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一唱一和威逼一下纪敏,却没想到被这位钧竹轩的东家来了一记反将军,这让佐藤一时之间也为之语塞。不过他也不敢真的做什么,只能是不满地哼了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径直转头离开了。
虽然没有相送出去,但一直支棱着耳朵站在原地听着,直到佐藤他们汽车发出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纪敏才长吁一口气,没了那股子气撑着,她只觉得浑身发软,伸手一把抓住四喜:“扶我去一边坐一会儿。”
见他这模样,一直站在一旁未敢插言的徐云良,此时也赶紧招呼人为他倒了一杯水亲手端过来劝道:“纪东家,您今儿真真的是鲁莽了。”
刚才徐云良看着也是心惊肉跳:桥本的枪可是戳着纪敏的胸口,万一桥本真的火遮眼没了顾忌,那纪敏可就危险了。
纪敏摇了摇头对满脸后怕神色的徐云良解释道:“我和日本人相交时日已久,对他们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这群人都是属街边野狗的,只要比他们弱,就恨不得连对方的骨头渣子都啃了;只有强势起来,硬硬敲上几棍子,他们反而会主动凑过来舔你鞋帮子。”
自觉话说的有些过了,纪敏硬生生止住了话头,缓了片刻说道:“再说了,有武藤这层关系在,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可话虽是这么说,但武藤要求的办雅集这件事,却是要提上日程了,想到这里,纪敏不由地轻轻皱起了眉头。
察觉纪敏情绪变化,四喜在一旁陪着叹了一口气:“少爷,眼下这可怎么办?纪伯的后事还没处理,又来了这么一档子。”
一提到纪博,纪敏刚亮起些许的眼神又黯了下去,咬了下嘴唇也不知挥手赶走了什么:“旁的先不管了,先把纪伯…..送走再说吧。”说完他站直身对着徐云良拱了拱手:“徐管家,家中有事,就先不留您了。徐家高义,这情份,敏记在心里了。”
徐云良此时也与老友告别完毕,知道现在钧竹轩还有不少事要忙,他这个外人也不便在旁掺和太多,也是赶紧行礼告辞了。
在安排完纪博的身后事后,纪敏回到书房里也提不起兴致,只是坐在椅中盯着门缝里透进来的些许光亮发着呆:这次回天津,她也料想过很多可能,唯一没想到,或者说是不敢去想的,恰是眼前这种情况:一直守护着她的长辈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她。
自此以后,知道她身份、贴心的人……又少了一个。
突然听得敲门声,纪敏抬头望出去,看见四喜正用肩膀把门顶开,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个托盘迈过门槛,抬头看向纪敏劝道:“少爷,您一天也没沾食水了,我给你炖了点绿豆汤,先多少垫垫肚子吧。”
纪敏撇了眼搁在托盘上的绿豆汤,摇了摇头:“我不饿。”
“少爷,我知道你在烦什么。可是你当初回天津卫,准备重开钧竹轩,不就是为了用这个打进日本人的内部吗?”四喜款款坐到了纪敏身边,满脸认真神色劝道:“他们要办,就办呗。正好,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中国文化的深远高雅,这些是他们那弹丸小国,怎么也学不会的。”
“您以前提到过,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底蕴!”
四喜这一番话,倒是让纪敏内心有些触动,她顺着对方提到的思路略想了想,这才点点头,拿起绿豆汤正要喝,却停在唇边待了片刻又把碗放下:“我知道了,待会我要去书店里取书,你让小伍替我把马车套好。”
见自家少爷终于想通了,四喜也算是悄悄松了口气心中暗喜,连忙脆生生的应了声:“哎!”像是生怕纪敏后悔般,声音还未落地人就着急起身跑了出去。从那仓皇的背影就瞧得出来,四喜今儿个是真怕了,怕纪敏再遇到那样的危险。
可是纪敏心中也明白,决定走上这条路后,像今天这样的……或是更大的危险,她还要面对无数次。
另一头,赶到了贝勒府门口的徐希,刚下车就瞧见府门口已是挂上了白色灯笼,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起来,内心更是一片悲凉:这短短几日里,他似乎一直在与这白灯笼为伍。偌大的天津城,真的要被这些日本人弄成白茫茫一片才甘心吗?
得了门房通报后,小贝勒爷连忙迎了出来,刚跨过门槛还未下台阶就嘶声招呼道:“光庆!”
二人虽然平日里不常往来,但因为两家关系甚好,说起来还算熟络。可是……上次见面还是施家丧仪上,却没想到第二次竟然是在贝勒府的白灯笼下。
徐希看小贝勒爷下台阶下的踉踉跄跄得,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胳膊劝道:“福爷,您节哀。刚得了讯我便赶紧过来了,府上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尽管说!”
对徐希最近遭遇,小贝勒也清楚的很,闻言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侧身让开正门:“先进屋再说吧。这家里,没了阿玛,还有我额娘呢。”
仔细品了下小贝勒爷的话:这言下之意,是贝勒府由福晋做主了?
这让徐希有些意外,但又暗暗觉得也是在情理之中:虽说这大清国没了,爵位什么的也不存在了,可是对行贝勒府来说,传承还是有必要的。但即便是小贝勒世袭德贝勒家的贝勒爵位,他也自小习武,可无奈何出生时有些先天不足,身子骨孱弱,及不得后来的三弟不说,连二格格的体格似乎也比他要强上几分,所以不得已之下,才走了从文的路子。
府上的福晋也是武将府上出来的,满人又不用裹小脚,所以自小与父兄骑马挽弓,就算是后来嫁与德贝勒,每年也是没放下马上功夫,与德贝勒一同出猎、骑马游玩,俨然一副女中豪杰模样。
想到这里徐希也是连连点头:现下这种乱象,福晋当家是比小贝勒硬要上来好上不少。
待到徐希跟着小贝勒爷进到屋里,一身丧服的福晋待他行礼后,抹泪点头还礼道:“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这些日子连逢大难,也是辛苦你了。”
面对福晋满脸未干泪痕,徐希抿紧了嘴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劝慰,沉思良久他才问道:“福晋,今年三月份,我与贝勒爷有过一个约定,不知您可知晓?”
福晋闻言怔了一下,她没想到在这各家纷纷要撇开关系的时候,徐希会突然提起此事,她脸上浮起疑惑神情缓缓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屏退左右,只是隐晦得说道:“他跟我说过,我知你向来都是个好孩子,可是现如今……”
没让福晋把话说尽,徐希径直冲着对方拱手行礼,之后直起腰掷地有声道:“福晋,我徐家向来重诺!当初既已答应了贝勒爷,如今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您只管吩咐!”
面对徐希这副不容拒绝的模样,福晋沉默了半晌后才起身对着他款款行了一礼。这举动惊得徐希赶紧侧身让开,连连拒绝道:“福晋,您这可折煞晚辈了。”
另一头福晋却是认真行完礼后才拍了拍扶着她的小贝勒爷,看向徐希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三件事想要麻烦光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