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马车停下后,那老板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去钧竹轩。毕竟跟纪博再怎么熟悉也要讲究个上下尊卑,对方只是一个管家,以他那家家主的身份,肯定不可能出现在对方的灵堂。
倒是徐希在送走了那老板后,在门口静立片刻,还是招呼了徐云良一声,两人一同转身去了钧竹轩。
来到偏厅后,纪敏得了消息迎了出来,闻着两人身上的烟火气忍不住皱了下鼻子:“你们……从贝勒府回来?”
徐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在那边一直等到火灭了,确定没有人活着出来后,又去了一趟永田理那边。武藤、永田理都没有去贝勒府,去那边的是别人。”
听到这个消息,纪敏轻叹了一口气:“果然……以武藤的身份,肯定不会亲自去。但他也不会允许别人抢了他的风头,所以肯定也不会让永田过去。所以……最有可能过去的,不是佐藤就是桥本了。”
徐希也跟着叹了口气:“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贝勒府……”
可惜了,贝勒府两三百号人,最后也没将这两个人给拖下去陪葬。
纪敏又叹了一口气,她本不想再说,但此时还不是沉默的时候,最后也只能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今天刚约了一些老朋友商量中元节盂兰盆会的事,到时给施家、贝勒府上下一起做场法事吧。”
施家还好,贝勒府那些人,只怕是没有人敢给他们收敛尸骨了,更别说替他们办后事了。
提到盂兰盆会,纪敏也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也算我一份。”
徐希看了一眼不远处纪博的棺材旁的盒子,动了动嘴唇,最后也没有点明,只是约略提了一句:“小心着点,他们不一定就这样让你们出城的。”
纪敏怔了一下,回头望了眼那盒子,回过头看向徐希,肩膀耷拉下来带着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总得让人日后有个拜祭的地方,回头设个衣冠冢也算是对得起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听纪敏说到衣冠冢,徐希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提议道:“左右我父亲那边也只是个衣冠冢,把那盒子拿给我吧,想必他们几个老朋友凑在一起也热闹一点。”
纪敏是万万没想到徐希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盯着徐希看了一小会儿,或许是瞅到对方眼中没有旁的贪婪光芒,最后才点了点头。
叫过四喜要她去外面守着,纪敏这才从纪博的棺材旁将那个小盒子拿起递向徐希:“那就麻烦光庆兄了,让德贝勒他们跟纪伯一起,确实……不太合适。”
接过盒子,徐希只觉得沉甸甸得重量通过手臂压在了肩膀上,不由地叹了口气:“单单就你这份心意,想必贝勒爷与福晋他们就很感激了。”
将盒子转递给了身边的徐云良后,徐希对纪敏拱了拱手:“我先回去了,我们回头再聚。”
眼见徐希转身走了没几步,纪敏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可是看着一脸疑惑的青年,她却又觉得有些事一时之间不好开口,只能临时改口道:“等过了这一阵子,有空一起吃个饭。”
这算是纪敏第一次提出来一起吃饭,徐希有些意外,瞧着对方神色期期艾艾的像是有什么隐瞒,但他还是按捺住心中好奇,微笑着点了点头应道:“好!”
等回到希夷阁,徐云良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是福晋挑出来给纪敏的一个翡翠烟嘴,还有德贝勒和福晋,福隆他们的生辰八字,看着这些东西沉默了片刻,他才抬头望向徐希:“少爷……”
看了徐云良一一从中拿出放到桌上的东西后,徐希偏开视线眨了眨眼睛把泪水强憋了回去:“我记得年前贝勒爷赏了我一个他的玉佩,也拿过来一起放里面吧。”
还好平日里客人赏赐的东西都是另外放着,要找起来也容易。
徐云良应了一声,转身让胡掌柜去取去了。
等他回来时,看到徐希还坐在桌前发着呆,连忙清了清嗓子安慰道:“少爷,福晋他们也算是报仇血恨了,您也就别再难过了。”
“报仇了吗?”徐希抬眼看向徐云良,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其实他们都知道害死德贝勒的并不是今天被烧死的那些日本兵,那些日本兵充其量也不过是帮凶,真正的凶手应该是武藤,或者说是这些侵略中国的日本人。
可眼下,大家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这样程度的报复了吧?
看似解气,其实也就是滔天血仇,才收了个年节的利息罢了。
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浊气,徐希摇了摇头,将东西一一装回盒中,把盖子盖好递给了徐云良:“您找人把这盒子里的东西处理一下,放进那个棺材里去吧。”
反正给父亲准备的棺材本来就是假的,现在给德贝勒一家用也是再好不过了。
徐云良双手接过盒子捧在胸前躬身应道:“少爷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盒子里的物件也不值几个钱,就算日本人打开检查也不会为了这点钱把东西收走。最紧要的,是要把德贝勒一家人的生辰八字给放进棺材里。这个若是被日本人发现了,可就真真是了不得的事了。
片刻之后想出个主意来,徐云良让胡掌柜拿了一卷经幡便出门了。
徐希听后怔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老管家要做什么,但知道他肯定是去办这件事了,也没在店里多留,直接叫老赵套了马车回家去了。
到了晚上快要睡觉前,徐云良才回来,手中拿的还是那卷经幡,但徐希看过去,却似乎有些不一样。细细敲过去,才发觉这经幡被人稍稍改动过,加上了些许飘带装饰,将经幡上的地藏菩萨装饰得更加的庄严华丽:“云爷爷,这些飘带……”
“我请了赵四娘替我把德贝勒他们一家的名字和生辰用梵文给绣成了飘带。就算是武藤他们拿着看,也看不出来的。”徐云良与徐希一同往灵堂走去,小心地将经幡盖铺在了棺材里:“赵四娘的手艺,少爷您放心。”
说到赵四娘,徐希便点了点头夸道:“湘北赵家的绣艺那是没得说的,赵四娘肯亲自出手,不是赵家的人怕是没人能看得出来了。”
这赵四娘出身于长沙,乃是湘绣四大家之一,擅长佛像绣,只有少数与赵家关系亲密之人才知道,他们最擅长的,其实不仅仅是佛像绣:赵家不传之秘便是将文字转变为梵文绣成佛像中的各种装饰。如此一来,还真是不怕别人发现这棺材里就是德贝勒全家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了。
唯一可惜的,便是一同殉主的那些仆人和护院、达官人们,有日本人盯着,他们的名字与生辰暂时没法查验出来。
看着徐希忍不住抚摸了几下经幡上的飘带,便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下来,徐云良明白他的想法,出言宽慰道:“少爷,虽然说都是些忠义之士,但与贝勒爷一家埋在一处终究是不太讲究,回头私底下查清楚了后,我们再去设一座合葬衣冠冢便是。”
徐希转念一想,这样做倒也不错!今日里也与大家一起敲定了中元节的盂兰盆会,到时找德明大师私底下说一下,为贝勒府和府上下一起超度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看时间也已不早,徐希不再纠结,跟徐云良吩咐了几句后,主仆二人便各自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