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成公主在天有灵,护我国昌盛。”陆无声说道,“此时其他殿下,都还在圣上寝宫外面守候?”
“嗯,我也在外面站了一日,后来三哥来寻我去找陆将军,就一同离开了。”
陆无声抬了抬眉,神情变换微不可见。云照在旁边听着,神情也略有变化。
赵州守在寝宫外一天,以秦融的身份,是不可能钻入一堆皇子公主中那么久的,但两人也没有时机共处,所以赵州染不上那香气,唯有三皇子赵焱……
“我也是。”赵焱说道,“七弟去哪里站着了,总是看不见人,找了你许久才找着你。”
赵州说道:“十九弟哭得厉害,离开了一阵,送他回明远苑。”
此话一出,谈话就像是崖顶到崖底,崖底到崖顶,一时给人以希望,一时又将希望掐灭。陆无声和云照听着,又再一次失去了判断真凶的线索。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陆府。
赵焱和赵州先进里面,陆无声和云照在后。看着眼前两人背影,陆无声和云照也时而相觑,不知是两人约好了,还是确实是巧合,他们的对话,让人模模糊糊,判定不出真伪。
陆战此时还未就寝,听见皇子驾临,便出来迎他们。目光稍远,就看见跟在背后的儿子和云照,他收回视线,向两位皇子行礼。
“陆将军多礼了。”赵焱虚势轻托,简要地说明了来意。
陆战细思片刻,说道:“恕臣大胆,今夜不能入宫。”
赵州十分意外:“为何?”
“圣上所痛已入肺腑,丧女之痛非常人所能理解,也非外人可以安慰。此刻让圣上安静几日,无惊无扰,才是上策。”
赵焱和赵州相觑一眼,皆是细想片刻,觉得似乎有理,便道:“陆将军一言点醒了我们。”
陆战又道:“你们陪在门外即可,不必多做打搅,也最好不要离开,圣上说不定会突然想见哪位殿下。所以殿下您们……”
——该及早回宫去了。
这话听来像是赶客,所以陆战没有贸然说出来,不过兄弟二人也听明白了,纷纷受教,从而跟他告辞,回宫去了。
送走二人,云照还颇不“舍得”。本就是两个在云端之上的人,见一面难上加难。找个太监和御马监的人尚且要绞尽脑汁,更何况是堂堂皇子。奈何不能暴丨露动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上车离去,令她好不窝火。
陆无声想尾随一段路,还没提步,就听见父亲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送云儿回去,你云叔叔该担心了。”
陆无声顿步,又看看云照,说道:“我这就送云云回去。”
云照想了想,问道:“陆伯伯,十七公主今日找我麻烦时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呢?”
“人各有命,皇家的人,还是少提为好。”陆战板着脸道,“快回去罢,再不走,你父亲就要找到陆家来了,这样像什么话。”
他一凶,云照也不敢多问了,讪笑一声,跟他道别。
陆无声送她出来,提袖而闻:“已经没有半点香气了。”
“在外面站得久,香气也就散了。”云照分析道,“而据三皇子七皇子所说,十七公主亡故后,他们皇子皇女就守在了圣上门前,就算是当时只站了三刻,气味也该散了。所以真凶必然是在圣上闭门前,就和秦融秘密见了面,和他交代了来试探我的事。”
“第一次是让玉公公来杀你,第二次却是让秦融来试探你,为什么不是直接杀你?是怕你知道什么?”陆无声一顿,“不,应该是说,是怕我知道什么。”
“他怕你知道了是谁要对你下杀手?也就是说,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否则他只会像在竹林时安排杀手,而不是还给你机会。”
香气一事,云照本以为是柳暗花明,但没想到又陷入困境。
陆无声送她到了家门口,见她还苦思,便摸摸她的脑袋:“不是已经比第一次回来,好很多了么?”
“嗯。”云照叹道,“贪心不足呀……我进去了,你也快回家,路上小心。”
以前的叮嘱哪里会加上这四个字,连云照也没留意到,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是满满的危机感。陆无声没有戳破,应了声,等她进门才走。
云照夜归,静悄悄往屋里走,进了房里,正松了一口气,就见房里有人,着实吓了一跳,再一看,竟是母亲。
云夫人见她归来,立即站起身,紧拧的眉头才展开,也像是将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表情的一瞬变化,让云照刹那间反应过来,母亲一直在等她回家。
“娘。”
云照唤了一声,云夫人打量她几眼,说道:“晚了,快去梳洗,然后睡吧。”
“娘。”云照紧绷的心像寻了棉絮般的轻软,倚在母亲肩上,将她抱住。原来在十四岁的这年,她还没有母亲高,还能这样枕着她的肩头。
云夫人鼻子微酸,搂着她说道:“娘知道你今晚受了惊吓,也是娘亲的疏忽,没给你院子多安排几个护院,云儿你莫怕,家里的护院今晚都守在你院外了,你只管好好睡。”
“我没事,娘,是我又闯祸了。”
“你脾气是拧,可从来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人却想要你的性命,所以不是你闯祸,是那人太歹毒了。”云夫人拍拍她的背,“以后有事和娘亲说,别总是自己扛着,你自腊月初八后,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以为你是因陆少爷有心结,可近日来看,你同他感情甚好,并不是因为他吧?”
云照想跟母亲坦白,可又知道绝对不能说,否则母亲徒增担心,事情就更棘手了。
“都是些小事,哪个姑娘家没一点心事的。”云照展颜,笑得灿烂,“明日就欢喜给您瞧。”
云夫人瞅着她,嬉皮笑脸的,真瞧不出她的心事了:“娘可不信你。”
云照仍是嬉笑着:“女儿真的没事,您快回去睡吧。”
云夫人和她说了几句话,心里还疏通了些,堵得没那么难受了,边走边道:“明日你要吃什么团年饭,我让厨子做。”
团年饭……转眼间,终于熬到年三十了。云照颇有感触,再没有哪一年的大年三十,能让她这样有感悟了。
“奶奶爹爹娘亲喜欢的,女儿都喜欢。”
云夫人终于笑了笑:“嘴甜。”
云照笑笑,等送了母亲回去,她才疲累地往床上一躺,连下人在外面敲门,她都没听见。
梦境中的树越长越大,那是一株花树,云照见过,比上回看见的还要大。她还没有忘记上回在这里出现了两个黑白神仙,一个要救她,一个要杀她,还见到了陆无声。
她知道这里是梦,但又忍不住往深处走,走到树下,花瓣一如上回,轻飘飘往下掉,但云照想起来很快那花瓣就要淹没人了,因此往后退步,退得远远的。
“呵,变聪明了。”
声音清亮悠远,在这白色境界幽幽回响。云照蓦地抬头,就见那黑袍神仙俯瞰着她。
还来不及细看,花瓣似大雪飞扬,漫天飘飞,眨眼就将她的脚踝淹没。云照一惊,想要退身逃离,可花瓣如冰霜,将她牢牢固定在了冰花之中,慢慢看着冰花从脚下堙没到她的膝盖,她的腰。
寒冰刺股的冷渗入骨髓,侵吞梦境外的她。她冷得瑟瑟发抖,想喊,可又喊不出来。就在花瓣要将她完全吞噬时,一袭白袍的神仙从天而降,往冰花呵了一口气,冰花瞬间化作满地花瓣,蔓延在这白色境界,似起伏的花海,绚烂夺目。
“啊——”
云照猛地坐起身,立刻打了个喷嚏,再往左右一瞧,没有黑白神仙,也没有……盖被子,就这么合衣躺了半宿。
“阿嚏!”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昨夜冻得风寒的云照早上起来,喷嚏不断,多穿了一件棉袄也没用。她赶紧让家里的大夫开了药给她,一早就乖乖服用,让喜鹊好不诧异:“您平时最讨厌喝药的,每回都要病好几天才肯开金口吃药来着。”
“不能病,尤其是现在。”云照昨晚被冻醒,缩在被子里想到母亲跟她说的那些话,转而想到了一个大概可以让秦融松口的法子。
人都是脆弱的,只是刚好没有戳到那脆弱的软肋,而秦融的软肋,从他身上无法下手,那大概可以从他身边的人那动手。比如他的家人,正是大年三十,谁都想吃个团年饭,若她以这个为突破口,说不定能顺利撬开他的嘴巴。
想罢,云照拿上披风抱了暖炉就往门外走去,准备去一趟衙门大牢。
马车穿过两条街道,云照撩了半截车窗帘子往外面打量,到处都是行人,但里面可能又藏着要来杀她的人。
然而她分辨不出来,也不想弄得自己草木皆兵,那皇子要寻人来杀自己,还要做得万分保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件容易的。
只是玉公公被杀,秦融被擒,总该能让那位皇子明白了她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所以下一次,那位躲在暗处的皇子,可能会派出众多杀手前来,到时候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单凭陆无声或者万晓生,也无法抵挡那么多的高手。
所以现在她只能尽量不独处,身边越多人越好,比如……现在马车四周的护院,就有八个人。本来她只带了四个,但她爹又给她添了四个,于是就这么浩浩荡荡出门了。
马车又行了一刻,才到达衙门附近。云照唤停马车,没有从衙门前门进去,而是从后门。她命护院在门外等着,自己带喜鹊进去了。
喜鹊最近没少蹲在后门等万晓生交代事情,衙役倒更认得她,不大认得云照,纷纷和她打招呼,也不阻拦,还问道:“来找晓生的吧,他就在前头。”
说话客气,像当她是自己人。喜鹊一一应声,时而看看自家小姐,见她直瞅自己,不由羞红了脸,就怕她又调侃自己,说她是万家小媳妇。
云照可不打算这么做,姑娘家脸皮薄,说多了怕她更抵触。
照着衙役们说的话,两人往前行,果真见到了万晓生。
万晓生见两人一起前来,略觉意外。云照让喜鹊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跟他低声说道:“我不让她跟的话,我爹娘肯定要担心,身为我的贴身丫鬟,她必然会挨骂的。”
“那以后都带着吧。”
万晓生迅速说完,见云照两眼一弯,知道又落了她的“圈套”,轻咳一声说道:“你来做什么?”
“我要见见秦融,昨晚你带走的那人。”
“大年三十的进大牢那种晦气的地方?云大小姐不怕?”
云照轻轻一笑:“你说我更怕晦气,还是更怕没命?”
万晓生明白了,瞧了一眼喜鹊,喜鹊也正往这边看着,目光一对,两人便立刻挪开。万晓生低头说道:“要不要让喜鹊跟着?”
“昨晚那人跑到家里来杀我,爹娘也知道人就关在大牢,等会我进大牢里说要看那人,让喜鹊留在外头,无妨。而且不是有你么,喜鹊对你的身手很是自信。”
万晓生笑笑:“别唬我,上回喜鹊还说我是三脚猫功夫。”
“行,回头我骂她一顿。”
“……别。”
云照又隐晦一笑,万晓生知道又中计了,只能揉揉额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开你和陆大人的玩笑了,求云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云照朗声笑笑,颇为满足。
万晓生刚领她从后门出来,就见有一人正从这窄小巷子过来。虽无雪遮眼,但巷子光线不明,万晓生一时没看出是谁。倒是后头的云照侧耳一听,就道:“是陆哥哥。”
她探身出来朝他招手,那人也抬手回应。万晓生眯眼看了好一会,才认出的确是陆无声,他笑道:“耳朵比我们习武的人还要灵敏。”
“换做是其他人就不行了,这好比你大老远只凭走路的动作就能看出那人是喜鹊一样,对不对?”
“对……”万晓生说完,自觉失言,又收住了嘴,惹得喜鹊又瞧他。
云照朝陆无声小跑过去,近身了就捏捏他的脸和胳膊,确认没有被调包:“我们正好要去大牢。”
“我也是。”陆无声问道,“怎么,感染风寒了么,嗓子都哑了。”
“我没事。”云照摸摸鼻子,不通气,只能用嘴巴呼吸,天又冷,吸得嗓子都干了,“你查出秦融的家世了么?”
陆无声给她拢了好披风才说道:“因时间紧迫,还查不详细,只是知道秦融家族庞大,父亲早逝,所以和母亲以及四个弟弟妹妹在族中一直饱受欺负,直到秦融进了宫里,情况才得以好转。”
“那他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呢?如今在何处?”
“不知道,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据他们的族人说,他们早在三年前就离开了,虽然知道是在京师,但却从未有人见过。”
云照说道:“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