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小唐便越发和颜悦色,温柔笑道:“傻孩子,什么冒犯?那时候你病着,说几句胡话也是不打紧的,何况也并没说别的……只是……”
应怀真几乎被他吓得魂儿也飞了,抬头问道:“只是什么?”
小唐望着她,却笑道:“没什么,是你还说了一句……说什么‘糖大人,蜜大人’……莫非也是唤我?”说这话之时,面上便多了几分促狭之意。
应怀真听了这个,那原本雪似的脸色才又缓缓浮出些许薄红来,唇角微微一动,却依稀露出一抹笑意来,半是带笑,半是含羞。
小唐目睹她乍然露出笑容,心里也放松下来,便道:“你心里还有什么古古怪怪的话呢?真的是那样儿唤我的?”
“不是……”应怀真抿着嘴儿,便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唐叔叔别放在心上。”
小唐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倒是觉着有趣。”说着,又向她眨了眨眼。
应怀真被他一番逗弄,先前那高悬到嗓子眼儿的心也才缓缓放下,便也笑了笑。
此刻小楼之中默默无声,只有外间的金梅暗香拂送,应怀真才又抬眸看向那百年老梅,正也有些惘惘然然,忽然听小唐说道:“怀真……纵然你心里真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别人的……机密内情,也是无妨的……我不会在意。”
应怀真乍然听了这句,心中轰然一声,又转头看向小唐,却见他神情宁静安然,唇边有一丝浅笑,凤眸微挑,那颗浅色滴泪痣如星星一点,缀在眼尾边儿上。
应怀真只顾呆呆看他,不料半晌,小唐却笑道:“不是说要看花儿么?只管看我是如何?”说话间,便抬手在她下颌上轻轻一捏,令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应怀真无法反应,满眼又只是金花璀璨,通身隐隐地战栗,满心里也乱乱地。
想到小唐素日里的种种爱护照拂之处,心里只觉无比熨帖,又想到他每每窥破玄机,似能洞察人心,又对她不拘一格,几番亲近非常,又觉可惧可羞,思来想去,竟不知是该信他近他的好,还是避他远他,也不明白得此一人在身旁,心底究竟是惧是忧,是悲是喜。
两个人默默地看了片刻梅花,小唐心里知道时候不早,该把她送回去,只是却觉着此刻难得的宁静美好,因此一时竟不愿开口,应怀真因心头有事,就也不理论,如此两人又站了会子,忽然间那梅树底下,有个人影浮动,来来回回徘徊几遭儿,似在寻人一样。
小唐眼尖,早看出这来人是熙王赵永慕,偏不做声,只是一笑,应怀真瞅了片刻,道:“是王爷……”
小唐知道熙王耳聪目明,才要叫她噤声,那边赵永慕却果然听见动静了,于是仰头看来,一下儿就见他两个站在窗前,娇人君子,真如琼花照玉树,堪堪入画。
赵永慕微怔之下,眼底掠过一丝暗涌,却笑道:“你们倒是安闲,站在那里做什么?叫我一番好找。”
小唐索性靠在窗边儿,道:“你又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什么?”
熙王道:“你是来府里做客的,不去应酬,跑这里清闲是如何?何况敏丽那边着急找这丫头……我因自忖是我带她过来的,少不得我再带她回去。”
小唐便道:“你既然带她过来,怎么却把她扔下了?既然要扔下她,又何必再来找?”
两人楼上楼下,透过万点梅花,一问一答。熙王被小唐这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思忖了片刻,便只笑道:“也罢,我认了是我的错儿就是了,只是怎么又被你捡了去?”
这一会儿,应怀真因听闻敏丽找自己,生怕她着急,便对小唐道:“唐叔叔,我要回去了。”
小唐顾不上跟熙王说话,便扶着她的手臂道:“脚上如何了?不可逞强。”
应怀真果然试了试,笑道:“已经好了,多亏了唐叔叔。”
小唐就也一笑,仍是怕她不妥,索性扶着下了楼。熙王正等在门口,把他两人上下打量了有十几次,并不说话。
小唐仍对怀真说道:“我送你回去罢了。”
怀真因知道他要去前头应酬,何况在这儿已经耽搁了许多时候,便摇头道:“不必了,我记得路,自个儿回去就成。”
小唐哪里肯放心,赵永慕便挑眉道:“怎么,我送她你还不放心?”
小唐说道:“不怪我不放心,我知道你怕六公主,但你自是跑了,倒是害得她崴了脚,你没见走起来都艰难的?”
熙王这才忙道:“果然伤着了?倒是我冒失了……”
应怀真怕熙王漏出是他推自己,才伤着的实情来,便咳嗽了声道:“不碍事,已经好了,殿下也不必担心,只是殿下跟唐叔叔都不必为了我耽搁了,我自回去便好。”
可巧正在此刻,却有两个肃王府的丫鬟路过,小唐便将她们唤住,嘱咐她们送怀真到世子妃的居处去,两人领命,便小心扶着怀真自去了。
怀真去后,小唐就看熙王,赵永慕道:“你这般看着我是何意思?”
小唐道:“你无端的怎么又带怀真过来看什么梅花?”说着,便踱步往前面而去。
熙王自也跟上,且走且道:“我因多日不见这丫头,有心跟她多说几句话,只因她素来不很待见我,故而我就投其所好罢了,谁成想正遇到你跟芙儿……那个样儿呢。”
小唐冷笑道:“什么样儿了?为何殿下说的倒像是我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熙王笑道:“果然是我失言了,应该说是芙儿那个样,跟你无关,如此可使得?你也知道芙儿的脾气,若发现给人看见她那个姿态,只怕要恼羞成怒的,我如今正艰难,少不得多忌讳些。”
小唐就看着他,又问道:“可是你对六公主泄露我在查那失宝的事儿?”
果然熙王点了点头,道:“这种事大家都讳莫如深,只怕除了在宫内找答案,外头也难觅头绪……我这可是帮了你呢。”
小唐扫他一眼,忽地一笑道:“倒也不知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虽然看起来六公主的确知道内情,只不过要她认真告诉我,却是难的。”
熙王便道:“有什么难的?你哄一哄,只怕能告诉的不能告诉的……统统都对你说了。”
小唐听这话有些不像,便似笑非笑道:“哄一哄?你果然是在害我,这是皇族的公主,我避开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招惹。若说哄一句,倒是容易,只怕后患无穷。你可留神,若我到那无可开解之时,少不得揪了你同甘共苦,毕竟是你起得头,可别甩手旁观。”
熙王哈哈笑了几声,叹道:“罢了罢了,竟是我白操心。以后你的事儿横竖我不管了就是,免得你竟只是怨念我……是了,方才你跟怀真怎么跑到那屋里去了呢?那丫头一见了我,如避猫鼠似的,怎么跟你就这样亲密不避人?方才得亏是我,若是别的人见了,只怕她又羞臊了。”
小唐听到“亲密不避”四个字,不由苦笑:怀真又哪里是不避他的?前儿连“唐大人”都且叫出来了,今日若不是他软磨硬拖的,只怕也难有什么亲密不避人。
转念一想,又觉着怪:他认得的那些女孩子们,家中姊妹就不必提了,外头的就连是公主,见了他也百般示好,独是那个丫头,虽跟他们家极好,看来跟他也是极好,却又屡屡透出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来,叫他纳闷不解。
小唐心中虽这般想,自然不能跟赵永慕说的,眼见便到了前面儿,小唐就说:“你如何说怀真不待见你?我瞧着她见了你,倒是十分的规矩守礼,半分礼数也不欠缺。”
赵永慕笑了两声,道:“你不懂这意思,她越是恭谨有礼,越是疏远之意罢了。”
小唐一听,虽然不言,心中已经懂了。
说话间,前面就有几个肃王府的长随过来迎了,就送着又上了席应酬去了。
且说怀真回了敏丽的居处,见她正着急想派人再去寻她,外头侍女们见了她回来,一个个忙欢喜通报,敏丽便出来,一把握住手道:“我才不陪着你,怎么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应怀真便道:“没有事,就是……”迟疑了一刻,仍是实话实说道:“去后院看那颗大梅树去了,正好儿遇到了唐叔叔,彼此说了会儿话。”
敏丽听了,才算安心,笑道:“偏哥哥跟你投缘,你们也是有缘,在家里见不完,跑到王府这儿来,可巧也能遇见。”
应怀真便笑了笑,又问:“世子爷如何了呢?”
敏丽道:“我方才伺候他吃了药,如今在里头静养休息着,他早赶我出来找你,我不放心,等他睡着了才出来了。”
应怀真点点头,道:“竹先生可还在府里?”
敏丽道:“正是的呢,前儿本说要走,是父王苦苦挽留……世子的身体虽然比之前大有起色,可仍是不敢放松的。”
应怀真见她又流露忧色,便不再说此,只说些别的去了,渐渐地敏丽才又开怀起来。
如此便过了午,渐至黄昏,应怀真便告辞,敏丽不舍,握着手道:“此刻不比在家里了,我倒是想留你住几日,又怕你不自在,只好放你回去……以后可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再叫你过来……”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应怀真也觉难过,便只道:“姐姐切莫记挂我,但凡得空,少不得就来跟姐姐相见……只是你万万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本来要提世子,又怕更惹敏丽伤怀,只好不说。
于是两人互相叮嘱几番,到底分开,便自有人相送应怀真出府而去。
☆、第 122 章
却说应怀真回到公府,先去老太君房内请了安,将今日的情形略说了一遍,才退出来,自回东院去。
走到半路,因听丫鬟说此刻应兰风在家里头,便起了孺慕之思,于是就绕了路,只往应兰风的书房去探望。
谁知才到了书房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听来竟像是女子的声音,怀真心里诧异,微微探头往内一看,先看到个丫鬟站在门边上,见了她,便笑道:“姑娘回来了。”
应怀真便迈步入内,往内一转,果然就见有个人坐在前面椅上,见了她进来,也自站起身来,笑道:“怀真回来了。”其态度亲和,言语温柔,却正是谷晏珂。
应怀真便道:“原来二姨在这里。”上前行礼,把眼睛一看,就见应兰风坐在书桌背后,正望着她,面上微微带笑。
谷晏珂忙将她扶起,笑道:“好生乖巧,又何必这样多礼呢?”
应怀真便也顺势起身,望着她道:“二姨可是有事跟父亲说?不然,我待会儿再来。”
谷晏珂道:“何曾是有事,因我想找一本书,故而冒昧过来跟表哥找一找罢了。”
应怀真就看向应兰风,问道:“既然是这样,爹可给二姨找着了?”
应兰风一笑道:“偏我这里没有,少不得改日留心一番,再找了来。”
谷晏珂便笑道:“很不必特意劳烦表哥,若是有自然好,顺手借我一看,若没有便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不用特意再寻。”因看怀真回来了,便又告辞而去。
谷晏珂同丫鬟去了之后,应怀真就看着应兰风,瞧不出什么异样,便问道:“二姨来书房……真的只是找书?”
应兰风便笑道:“不然又如何呢?”说着,便招手叫怀真过去。
应怀真走到跟前儿,故意又道:“自打二姨进了府,我怎么常听人赞她大方贤惠,比人人都好呢……爹觉着怎么样?”
应兰风见她又问这个,便斜睨她说:“怎么问我?除了是我陪着她姐弟回京的,自打回来,也不大跟她照面儿,瞧着倒是不错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应怀真认真端详了会儿,便说道:“我知道蕊儿姐姐跟爹你说了杨姨娘的事儿……爹心里是怎么想的?”
应兰风听到这里,便道:“你过来。”应怀真这才绕过书桌,走到应兰风跟前儿。
应兰风将她的手握住,仔细打量她的脸容,道:“爹不在家的这几年来,你跟你娘都受了苦了。”
应怀真抿嘴一笑,道:“又说这些做什么,如今不是好端端地了?且喜爹也好好地回来了,我心里就什么都不求了。”
应兰风点了点头,伸手将她的流海儿拂了一拂,道:“爹如今回来了,以后种种的事,你皆不必再思再想,内宅的事儿,只跟你娘说,你娘料理不到的,便再同我说,只是万万别再在心里存着事儿,你从小娇弱,若还劳神伤身,有个万一,爹娘却不知要如何了。”
应怀真听了,鼻子微酸,心中思忖片刻,就一笑道:“我知道了。”
应兰风便又握住她的手,问道:“今儿在外面可好?在肃王府上,可有没有什么事儿发生?”
应怀真摇头道:“并没有,世子妃对我是极好的,只是以后却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跟她见着呢。”说着便叹了口气。
应兰风点头道:“毕竟是嫁了人了,不似之前可以时常往来,何况那又是王府……”说到这里便打住了,只笑说:“倘若你在家里觉着闷,就说一声,眼见要开春儿了,可以时常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另外我再跟佩儿和大元宝说一声,让他们时常过去找你说话才好。”
原来应兰风因错过了怀真长大的这几年,回来后见应怀真虽然出落了,但自从上京,总被困在这府里头,就算出去,也不过是走亲访友,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心的唐敏丽,偏偏又嫁了,想昔日小的时候,在泰州什么淘气的没玩过?因此应兰风生怕她闷坏了,只想她开怀罢了,便才如此说。
应怀真见应兰风想到如此,不由高兴,本来还想再问问谷晏珂的事儿,然而见应兰风仿佛并不放在心上,且也看不出有什么,于是便也不去思想了。
顷刻丫鬟进门点了蜡烛,两父女又说了会儿话,却见李贤淑带着个丫鬟来了。
原来李贤淑在东院,半天不见怀真家去,叫人出来问,只说是在老爷书房里,于是便亲自找来。
进了门,李贤淑便道:“父女两个,有话什么时候说不完,连饭也不吃,竟只顾说呢?”说着,便催怀真回房。
不料怀真坐了这半日,又走了不少路,原本伤着的脚腕忽然又疼了起来,差点儿叫了一声出来,又怕给爹娘知道了忧心,忙咬牙忍住了,只做无事状,随着李贤淑回了东院。
如此吃过了晚饭,李贤淑便又去老太君那边伺候。
此刻,今儿跟着外出的小丫头才上前来,对应怀真道:“姑娘,白日里在肃王府,咱们要走的时候,世子妃的丫鬟给了我这个,说是什么香脂,叫悄悄地给姑娘,让姑娘记得一日三次的涂一涂,大有裨益什么的呢。”说着,就把个绿色瓷瓶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应怀真一看,又惊又喜,原来正是白日里小唐给她上药的那个瓶儿,忙接过来,打开一闻,正是那镇痛万应膏,便问道:“是世子妃的丫鬟给你的?”
小丫头笑道:“可不是呢?姑娘,是什么香脂,必然是上好的?只是怎么竟叫我悄悄地给,不让声张呢。”
应怀真抿嘴一笑,道:“你不懂这缘故,世子妃跟我交好,故而只给了我,若张扬出去,别人知道这等好东西只给了我,未免又有些言语出来……你可也记住了,不许对别人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