再看眼前的万达和邱子晋两人,为了争一块假乌参都快打起来了,更两只抢食的猫儿似得,不由得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细细打量起房中的装饰。
  他对那副水月观音图最是好奇。
  一般这种大型的挂轴,都会供奉在佛堂内,供虔诚的信徒通常为女子,一日三炷地祷告。挂在这种地方虽说很好地营造出了出尘忘我的格调和氛围,和这楚馆的名头一致,确实实打实地亵渎了观音大士了。
  杨休羡虽然是个武夫,于书画方面没有太大的研究,但毕竟出身名门,从小打眼前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也看出这幅画用笔不凡。
  尤其是这观音大士的衣带褶皱,颇有点吴带当风的味道了
  他不由得向前两步,趋近画轴细看。
  蹬
  突然间,那身后的琵琶发出一声铮鸣之声,原本流水般流畅的曲子为止一滞。
  杨休羡猛地回头,就连万达和邱子晋都停下了筷子,抬头望向帘子。
  当林三娘端着醒酒汤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东船西舫悄无言的一幕。
  怎么了?
  将醒酒汤放在桌上,林三娘笑着问道,几位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说着,已经略有些纹路的眼角,朝着本应该继续演奏的琵琶女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琵琶声再一次响起。
  只是连万达这种毫无民族音乐素养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姑娘的弦子没按在调子上。
  不知道是心慌,还是手软了。
  没事,刚才姑娘弹错了一个音,被我的朋友听出来了。没多大事啊,妈妈别责怪她。
  杨休羡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回到了座位上。
  啊呀,这不就是古话里说的曲有误,周郎顾么。公子们都是风雅人物,小女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连周郎顾曲的典故都知道,这妈妈还真是个文化人。
  林三娘掩嘴笑道,看了一圈,没见到刚才醉酒的那个大个子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刚想要问,就见邓翔搀着满脸通红,脚步虚浮的高会走了进来,边走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几杯就醉了?我看你平日也不止于此,难道是此处酒水太烈,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高会一言不发,走到桌边就双手趴着桌子,将脑袋满了进去,竟是要睡觉的意思。
  果然是个穷货,山猪吃不了细糠!
  林娘子暗中骂道,脸上却是依然笑意盈盈,这位公子怕是吃醉了。这屋子后面有间净室,备有床榻被褥,我让人伺候公子在这里歇息吧。
  不用不用,头一次来,没有歇下的道理。
  杨休羡朝邓翔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高会身边,作势摇醒了他。
  今日就到这里吧。过几日,我们再来喝茶。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不是很多,却也足够让林三娘子的呼吸为止一滞了。
  和很多古装剧里,主角配角们进了青楼就迫不及待地要见花魁娘子不同,这古人进欢场,尤其是高级欢场,那规矩多的很。
  头一次去,不论身份如何,一般吃能喝酒、吃席、听曲子。打过几次茶围,钱也散出去两次后,才能登楼上榻。如果银子没到位,那也就止步于此了。
  当然了,退款是不存在的。
  但也不准过夜。
  一直到登楼几回,和妓子们熟络起来,才会有过夜的资格这时候已经不知道散了多少金银出去了。
  如果感情好,想要形成长期关系,那还要掏出银子为她梳笼。
  那还要像模像样地为备好四季衣服、首饰和小厮、使女。不然亏待了妓子事小,被人知道自己扣扣索索那就丢了脸面了。
  某知名小说里,西门大官人为了梳笼李桂姐,花了五十两银子做准备,相当于将近花了小四万元人民币吧。
  林三娘最喜欢这种识趣懂行,又出手大方的客人,接过银票后,连看向已经醉得毫无知觉的高会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听眼前这位大爷说过几天还要来喝茶,那就是要做长久的买卖了。林三娘转身对着帘子里头轻柔地说道,姑娘出来见一面吧。
  看来经过这几个时辰的品评,林妈妈终于觉得这群人有资格成为她的目标客户了。
  琵琶女放下琵琶,站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上前,打开帘子。
  引入眼帘的,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俏佳人,穿着鹅黄色的扣身衫子,湖蓝色的裙子,傅粉施朱,云鬓如鸦,十指纤纤,纤秾有度。低垂着脸儿,不敢抬头瞧人。
  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也是粉团似得,眼睛溜圆,可能还不是很晓得事情,直蹬蹬地看着眼前的一群男人。
  在看到角落里窝着的高会时,小丫头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妈妈,你的姑娘不介绍一下自己么?
  杨休羡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指了指琵琶女,状似有些不满地问道。
  公子莫怪,我这女儿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
  高会的肩膀一抖。
  被邓翔一把压了下去,继续睡觉。
  那真是可惜了,本以为姑娘琴艺颇佳,必然也有一副好嗓子。
  杨休羡无限惋惜地微微摇头,不过也更忍人怜爱了。
  说着,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
  给两位姑娘买果子吃。
  大方的让万达都替他心疼起来。
  众人被林三娘和龟公一路送到院子口,约定好了半个月之内必然再次光顾,这才往坊门外走去。
  来的时候华灯初上,现在已经到了这平康巷里最热闹的时候。正所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走在路上的人无不醉醺醺的,互相调笑追逐。更有闹得过分的,拉着小娘子就在路上相起嘴来,全然不管周围人的笑骂。
  比起未来的酒吧一条街,开放的程度不遑多让。
  这一切让没怎么体验过京城夜生活的万达看的津津有味。
  可能也就是这样的年代,经济高度发达之后才会产生了影响深刻的心学一派,才会产生了对市民市情描写得鞭辟入里的四大名著,和被称为写尽了人心世道的《金瓶梅》吧。
  一出了房门,本来半个身子挂在邓翔身上的高会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跨步向前,一个打横,立到了万达和杨休羡的面前。
  大人
  高会抱拳,这个向来木讷的男人此刻的嗓音甚至微微发抖,眼眶微微发红。
  万达早就猜出他刚才是装醉,只是不知道原因。
  大人,帮帮我,也救救那些女孩子。
  他单膝下跪说道。
  恰巧此时,一对东城兵马司的人走过,见他们这群人举止古怪,边呼啸着围了过来。
  正好了,从这里走回北镇抚司也太远了些。
  看到为首的队长在认出他们的身份后,露出一脸尴尬又讨好的表情,杨休羡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借东城兵马司的衙门谈谈话吧。
  第20章 得遇故人
  上文提过,老朱家对给他们家打工的公务员们非一般的扣扣索索。作为锦衣卫内职位仅高于力士的基层校尉,干饭达人高会,一个月的薪水只有十五升米。
  别说买房了,以他一顿至少五碗米饭的饭量,连吃饱都是问题。
  长安居,大不易。
  北京之于大明,便是长安之于大唐。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宫阙参差,锦绣成堆。
  住哪里,怎么住。对一个工资微薄的外乡人来说,就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和吃喝拉撒都在国子监,还可以拿廪米的国家重点培养大学生邱子晋不一样。北镇抚司衙门管吃不管住,没有员工宿舍。除非被安排到晚上值夜,在值房才有个小床铺供给众人轮流休息。
  就高会的薪水而言,在京买房是肯定想都不用想的,就是城内租房也够呛。
  于是高会他选择租在城外陶然亭那边的慈悲庵。
  万达根据上辈子在北京乘坐地铁的记忆换算了一下。
  六百年后,这哥们如果每天坐地铁上下班的话,从故宫正门出发,到陶然亭下车,需要一号线换四号线,单程将近五十分钟。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地铁,除了杨休羡的那一匹暴雪是袁指挥使送给他的个人财产,锦衣卫衙门里的所有马匹都是公务车。除非是缇骑因公务需要出行,一律不得借用。
  锦衣卫衙门是卯时上值。误了点卯,是要以军纪处罚的。所以高会基本上是日日披星戴月地往返在京城中心的锦衣卫衙门和慈悲庵之间。
  万达听了,不由得纳罕起来:怎么高会一个大老爷们住在人家尼姑庵里?这尼姑庵不是女人去的地方么?也能收留男人?他们就没什么忌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