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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马来到国子监附近,一股惊人的硫磺味,烧焦的气味夹杂着黄色和黑色的浓烟扑面而来。冲天的火光在国子监后面几排民房内升起,炙热的高温让万达身下的马匹拒绝再前进一步。
  火光和刺鼻的气味叫人难以睁开眼睛,万达只好翻身下马,掏出怀里的帕子,捂住口鼻。
  刘铁齿趁机滑下马背,也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时候,一群衣服和头发都被熏的焦黑,狼狈不堪的老老少少走了过来。正是从国子监里逃出来的一众师生,他们看到锦衣卫的人马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大人
  在唐主簿的搀扶下,季司业对着为首的万达深深作揖。
  大人,你们可算来了,国子监大乱,老朽带着一部分的学生逃了出来,可是后面的寮舍和两旁的课堂里还有好多生员都被压在下头,大人们快去救人吧。
  这周围烟熏火燎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季司业在情急之下也没有将已经恢复了真实面目的万达和杨休羡认出来。
  司业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来救人的。现在这边乱得不行,季司业和唐主簿不妨带着师生到前头隆福寺对过的星海汇去躲避。附近的居民们也被组织到那边避难去了。星海汇里有水可以洗漱,有房间可以休息,还免费提供的吃喝,大家先到那边去吧。
  万达上前,一把扶住季司业说道。
  听说能够去被称为天下第一楼的星海汇避难,本来哭丧着被熏得乌漆嘛黑的脸,如同丧家之犬的师生们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星海汇的消费,可不是一般的学生可以承受的。哪怕是国子监里最有钱的例监生,也只能偶然去享受一次。
  故而他们这些穷学生和穷老师每次经过星海汇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和各种酒菜混合着的香气,都会鄙视地啐一口,丢下一句朱门酒肉臭!
  不愧是传说中奸妃娘娘的弟弟开的酒楼,果然是穷奢极欲,湛湎荒淫。
  没想到今天居然因祸得福,可以免费进去避难不算,还能被招待吃喝?这算是因祸得福么?
  这位大人说的可是真的?那星海汇的掌柜的能同意么?
  毛助教瞪大眼睛问道。
  自然。星海汇是我开的,我说免费就免费。
  万达对着他们拱了拱手,在下还要去抓歹人,就不招呼大家了。
  说着,他带领着刘铁齿和大队人马往灾祸最严重的国子监后方跑去。
  星海汇是他开的莫非,刚才那个年轻人就是万星海?贵妃娘娘的弟弟?当今锦衣卫指挥佥事万爵爷?
  就是那个原本只是一介伙夫,因为沾了贵妃姐姐的光,成为了锦衣卫掌执。又因为查案狠辣,十多年来手中人命无数,位列京城恶势力排行榜第一名的活阎罗万达。
  他居然是如此漂亮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啊,老夫在大朝会的时候远远见过万大人,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等人都跑远了,季司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今天万达没有穿飞鱼服,所以季司业没有一下子认出他。
  这万大人能够急人之所急,苦人之所苦,主动开放自己的产业供城里的百姓避难,看来传闻未必是真的啊。
  司业大人,您不觉得这个万大人的声音很耳熟么?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年轻人。
  向前几步,回头看了看那些已经兴奋起来的师生们,唐主簿将季司业拉到一边,摸了摸上唇说道,去了嘴上的胡子,他不就是那个新来的杂役杨爽么?
  这?
  季司业眯眼睛,回头看着火光那边已经缩成小豆大小的人影,一脸狐疑。
  我听说当今北镇抚司的杨休羡杨千户和万大人一贯交好,两人经常共同进出办案难道说?
  刚来国子监后厨才两天不到,就用精湛的厨艺赢得了全体师生厚爱的包司务就是是活阎王万达。
  什么锦衣卫的后厨,人家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堂堂四品大员。比季司业这个从四品下的国子监司业还要搞出一个头呢。
  万大人和杨大人,在我们国子监后厨,做了三顿饭是么还有一顿点心。
  季司业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住,可能是被烟熏的,连呼吸都透不过气了。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国子监内有歹人,故意潜伏进来办案的么?
  唐主簿低声惊呼。
  然后眼珠一转。
  那阿兰那个孩子难道也是锦衣卫?
  毕竟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国子监的。
  不过,有年纪那么小的锦衣卫么?
  别,别说了。北镇抚司的事情,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么?
  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的季司业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先带着学生们去避难。
  国子监这次出事,几乎把整个城东都给连累了,之后肯定要追究他们这些官员的职责。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再说吧。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衙门内,万澜坐在交椅上,看着不断进进出出的官兵们,小脸上是露出了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冷静表情。
  他转过头,望着药堂的方向,缓缓地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
  老天保佑,千万不能让小千哥哥出事啊。
  这么多年来,对于一直跟在他身后守护着他的梅千张,万澜也是充满了感情的。那是他的守护神,在这个早慧的孩子的心目中,梅千张和汪直一样,都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要是这次小千哥哥没事
  他睁开眼,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举起右手,朝天伸出三根手指。
  我发誓,我至少一整年都乖乖的,绝对不惹我爹生气了。
  药堂内,梅千张侧躺在医榻上。
  被鲜血浸得湿透的衣服已经被剪开扔在地上,露出他精干的身躯和被竹子贯穿的可怖伤口。
  今天京城里受伤的人太多,锦衣卫里的大夫们都被派了出去,沿街整治受伤的百姓。幸好经验最丰富的老大夫留下来坐镇,他拿手的就是各种外伤和刀伤。
  邱子晋主动表示自己也看过医书,可以留下来帮忙。大夫看他神色镇定,于是让他给药童打下手。
  这块布头,你要拿好。
  大夫将一块叠着方方正正,足有二值高的白色纱布放到邱子晋的手中。
  一会儿我把竹竿从他的腰部拔出来,你要马上用这块布将他腰后的伤口按住,我来按住前头。老夫刚才粗粗地看了一下,这位郎君虽然被竹子贯穿了身体,但是腹部的肠和胃应该没事,竹子是在腹腔下面的骨盆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邱子晋接过布条,瞪大凤眼,点了点头。
  只要拔出竹子的时候,不发生严重的出血,他应该还是可以活下来的。
  应该?
  邱子晋着急地问道,难道还有可能会死不成?
  老夫是大夫,不是神仙。正所谓救病不救命。他体内的竹子到底如何?有没有毛边,会不会在拔出来的时候擦到血脉,一切都未可知。你,我和他,我们都在赌。
  大夫说着,双手搭在梅千张小腹右侧的竹竿上,深吸了一口气。
  赌的,就是他的性命。
  说着,他猛地一抽,焦黄色的竹竿从鲜血淋漓的伤口顺势被拔出。
  邱子晋眼疾手快,双手重重地将布块按压在了伤口上。
  那暗色的血洞看的人触目惊心,不过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梅千张本来还算平稳的呼吸,经过这么一下后,他喉管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呵,然后嘴巴张开,脖子一歪,竟是彻底地休克了过去。
  梅千张!
  邱子晋不敢放开按压在伤口上的布块,只能对着他大声叫着。
  白色的布料顿时被鲜血染得通红,整块白布都被染成了红色。邱子晋感到自己的双手仿佛是浸在了血水之中,黏腻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
  师父,他厥过去了。
  药童低下头看着梅千张,想要伸手揭开他的面具,去掐他的人中。
  就在药童掀开面具,见到那下面那张失去脸皮的面孔时,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双腿一软,跌到在地上。
  鬼!鬼啊!
  药童一手在后面撑着身体,一手指着梅千张的脸,哭着喊道,师父,他不是,这是鬼!
  大夫抬头看了眼,眉头一皱。
  这大夫多年来一直为锦衣卫们治病看伤,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郎君怕是受过南镇抚司的家法。
  那脸皮被揭下后,只剩下暗红色的,狰狞的血肉,尤其是眼睛和嘴唇的四周的经络,看起来格外吓人。即便是城隍庙里站在城隍老爷身旁的小鬼和夜叉们,恐怕都比这人好上几分。
  眼看这药童吓得都站不来了,大夫无奈之下,只好让邱子晋一前一后堵住两边的疮口。亲自去按梅千张的人中。
  糟了,背过气去了。
  掐了一会儿人中,见此人毫无反应。大夫又将耳朵凑到梅千张的胸口,听了听心跳。
  这人身体底子好,这么折腾心跳依然有力。不过他现在厥了过去,若是接不上气,不管这下面的伤口好不好,人都要撑不住了。
  大夫,你帮我按照按着伤口。
  邱子晋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来给他渡气。我看过医书,背气昏厥的时候要么施针刺激经脉,让人因为疼痛而清醒。要么就是渡气,好让他续上呼吸。
  好,我来按住伤口,你来给他渡气。
  大夫听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个病人此刻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受到金针的刺激了,不如用口对口传气的法子来试一试。
  两人分别站在医榻的两侧,互相点了点头。
  就在邱子晋放开布块的一刹那,大夫一把将其按了下去。
  梅千张
  邱子晋绕到榻前,看着在灯光将梅千张的脸照的纤毫毕现。除了残留的眼皮和嘴唇,这张脸已经没有任何覆盖的皮肤了。
  刚才在星海汇的包厢里,只是一眼,就让他心神震动,整个人都忍不住地在颤抖。之后阿澜那孩子突然冲了进来,梅千张带着面具匆匆离开,他都没有恢复过来。
  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就看到梅千张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邱子晋弯下腰,伸出手,心疼地抚摸上他的面颊。
  指尖上传来的粗糙让他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他记得清清楚楚,曾经的梅千张是那么一个英俊的少年,英俊到除了一剪梅的诨名,江湖中人还给他起了一个采花贼的绰号,据说连被他盗过的女性受害者都不忍心告发他。
  在他的印象里,他一直是那个有着蜜色皮肤和葡萄一样黑色大眼睛的南国少年郎。
  谁能想象,现在这个比恶鬼都可怕的面容,曾经是那么地风华绝代呢。
  透明的泪水滴在梅千张的脸上。
  深深地用嘴吸了一口气,邱子晋慢慢低下头,侧过脑袋,覆上了他的唇。
  一个鬼面夜叉,一个如玉郎君,灯光下的两人侧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眼前震撼的一幕,就连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大夫都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年轻人,你可要活下来啊你这个朋友,对你真的没话说了。
  压着依然往外头不断冒血的伤口,大夫忍不住低声说道。
  紫禁城昭德宫内
  砰!
  一声剧烈的枪响,打破了深宫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平静。
  汪直单手举着火铳,冷冷地看着坠落在脚下的黑色怪物。
  果然被素素猜中了。这紫禁城里,怕是比宫外更加凶险。
  他冷笑说。
  站在汪直身后的,是一脸愤恨表情的朱见深。
  而朱见深旁边站着的,是单手握剑的万贞儿。
  鲜血从龙泉宝剑的尖端滴下,落到了地上铺设的金砖上。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有任何医学知识,本章内容都是我胡说八道,大家就不要从医学角度来研究了。我就是看新闻里有被钢筋扎穿的大哥都能活下来,心想着被竹子穿了应该也能活下来吧
  第90章 斩妖除魔 中
  一刻钟前
  骑着骏马,汪直沿着安定门大街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沿街的灾情让他看的触目惊心。
  自从七岁离开广西浔州城被送入京城,京都与他而言就是个花与梦铺织的梦幻之都。位处天子脚下,楼宇庄严,官员威武,百姓骄矜,何曾见过这番慌乱狼狈的景象?
  他俯下身子,拉着缰绳,不断叱着身下的马匹,往禁内的方向奔去。
  北京城又被称为四九城,四九中的四指的就是皇城中的四道门,分别是:东安门、承天门、西安门、北安门。九则指的是北京城的内城门,分别是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朝阳门、阜成门、东直门、西直门、安定门、德胜门。(注释1)
  后世的戏文《游龙戏凤》里有这么一句话,生动直白地点出了北京城的大致构造:大圈圈中有个小圈圈,小圈圈中又有个黄圈圈。
  它们就是所谓的小圈圈和大圈圈。
  进了东安门算是进入了皇城的外朝范围,内监的四司六局,包括万岁山都在这个范围内。过了东安门,再往里就是东华门,进了东华门才算是进入了黄圈圈的范围。
  平日里汪直进出禁内犹如无人之境。他是朱见深特许的侍者,不受门禁控制。哪怕大内里落了锁,只要见到汪直本人或者他的关防腰牌,都必须为其开门,任其自由出入。
  整个京内,和汪直拥有同样特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万达。
  而今天,是汪直入宫以来第一次遇到不得其门而入的情况。
  东华门外,负责守卫的御林军将领百户朱广,居然大声呵斥汪直下马接受盘查。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