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达敲了敲脑袋。
毛糙的表面可以吸附声音我们刚才一路走来,两边所有的墙壁上都被人动过手脚了。
杨休羡压低声音说道。
加上单调的蝉鸣声,就更容易让人心神受惑。
哎哎,确实以前上初中物理课的时候听说过。
万达恍然大悟。
然后警觉地回头。
这里又不是什么机关要地,要保持肃静。
一条普通的街道而已,看两旁的围墙,并不是赤色和黄色的,说明这里只是普通民居。
为什么要弄这么复杂的静音措施?
铛!
突然,一声磐响从他们所停下的院子内传了出来。在这幽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激荡。
万达皱眉,望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刚才是经过了杨休羡的提醒,他和阿澜才从那种不自觉的被蛊惑的状态下提前走了出来。
如果一直保持着刚才昏乱的神智,甚至可以说是半催眠的状态。此刻若是走入院子里,听到这一记响声,岂不是如同惊雷一般?
至少也以为是黄钟大吕,要被摄去心魂吧!
走,上树。
杨休羡说着,一手提着万达,一手拽着万澜,跳上了身边丈高的大树,蹲在了一根粗大的枝干上。
爹!
万澜急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然后拉了拉万达的衣袖,爹下面好多人啊。
万达瞪着眼睛,看着下面屋子里的一切。
只见下头的院落中,十多个男男女女按照男左右女的顺序,分坐在蒲团之上。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盘腿而坐。身后站着两个年纪差不多七八岁的童子,一人捧着一瓶净水,一人手持一把宝剑。
男人头戴莲花宝冠,下着黄裙,身穿紫褐,外头罩着五色云霞帔,一手吃着拂尘,一手结印。面前的案几上陈列着香炉,磐,宝镜,宝印,口中正念念有词。看来刚才那一声响动,就是他敲的。
这家伙比刘铁齿那厮气派多啦。
万达小声说道。
莫说这道士身上穿的法衣皆是绫罗绸缎质地,万达光看他头顶莲花冠上头缀着的那颗大珍珠,就知道绝对是建州女真那边得来的大北珠,一颗的价值不下千钱。
这么一对比,大家都是当道士的,刘铁齿混的简直比乞丐都不如呢。
你还记得刘铁齿怎么形容他那个师门败类的么?
杨休羡问道。
头角峥嵘,颧骨冲天,下颌无肉,耳带反骨
万达回想着那日刘铁齿说的话,又看着下头那个还在唔哩嘛哩不知道在念的什么经文的富贵道长,本来已经很大的眼睛此刻睁得更大了。
这就是他?李子龙?
丑的那么触目惊心,奇形怪状的,就算是天子之相了?
我呸!
我姐夫正牌天子长得比他英俊一万倍!
不,是一百万倍!
就在此时,李子龙睁开了他的三角眼,然后拿起小锤,对着磐又打了一下,那些本来眯着眼睛听他念经的男女们纷纷睁开眼睛。
接着,奇异的现象发生了,一片白色的烟雾从丑道士的身后升起。
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然后逐渐升腾,最后披着五彩霞衣的道士竟是宛如坐在云端一般,一脸宝相庄严地看着下面激动得不断磕头的男男女女们。
嚯,五毛特效!
万达心道这个我熟,这个我熟得很啊!
不就是鬼片,仙侠片必备的干冰特效么。
不过这时候有干冰么?
就算不是干冰,应该也是类似的化学反应,制造出了这种在古人眼里看来绝对震撼的效果吧。
这破道士比白莲教有技术含量多了,演出得多有诚意。
万达捂着嘴巴笑道。
他又想到那天在奉天殿里感受到的突然的冷意。
如果这一切并非巧合,而都是这个李子龙弄出来的话。
那么按照刘铁齿的说法,他师弟曾经被真人授予了神书,才从此得道成仙了那本书不会是一本物理化学书吧?
你看,那不是陈掌固么?
杨休羡拍了拍万达的肩膀。
果然,昨天还给他们土法治冰的国子监数术老师陈掌固此刻居然站在这一片烟雾之后,一脸虔诚地看着被白烟环绕着的李子龙。
有意思,越发有意思了。这李子龙厉害啊,连国子监的老师都能收为己用。
万达冷笑道。
眼看戏演的差不多了,李子龙潇洒地甩了一下拂尘站了起来,往他的信众中间走去。
那群男女立即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口口声声喊着天师,上师,男人掏出钱袋,双手供奉。而女人则干脆卸下钗环,耳饰,双手捧着匍匐在地,祈求李子龙收下他们的供奉。
李子龙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往屋内走去,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童子就比他直接多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个布袋子,将众人送上的东西一一笑纳,装进了袋子中。
一直等到李子龙走不见了,陈掌固和那两个童子也消失在了某处房间内,这些男女们还留在原地,哭哭笑笑,癫狂得犹如群某乱舞。
之前灭了一个制药大师玄莲,今天又来了一个特效大师李子龙。
万达冷笑。
这京城,还真是各种妖魔鬼怪聚集的地方啊。
站在他身边的万澜,歪着小脑袋,看着下面那群发疯的大人,惊恐地咬了咬嘴唇。
参观完了京西蓝靛厂,还花了大价钱买下两块被太监们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皇室独享的蓝印布,当了一天散财童子的邱子晋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坐着马车回到了西单牌楼下。
这位热情的车把式表示完全可以将邱子晋送回家,而且他明天想要玩什么地方,自己也可以跟着一路伺候奉陪。
不过邱子晋拒绝了他的好意,在结算完了车费后,将他打发走了。
车把式带着有些失落的背影离开,就连拉着马车的小马的步伐都带上了几分沮丧。
哎,财神爷也不是天天出门玩呐
邱子晋从西单牌楼一路走到东单牌楼,然后就往星海汇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也是星海汇一天里头最热闹的时候。左边的酒楼刚开始营业,右边的游艺馆已经开始敲起了铜锣。
一片喧闹声中,小二领着邱子晋往三楼包厢处走出。推开门,就看到一身平民打扮的汪直正坐在里头喝茶。
桌子上已经放好了几碟冷菜,不过除了汪直,没看到其他人。
素素和杨大人都在国子监给生员们开饭呢。不过这里距离国子监很近,开了晚膳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汪直从桌上拿起两个干净杯子,倒上茶水。
两杯?
邱子晋看着汪直面前原本已经倒上水的茶杯,奇怪地挑了挑眉毛。
阿晋。
邱子晋猛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影。
他先是一愣,然后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汪直的哥哥,梅千张。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知道梅千张就在他们的身边,甚至之前他还曾现身救过自己。但是除了那一次生死交关之际,他都不曾露过面过。
就跟万大人说的那样,如今的梅千张已经不是现实中的人,而是一抹影子,是皇帝陛下专属的影卫。
但就是这抹影子,每天都会来到他的窗下,送上一包蜜饯,或是当季果子和一张纸条。
这十多年来,每天一早,他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开窗户,看看今天送来的是什么。
几乎变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
先不说梅子蜜饯都是邱子晋爱吃的东西。
就那些纸条上写的只言片语,也都很有意思。
初一元日,阿澜向万大人讨要巨额红包未果,撒泼打滚,差点在新年里被揍。
初二,万大人做虾仁馄饨,阿澜中午一口气吃了三碗,晚饭未吃,几乎被揍。
初八,阿澜逛完庙会回家,学喇嘛打鬼,将万大人所种之辣椒打坏三棵,终于被揍。
初十,阿澜入宫拜年,向娘娘告状前日被揍。娘娘当即责怪万大人,正月里不该打孩子,万大人领旨。回府后,阿澜被罚跪搓衣板于房内。
二月初一,出正月,阿澜被揍。
每天吃着果子,看着这些点点滴滴,已经成为了邱子晋早晨最快乐的一点事情。
万府的,宫里的,甚至街道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梅千张简单的近乎直白的语言中,却莫名其妙地变得生动了起来。
邱子晋甚至觉得,这些只言片语比起世间文豪巨子们写下的千古名句都要来的精彩。
直到有一天,打开的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阿晋,我心悦你。汝意何如?
邱子晋吓得直接将纸片塞回了包着蜜饯的纸袋下头,重新放回了窗户外。
等从刑部下值回来,他走到窗边,看着那包蜜饯和下面压着的纸条。鬼使神差似得,将它们重新拿进了房中。
过了一会儿,纸条被放回了窗外,上头改为用一块石头压着。
早上的那张纸条,被邱子晋写上了两个字:做梦。
那天夜里,直到月升中天,邱子晋都没有睡着。
他一会儿起床看看窗台,一会儿干脆披上衣服就趴在窗下的书桌上,傻愣愣地看着外头。
一直等到东方既白,他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迷迷糊糊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被进来服侍他洗漱的书童唤醒的时候,邱子晋第一个反应就是打开窗户,看看今天外头写了些什么。
那天只有蜜饯,没有了字条。
邱子晋不顾书童的劝阻,披着单衣绕到屋子外头,在院子里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任何纸条的存在。
书童问他,老爷,您在找什么呢?
是啊,我在找什么呢?
邱子晋茫然地看着他。
那一天,邱子晋上值点卯迟到了。
这是他从十三年前进入刑部历事之后,除了重伤的那一会,头一次迟到。
吓得同僚,下属,乃至上峰都认为他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安慰他说身子实在不好就回家休息吧,部里的事儿都有轻重缓急,一天不上值不算什么大事。
邱子晋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台,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是在找什么了。
幸好第二天,消失的纸条和蜜饯又都回来了。
梅千张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例给他写那些逗趣的话语。
不过半个月之后,那个汝意如何的纸条又出现了。
邱子晋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
这场拉锯战就此展开,两人就这样玩了两三年。
但是在前几天的纸条上,邱子晋终于回答了那句汝意何如?
欲见君。
却没有收到答复。
那天早上,邱子晋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你看,欲擒故纵虽然是一个好计策,但是却不是人人适用的。
至少,被他给用坏了。
我来见你了。
梅千张定定地看着眼中满是怀疑神色的邱子晋。
然后卸下了脸上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1,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为详宋陆游
2,蓝靛,就是板蓝根。可以入药,也可以作为染色的颜料
第88章 国子监爆炸
当万达和杨休羡牵着阿澜的手,
步入星海汇三楼包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邱子晋捧着梅千张的脸,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幕。
哎?爹你干嘛?
万澜还没看清屋子里有几个人呢,
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万达一把把他的眼睛给蒙住了。
听到小阿澜的童言童语,屋子里的两人这才如梦初醒。
梅千张慌张地将脑袋转到一边,
带上了面具,
然后往房梁上一窜。
等万澜用力地将他老爹的手掌从眼皮上扒拉下来的时候,只看到满脸泪水的邱叔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桌子上,抬起头,闭着眼,似乎连呼吸都困难的样子。
你看到了?
把孩子交到杨休羡手里,万达转身将房门关上,走到邱子晋的身边,看着他青白的,
在一旁灯光的照耀下接近透明的肤色。
为什么,为什么又瞒着我?
邱子晋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
一脸痛苦地转头,
对着万达控诉道。
之前瞒着我,
让我以为他**。后来知道他没死,却又迟迟不来与我相见。我以为他是碍于影卫的身份才会如此。原来还不止这些,他的脸他的脸
我,我抱歉
万达被问得哑口无言,颓丧地低下头。
汪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放到邱子晋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走到杨休羡身边,拉起阿澜的小手,将他带了出去。
你们慢慢说话,我带孩子出去吃东西。小孩子饿不得。
走出房门,汪直带着孩子下了楼,看着刚才还满脑袋疑问的阿澜,一下子就像是出了笼的小鸟一样,欢腾地在酒店大堂里面转来转去,不由得感到好笑。
和纠结的大人比起来,小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阿直哥,我们出去吃吧。星海汇的菜我都吃腻啦。
阿澜撒欢了一圈回来,拉住汪直的胳膊摇了摇,我听说牌楼那边的夜市可热闹啦,有各种小吃。有羊汤、兔头、炸鹌鹑,听说还有生肉!我们去吃吧。吃完了去河边看河灯。现在还在七月里,还有人放水灯祭祖的。我听男爵府的下人说,这几天京城河面上都是五颜六色的灯,比天上的星河还要漂亮。哥哥你带我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