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父亲的书房,便听到里面悠悠琴声。
对于现在许多人来说,西洋乐器是个新兴玩意儿,但对他们这些守着旧规的人来说,终还是更偏爱七弦琴一些。每每弹奏,这质朴之音,倒是很契合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
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发现父亲所操之曲却是却是《古风操》,闻此曲只觉古朴正气,苍古空灵,倒是让徐希略有些急躁的心慢慢的安定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论养气的功夫,自己与父亲还差了许多。
正想着,琴曲已停,听得父亲的声音从内里传出来:“是光庆吧?进来吧。”
得了父亲的允许,徐希这才推门进了屋,正好看到父亲已从琴桌前起来,接过了老管家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手:“那老板的事应已解决,为何你眉间还有愁色?”
对着徐文柏行了一礼后,他才走进了内间。这时徐文柏已经擦了手,对着老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等老管家关门离开后,徐希这才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静静的听他说完,徐文柏伸手示意他坐下,伸手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你要知道做成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孩儿知道。”
“就算成了,也可能会就此得罪日本人。”
“孩儿明白。”
听徐希答得干脆,徐文柏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就算这样,你还坚持要做吗?”
稍沉默了一下后,徐希才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缓缓开口:“父亲,我知道时下这样做并不理智。我们家做的是生意,本应以利益为上。如果那个帽子不是被我发现给换了,如果祁爷今儿没找到店里来做这出生意,如果那个日本人没到店里来亮出那个真的帽子,或许我都可以当成没看见。但……”
“这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既然事情是在铺子里发生的,我自然要负起这个责,不然……我们希夷阁的立根之本也就荡然无存。”
希夷阁的立根之本是什么?既然办了这个雅集的场所,立根之本,自然是这祖宗传下来的风骨。所谓风骨指尊严,承诺,信仰,这些看似飘渺虚无的东西,在华夏儿女眼中,却是敢为之慷慨赴死。
听了儿子这番话,徐文柏略略沉吟,手指轻轻的敲了桌子:“上元节后,按例铺子里会举行一场雅集。除了琴棋书茶外,大家也会拿一些物件出来交流。”
这一场既定的雅集徐希是知道的,听父亲这样一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一场雅集的最后,大家会拿出一些物件来交流,如果有遇上对眼的,他们会直接互换带来的物件。这件事是大家自发自愿的,希夷阁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他所需要做的,只是需要找一个人,带上那日本人感兴趣的东西,应该就能换回那个帽子了。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徐希想清楚后抬头看向了父亲:“桥本是日本人,今天让他进店已经是特例。如果后面的雅集再让他进来,那店里的规矩可就全破了。”
徐文柏一直知道自己的儿子聪慧,从现在看来,毕竟还年轻了些,有很多事情一下还转不过弯来。稍想了一下,他说道:“去找云叔吧,他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
对于这个结局,徐希早就猜到了,他站起身来,对着父亲恭敬的行了一礼:“父亲,谢谢您原谅儿子的任性。”
听到这句话,徐文柏嘴角微抬:“正所谓年少轻狂,你还年轻,任性一回又如何?去吧,好好安排这件事,别让我失望。”
“是!”静静的退下后,徐希轻轻关上书房门,抬脚走出小花园,却意外的看到老管家徐云良站在了月亮门外:“少爷。”
看出老管家是在等自己,徐希有些意外,也有些无奈。老管家不愧是在家呆了几十年的老人,看着他长大,所以对他的想法都能揣摩个一二:“云爷爷,我有些事要麻烦您。”
“请少爷吩咐。”
当天下午,徐希与徐云良在书房里谈了一个下午,临到天黑,徐云良让徐春套了车,趁着天黑往城内的荣家胡同赶去。徐云良在德贝勒家的这光景,徐春悄悄的离开了马车去往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在那里,有人在等着他。
等到深夜徐云良爷孙回来后,徐希的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自己的安排行进,也就不再纠结,开始专心练琴习字。是的,想要在这天津卫办好雅集,稳站第一,就必须自身实力强。虽然现在雅集的味道已经稍有变化,但真正能让大家认同希夷阁的,除了铺子里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还有徐家三代人自身的实力。
那天钧竹轩的纪敏已经显示了他在琴艺上的修为,徐希做为希夷阁未来的掌门人,自然也不会放松自身的修行。
听了徐云良回话后,徐文柏稍想了一下,轻摇了摇头:“虽然说王杆子那边已经答应了,但这件事还得提点他一下,事情如果让别人知道,除了希夷阁外,他这杆子头怕是也抵不过日本人的一颗子弹。事后,让老范去外地躲上一段时间吧。至于安家费,从我的私帐里出,别从柜面上公出,怕别人查帐。”
听了自家老爷的吩咐,徐云良轻轻点头:“老爷放心,这些事我已经跟王杆子交待过了,钱是从家中的私帐出的,不怕别人来查。至于老范,本来他老家是山西的,现在年纪大了也正好想叶落归根,他事后会出城。送他回山西的车,我也让人提前准备好了。”
毕竟是快年节了,做完事后要将人送去山西,这一来一回,只怕就错过年三十了,不提前安排的话,临时找车还真不好办。
对于老管家行事的周密,徐文柏向来是比较放心的:“这是光庆第一次独立处理店里的事情,还要请叔多多费心。”
“老爷放心,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自然省得。”徐云良恭敬的行了一礼:“少爷的主意是不错,大体方向也是对的,只是一些细节方面稍稍欠缺了点火候,再历练些时日就好了。只是,祁爷那边……老爷真的打算就这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