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
徐希挑了挑眉,本想开口直接拒绝,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和自己心中揣测,斟酌片刻还是应了下来:“永田先生叫我光庆吧,徐先生这个称呼也未免太过生疏了。”
面对徐希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本以为那日只是客套说辞的永田理,顿时眉眼都开心的变化不少。
一直以来他都在想,应该如何与徐希的关系更近一步。今天这虽然只是改变了个小小的称呼,但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徐希眼中,已不再只是个普通的客人了?
开心之余,他都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直到徐希清咳一声,伸手指了指搁在两人中间的:“不打开给我看看吗?”
被徐希这一说,永田理这才反应过来,小心打开箱子上的锁扣掀开箱盖,里面除了周边挤着的丝绵外,竟然还铺着层薄薄的锦被。将锦被揭开,一抹幽光映入眼帘,徐希的眼睛微眯,一丝讶色从眼底闪过,但随即便恢复了平常模样:“青铜器?”
永田理点了点头,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白色的手套戴上,这才小心翼翼的从箱子里将一只大如汤碗般的青铜器捧了出来,轻轻搁在桌上。
看到这青铜器的器型后,徐希也不敢托大,起身凑近了先仔细瞧了瞧:一看皮壳就知道这青铜簋出土已经有段不短时间了,大概之前是落到了哪个古玩大家的手里,所以已经用特殊的方法“洗”过。
一来这样可以更加美观,二来这青铜器大部分是从地下起出来的,被水土腐蚀生锈早就不复之前光泽模样,这样做也是防止被腐蚀的器物再生锈变质。
经过特殊处理除去土锈、残渣,再给表面涂蜡,其表层光亮耀眼,但底层又能保持青铜本身的丰富色泽,既美观又无后顾之忧。
看了皮壳再看器物本身,徐希伸出手悬在上方隔空比量了一下:高四寸二分有余,外口差不多五寸五分五,腹部略鼓也不过六寸的模样。敞口束颈,双耳对称,双耳正面各有一只怒目暴突的饕餮,器物中间的腹部则是一前一后两个对称的兽头,突目獠牙、形象凶狠彪悍。兽头四周则是云雷纹与夔兽纹;下方是最安稳不过的圈足,哪怕桌面猛烈摇晃,它也不至于倾倒。
看到这个造型精美的青铜簋落到了日本人手中,徐希的心不由自主跟着沉了下去,从一旁徐云良的手中取了手套戴上,他这才上手托起了这个青铜簋。
这些年因为一些原因,徐希上手过的青铜器也不在少数,可是像手中这样精美完整的青铜器,这还是第一个。
青铜簋入手,稍微一掂便知差不多五斤七两,再加上六七钱上下的重量,光泽内敛,凑到鼻端闻也无异味,显然不是药水亦或是脏坑做旧的。造型更是端庄大气,虽说精美绝伦、兽头环绕,但却不够霸气。
仔细打量良久,徐希又认真找了一遍,这才轻轻的放下了青铜簋,看向满眼期待神色的永田理:“这件青铜簋是真品无疑,看这品相也不是新出土的,您入手之前应该也知道它的传承,为何还要拿来让我鉴定?”
从对方语气中发现徐希有些不悦,永田理赶忙解释道:“光庆你误会我了,这次并不是要拜托你帮我鉴定它的真假,而是想问问看,你知不知道它的出处?这青铜簋上并没有字,如果不知道它的出处,不管是它的文化价值还是其它价值,那都是要大大的打个折扣的。”
盯着桌上的青铜簋沉默片刻,徐希缓缓脱下手套,重新坐回了椅子里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阵子,他依旧阖着双眼缓缓言道:“前朝雍正年间,凤翔府宝鸡县有一樵夫上山砍柴,却不慎掉入一处地洞,历九死而得一生,终携一铜碗归家。次日及县城兜卖,有大儒见而收之,后随子举家搬迁,行至江浙地区定居。”
说完这一段,徐希才睁开了眼,却只是盯着青铜簋而不看永田理,语句中也是略带沉重:“这个青铜簋,是镇江府陈家的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将这个青铜簋收入囊中,在下不得不佩服永田君好手段。”
陈家乃江苏儒学大家,对于祖宗礼法最是在意不过,这祭祀用的礼器自然也是小心对待,轻易不得见,没成想现在却落在了日本人手里。
听出徐希话里的不满,永田理知道他年少气盛,有些事自然是看不惯的,他也不急着解释,接过了丫环端上来的熬煮好的千两茶,不疾不徐呷了一口才端着茶杯看向徐希回道:“如果我说这是陈家给我的谢礼,光庆信我吗?”
谢礼?
听到这个词,徐希虽说心中疑惑重重,但板起来的脸色也稍有缓和转头看向了永田理。
冲着徐希微微点头,永田理解释道:“我与那老板是同学,在英国时,我是学医的。当时陈家公子外出忽遇车祸命在旦夕,恰好我路过出手暂时稳住伤势,并且一直护送他去医院亲自为他动手术,在陈公子大失血的情况下,我让人抽我的血给他,这才救了他一命。”
英国远在海洋对面,那老板也是不知在哪里,徐希也无法去找陈家确定,只得把疑惑继续压在心头,选择暂时相信永田理的说辞:“既然这是陈家的谢礼,那你应该知道它的来历,又何必来问我?”
这也是徐希最好奇的地方:这只青铜簋落在陈家手中上百年,以陈家的本事,想必早已经将它研究通透,按道理交到永田理手中时,必然会连带着说明它的来由出处,所以永田理又何必来多此问?
听徐希这么说,永田理也满是无奈,但他明白自己不说清楚,恐怕不但没法再从这个年轻人嘴里得到半句真话,搞不好刚破冰的关系也得重新冻瓷实了,心中再不甘愿也只得耷拉下眼角耐心解释道:“陈家虽然将这只青铜簋送给我当谢礼,但也留下话说从此两清,互不相欠。就算是我上门还归青铜簋,他们也闭门不见。”
说到伤心处,永田理又摇了摇头:“眼见报道之期将近,无奈之下我也不能久留,只得随着同伴先去了新京,结果又遇上了粉彩小碗的事,这才来到了天津卫。”
“也是这时,才有机会把它拿出来,请你掌掌眼。”
与言辞恳切双眼中更是流露出希冀光芒的永田理对视片刻,徐希偏开视线,他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听后也是忍不住叹道:“这陈家也太……”
话说到这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陈家了这糊涂事办的了:报恩吧,人家也报了,可是就偏偏不把这青铜簋的来历告诉永田理,让人拥有宝贝却不知所以然,想必永田理心中也憋得难受?
也难为他了,忍了这么久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