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希推开自己父亲的房门时,看到徐文柏正坐在窗边发呆,他连忙进屋关好房门:“父亲,怎么没有休息一会?”
“今晚就要上船,然后还要在海上漂泊好几天,万一遇到风浪,只怕会没办法好好休息。”
徐文柏看着窗外景色沉默着,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徐希,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古怪的平静微笑:“午膳过后,我小睡了片刻,刚醒不久。你……事情都安排好了?”
父亲表现出的平静模样让徐希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是讷讷地点了点头:“嗯,已经安排妥帖,孙二兄弟会陪您一起上船,另外,我也想办法让家中三个护院上了船在暗中保护。随身带的钱也一并分成了五份,一份在行李箱里,一份您随身带着,两份分别给孙二兄弟带着,还有一份,在那三个护卫身上。”
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非常精细了,徐文柏神色如常点了点头:“不错,事情已经很妥贴了,你还有事就去忙吧,晚上也不用特意抽身来送我。”
打心眼里也想不通徐文柏为何如此平静,徐希猜测是父亲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才会故作此态,此时也只得无奈点头试探着回道:“那……我先出去了。”
就在徐希转身拉开门正要离开时,徐文柏还是开口叫住了他:“光庆!”看到儿子闻声停下脚步,就这么僵在门口,徐文柏柱着拐杖站起了身子,看着他背影嘱咐道:“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做事要稳重。记住我的话,只有先独善其身,才可兼济天下!”
徐希回转过来,对着徐文柏躬身应道:“是,父亲!”
“去吧!”
待重新回到施家大门前,徐希隐隐发觉大家脸色都不他对,不由得心中有些奇怪。他也不敢逮着那些长辈们问,只能悄悄找到纪敏问道:“怎么了?我怎么瞧着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对?”
纪敏此时的脸色也不太好,将徐希拉到一边才低声说道:“贝勒爷在来的路上,被武藤堵住了。他要贝勒爷那柄紫檀如意,贝勒爷没答应。”
一想到当初施老太公因为拒绝武藤,导致施家全家被灭,那惨像就在眼前,甚至尸体还没收敛,结果武藤又找上了德贝勒?
听到这里,徐希无声地张了张嘴,片刻之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像是漏气般的,被生生压着只冒出个尖来得嘶吼声,狠狠一拳砸在了一旁的墙上,忍着剧痛用力攥紧拳头,这才找回些许语言能力:“这武藤……过份了!”
“我晚上会试着劝劝他,但是……”说到这里纪敏也是忍不住苦笑一声。
话不用说尽,徐希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徐希也不认为纪敏有足够的影响力,能让武藤改变主意。
活动了一下生疼得五指,徐希此刻也冷静了不少,想了一下后才沉声开口劝道:“这件事,你还是甭掺和了,别到时候再把你给折进去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眼前这人真是……有意思!让自己不要参与,他却要去想办法。纪敏听到这话也是哭笑不得:“你别以为你和永田理有点交情,他就会一直站在你那边。现在,在这天津卫,就连永田理也必须听他的,你可千万别乱来!”
虽然王杆子的消息还没传过来,但徐希对武藤的身份也猜了个大概出来,不过现下突然听到纪敏这样说,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意外:他猜到武藤的身份高,但却没想到会这么高,就连永田理都要听命于他。
若是这样的话,要救下德贝勒……无异于火中取栗!
徐希此时也是头疼不已。
他是真没想到糟心事会一件叠一件的发展成如今这模样,简直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拨弄一般:施家的事还没了、父亲还没送走,这边德贝勒又摊上了麻烦事。
这偌大的天津城……果真是要被日本人全给毁了吗?
一想到这里,徐希胸中的烦躁之意就止不住得翻涌起来,逼得他忍不住开口颓丧叹道:“那我们要怎么办?难不成又要看着施家的惨剧再来一次?”
听到徐希低沉的呐喊声,纪敏的眼神也黯了下来,眼神瞟向了施家那一片废墟,眼底是满满的悲伤: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无论是她还是他,能做的都只是随波逐流尽力挣扎罢了。
正是因为带着这哀愁情绪,她再开口时嗓音也像是生吞了炙热的火炭般嘶哑:“自然是不能的,可是……我们能做什么?”
即便她此时能联系上组织,利用组织的力量救助德贝勒一家,可是如此一来组织的力量以及之前的布置就会全部暴露在敌人眼中,之前的无数辛苦、无数牺牲,全会因为她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付之东流。
甚至……日本人有了忌惮之后,未来即便组织能重回天津卫,也再无法回到今日规模!
这样的代价是她想也不敢去想的,所以纵然心如刀绞,此时纪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像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索般,缓缓收紧不得缓解。
就算她想帮德贝勒,也不知该从何帮起。
徐希倒是将心中的郁垒发泄了出来,此刻也清醒了许多。察觉出纪敏的神色不对,他想了想才提出个折中的法子来:“这样,回头我们两个都劝劝贝勒爷,让他出门时带着点达官人。现下有了施家这事,天津卫里的显贵人家就算不人人自危也至少会兔死狐悲,估计贝勒爷府上的护卫力量应该会强很多。待施家的事了,让他别出英租界了,安心躲着便是,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他这么一说,纪敏也反应过来了。日本人之所以选择杀人之后放火,就是担心事情闹大收不了场,证明他们现在并不想把一些事情闹到明面上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就算他们想要针对德贝勒也不方便摆在明处?如此一来,是不是还有死中求活的机会?
纪敏想到这里连忙点头:“光我们两个小辈人微言轻,光庆你跟梅先生关系比较好,呆会请他也帮着劝劝贝勒爷。小贝勒爷眼见着快要成亲了,他们家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对了,请熊八爷平日里也照应着点。”
纪敏所说的,也恰好是徐希此时所想的,他跟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过会就找个机会跟梅先生、熊八爷都说一嘴。你也帮我拖着点贝勒爷,甭一会我说完了,他人又风风火火不知道跑哪去了。”
“嗯。”纪敏答应一声,看着不远处那片废墟,眼神又黯了下来:“施家……”
不知道为何,看到这样的纪敏,徐希的心莫名有种像被什么尖锐物事戳了一下的刺痛。
在他眼中,纪敏就应该如初见时在雅集上一般,自信且略带些少年独有的跋扈,那种神采飞扬的表情。那才是钧竹轩东家风采,而不是现在这颓丧模样。
想了想,徐希将声音压到最低,凑到纪敏耳边悄声说道:“我打了电话给施二爷,让他不要回来奔丧。”说完他拍了拍愕然看了过来,不自觉流露出意外与惊喜的纪敏肩膀提醒道:“慎言!”
明白个中干系,纪敏微不可闻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不会说出去的。”
“.…..放心,绝对不会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