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一看忍不住笑了,忙走上前和她一左一右架住花瓶,进屋放好拉她坐下,才问:“你可去过祖母那里了?”
沈宜慧点点头说:“去过了,听祖母说五哥去了宁夏,祖母看着可生气了,刚我过去的时候她还在和刘嬷嬷说 ‘管那些人做什么,死便死了,天下人都死绝了又能怎样?’ ”
她学着魏老夫人的语气将这话说出来,宁泽微愣后被她逗笑了,只是不明白话从何来?
沈宜慧道:“这话真不像祖母说出来的,说的好没道理,好像天下人得罪了她似的。”
又笑了笑说:“五嫂,我也不瞒你,我们祖母和别家的不一样,平时啊就爱吟个诗做个画什么的,清雅的像山中走出来的仙子,我都不知道她老人家心里存了这么多怨气,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肯定是和五哥相关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了,五嫂你知道吗?”
沈大人走的急,临走留下那么一句话,她一时心里敲起了大鼓,来不及询问,便摇了摇头,心想着待会儿去石榴院问问看,又问:“七妹妹,六妹妹可是每日都要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是啊,她每日都会去大伯母哪儿……”沈宜慧说到这里停了停,觉得宁泽对大伯母的称呼有些奇怪,想着大长公主平时的作为她都忍不住叹口气,但是她母亲常常劝她以和为贵,便又说:“其实五哥小时候都不曾见过大伯母几回,也是因为祖母的关系。”
她是想劝和的,然而看宁泽似乎不怎么在意,又听她问:“六妹每日什么时候去到大长公主府?”
沈宜慧不疑有他,看了看天色,直言道:“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了。”
宁泽便和沈宜慧又说了会话,她一会说说祖母一会又说说她母亲,一会又提及她的亲事,一刻不停的念叨完才告辞了,等沈宜慧离开,宁泽叫了陈大岭进来。
陈大岭还是第一次踏进猗竹院的堂屋,他还不太适应如何给一位夫人当护卫,平时很是避嫌,都是远远跟在宁泽后面,只在出门的时候怕营救不急才敢略微跟的近些,他很想回到沈大人身边,然而总觉得苦海无边,他大约此生只能如此了。
想到这里他仰头望着房梁,不管面上如何,心中委实悲戚。
宁泽从次间转出来时便看到他干等着眼睛紧紧盯着房梁,脖子仰直向上,宁泽看他看的认真,好奇抬头,然而什么也没看到,问道:“陈护卫看什么,房梁上面有奇珍异宝不成?”
陈大岭忙站直了,恭谨道:“属下在静等夫人吩咐。”
宁泽笑了笑,道:“我是要劳烦陈护卫做一次梁上君子,去到六姑娘的屋中取一样东西,陈护卫有眨眼不见的神通,这事儿想必不难吧。”
这种小事!陈大岭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还是应道:“片刻便为夫人取来。”
宁泽又叫了菱花过来,让她跟着她去到石榴院,刚转进院子,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魏老夫人穿着妆花的长褙子站在石榴树下,见她来了也没任何表情变动,招手让她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宁泽一番,那眼光带着不一样的审视,有些炙热的火光。
宁泽被她扫的想找个洞钻进去时,她才道:“这石榴树是位大和尚种下的,那个大和尚曾说石榴开花之时便是霑儿成亲的时候,那时候只觉得他故弄玄虚,然而这些年石榴树毫无动静,今年突然开花了,想来这话不假。”
这话宁泽听沈大人说过,她又想到了妙慧师太,点点头说:“这世间是有那么些世外高人。”
魏老夫人“嗯”了声,说道:“那老和尚还说了,石榴结果的时候就是霑儿有后的时候,不知道这句话说的准不准。”
说完眼神十分自然的瞧了瞧宁泽的肚子,宁泽被这话吓到了,她还差些天才满十五岁,孩子还没想过。
人没被她看上,倒是先盯上她的肚子了,她手捂在肚子上,半转身表达自己的拒绝。
魏老夫人转头又问刘嬷嬷:“石榴一般在什么时候结果?”
刘嬷嬷道:“每年十月左右。”
魏老夫人又“嗯”了声说:“你得努力了。”
宁泽干笑不应。
她这边因为一个大和尚的话要被迫传宗接代,隔了两条长街的弓高侯府韩家也因为一个大和尚的话被搅的不得安宁。
第二日一早,魏萱派人到了魏国公府,言说要请宁泽过去一趟。
宁泽担心是出了什么坏事,匆忙收拾好去到弓高侯府时,却见魏萱喜气洋洋,她脸上的神情有种苦守寒窑十八年终于扬眉吐气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解决老田氏(天使)小田氏(天使)这俩人做的恶毒事在31章本章出场一下的于彭程于阁老在41章有提到
第56章 人妖
宁泽下马车时, 魏萱正站在弓高侯府大门前, 红漆的大门全部敞开,她站在门中间沐浴着晨光, 脸上的笑比日光还明媚,和她以往的样子真是大大不同。
看她这幅形貌宁泽便想起了戏曲中的一人王宝钏, 心中浮现两句唱词,曲调将将要默默的从她心中晕开, 忙被她掐灭了,随时唱两句这个爱好,以后还是改了吧,她想。
不等她这个晚辈动作,魏萱上前拉住她手,笑眯眯说:“时至今日我才终于将胸中怨气化掉了。”
宁泽不解, 被她拉着到了后院的大院子中,院子中摆着一个大炉子, 烟气熏人, 走的近了炝的眼睛都流出泪来,隐约可辨出炉子左右立着两个扇蒲扇的人。
魏萱道:“你可知那两人是谁?”
烟气实在太重,宁泽认不出,摇摇头, 魏萱才道:“恶人自有恶人磨,那是我的婆婆和弟媳。清儿在天有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宁泽却想韩仪清其实比姨母魏萱要豁达的多,便是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也不是十分的自怨自伤, 去的还是坦然的,想罢这一番,才问道:“这二人缘何如此?”
前些日子弓高侯府大门口来了个穿着破烂□□,白胡子,看着年逾古稀,却十分敦实的老和尚。
老和尚盘腿坐在大门口,木鱼敲的当当响。
侯府中走出来几个护院吵嚷嚷着赶他走,然而他却无动于衷,无奈之下两个护院走上前左右架起他的胳膊,远远的把他丢到了大街上。
只是第二天这位老和尚又在破晓时稳坐在大门口,世子爷韩雪松去衙门时看到了他,十分客气的询问道:“敢问老僧人从何处来?”
韩雪松一出门守在门边的护院便上前告诉了他昨日的事,今年这个夏日旱涝不均,收成不太好,平头老百姓上缴税银都困难,自然没有余银去供奉这些罗汉菩萨。
韩雪松是个慈悲的人,他这样问是想问出庙号,去庙里捐些香火钱就是了。
然而大和尚敲停了木鱼,缓缓捋了捋胡须,作出一副得道高僧的神色,悠悠的道:“此处去往东北方向,京郊相国寺,后山中有处新坟,施主可还记得?”
“什么?”韩雪松心中陡然生寒,以为是被有心人察觉,暴露了他用宁泽代替韩仪清的事,勉强维持住神色,嘴里想辩驳说他并不知道此事,何谈记得?
然而韩仪清生前他早已否定了韩仪清的存在,此时要在他心中抹杀掉女儿的死却是不能,轻而易举的一句不知道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韩雪松一时琢磨不好这个大和尚是真有些道行,还是听到了些风闻,故意讹钱来的。
老和尚又道:“施主是看着我穿着破烂以为我是化缘来的吧,我是看府中有人妖横行,特来降妖除魔的,施主还是请我进去吧。”
韩雪松这下有些着急了,老和尚声音不小,直言他府中有妖怪,他可丢不起这个脸面,先着急把他请到院中,关了大门才问:“高僧,人妖为何物?我府中岂有那种东西!”
老和尚煞有介事的在院中转悠一圈,继续捋着胡子说道:“人不为仁是为妖,府中有没有不仁之人,施主应该比贫僧清楚。”
高门大户人一多,谁家没点阴私见不得人的勾当,做这些的也不见得都是不仁之人,韩雪松不以为意,但也看不透这个老僧人是要做什么,时候不早他还要赶去衙门,急切问道:“高僧来我府中到底意欲何为?”
老和尚念了声佛号,道:“贫僧已经说了,特来府中除妖!”
韩雪松正要叫人把他请出去,老和尚又说:“府中有修道之人,我同他之间有一场点化之缘,劳施主去问问这位道长,开封崇法寺智圆和尚到访,道长见是不见?”
韩雪松一听连忙长揖及地,道:“小子无礼,冲撞了大师。”
这崇法寺和京郊的大相国寺一脉相承,都是本朝国寺,其中得道高僧不少,名气最大的莫过于智圆大和尚。
又忙招呼道:“大师请随我来。”
弓高侯韩尧正在丹房中吞云吐雾,韩雪松进去的时候,他正揭开顶盖,用铁铲取出一粒红彤彤的丹药,一眼看到韩雪松,怒道:“说了多少次了,丹房重地你们不准进来,你们身上杂秽太多,会影响我这弹药的 ‘气韵’。”
韩雪松本来对这种 ‘特立独行’的责骂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好久没听到了,说来他几乎有半年的时间不曾见过他亲爹了,打量了他一眼,看着还是十分精神的,心想他这些丹药也有些固本培元的作用。
他退开一步,露出后面敦实憨厚的高僧,同道中人相见不需言语,眼神先交流一通,一阵不存在的噼里啪啦之后,智圆和尚又念了声佛号道:“道长这颗丹药不成了,沾惹了太多尘埃,已和其他丹药一般无二。”
此药耗了他快一个月时间,韩尧一听怒火冲顶,指着韩雪松的鼻子大骂道:“都是你带进来的俗物,还不快滚出去。”
韩雪松要去衙门,听了这话正是求之不得,不敢再吭一声,都不敢露点鼻息,憋着气一路退出了丹房。
韩尧捧着丹药走到智圆和尚面前,诚恳道:“大师看这丹药可还有救?”
他一心扑在丹药上,连智圆的名号都不曾问,智圆也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中接过丹药,看了一会连连摇头道:“不成了不成了,佛说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这不是因为道长的缘故,而是因为其他人造了业,连累了道长。”
韩尧忙问:“是谁?”
智圆和尚再次念了声佛号,笑而不语。
韩尧这才问道:“敢问大师名号?”
智圆道了名号,韩尧这才震惊了,一改前态,慌忙低头查看衣衫是否整洁,好一会才道:“大师恕贫道眼拙,不识高人。”
这才又诚恳问道:“贫道耗费十年余总是炼不得无上大宝丹,还望大师能指点一二。”
智圆道:“府中人妖横行,破了灵府,自然诸事不成。”
“何为人妖?”韩尧问。
智圆和尚又将前话说了一遍,韩尧沉吟不语,半晌问:“大师所指何人?”
智圆大和尚又念佛号,再次笑而不语。
韩尧虽然痴迷丹药,但也住在这府中,这么些年府中动静岂会一概不知,他自己想了半天道:“大师可是说的我那夫人和儿媳?此事可有解法?”
智圆道:“贫僧十年未曾出寺,潜心修行,此番前来便是悟到与道长有一番点化之缘才来相见。世间一切物本应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只是道长并未舍弃红尘,这些冤孽自然要转移到道长头上,此事要破也有法子,只是却不容易。”
这话由别人说来韩尧要怀疑是否是谁故意挑拨离间,然则这位智圆大和尚曾经在本朝立朝之初指点圣祖夺取天下,后又断准了圣祖寿数,这样的人到了他这里他是丝毫也不怀疑,只以为这些年潜心修行,得了一场造化。
智圆又道:“道长需要一粒无垢丹药洗去凡根,而后入我佛门方能得脱浮生形质。”
韩尧默默点了点头,修道修佛皆无碍,能成仙成圣便可。
智圆见他已是一幅深信不疑的神态才道:“让道长方才点名的那两位施主在院中烧炉炼丹十年”
说道十年俩字,智圆和尚差点咬到舌头,缓了缓才又说:“这十年间绝不可假手于人,届时丹药可成,那时贫僧再来渡道长入我佛门。”
……
宁泽听了魏萱这一番叙述几乎可以肯定一件事,这个叫智圆的大和尚恐怕和她之间也有一场点化之缘,什么斩妖除魔,恐怕都是托辞,忙问道:“母亲,这位大和尚现在可还在府中?”
魏萱点头道:“现还在侯爷院中同侯爷论道……”说到这里意识到似乎也不对,又笑说:“当是论佛。”
宁泽到了韩老侯爷院中时正见一个矮矮胖胖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老和尚背对着她在院中抱拳蹲马步。
她故意清咳了声,引得老和尚回过头来,才道:“都说智圆大师知未来过去事,不如大师乾坤一断,猜猜我是哪个?”
智圆大和尚收了拳,先道了声“阿弥陀佛”,才又说:“女施主是过去之人。”
他也是被过去之人坑了,那位沈大人言说他要是不来弓高侯府行骗一场,便要屠了他们崇法寺满寺僧众。
那位沈大人身上杀孽深重,又有入主天下之相,方丈主持认为马虎不得,他这才急匆匆跑来了弓高侯府,什么人妖啊,都是胡编乱造,他造下如此口业真是觉得罪过罪过。
宁泽却是笑了,她此生已经被两位“世外高人”识破,然而却又有何用?看破只是虚像,不过是一场故弄玄虚,导人勘破才是真正的大和尚。
她道:“魏国公府中有位圣僧曾经种下一颗石榴树,现如今开花了,听说等结果的时候会有更好的事发生。”
“不知大师认不认识这位圣僧,又不知这位圣僧这辈子说了多少句这样的箴言,又因此坑害了多少人?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不过都是一念而已,哪里来的确实的结果?”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人为刀俎,任人宰割之势已成,宁泽有些气。
智圆和尚呵呵干笑了两声,又道阿弥陀佛,捋了捋胡须说:“两世花开,缘是天定。”
作者有话要说: 韩尧:韩雪松的父亲,韩仪清的祖父,在18章,41章有提到。关于大小田氏就是这样了,成了烧火丫头。 两个田氏做的坏事在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