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窗外天色擦黑,纪敏才终于结束了手中的工作。用力伸了个懒腰,一抬眼便看到四喜正拿着个绣绷坐在门口守着。
见到她这小心模样,纪敏笑着站了起来劝道:“别那么紧张,书斋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守着也没用。走,陪我一起吃饭去,吃完饭晚上还得练功呢。”
四喜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没什么用,可她就是不放心,自己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只好用这种笨方法守着纪敏。此时再听到纪敏安慰,眼眶没来由得热了起来,又差点掉下泪,害得纪敏连忙上前一阵好哄。
相比钧竹轩的鸡飞狗跳,徐家倒是终于清静了下来。
难得今日里再无访客,徐希在书房里闲哉了一天,看看书、练练字,倒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模样。不过听徐云良传来的话后,那点难得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影子,摇了摇头叹道:“嘉泽也太小气了,好歹希夷阁就在她对面,办个雅集竟然不给我发帖子。”
“少爷,我听说……纪少爷请了刘老板。”徐云良说完这句话后,生怕徐希误会自己是在挑拨两家关系,赶紧开口解释道:“听说刘老板为了参加这次雅集,答应出钱雇人巡堤。”
这倒是好事一件,徐希闻言点了点头赞道:“这样挺好的,有了刘老板在,想必段世叔那边应该也答应得很轻松。”
许是想到了自己听人说的一些过程,徐云良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确实如此。”
提起这位段世叔,徐希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叹道:“段老板现在只怕也是咬牙在撑着,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可不好做。”
“可这天津城如果个个都讲气节,没了做事的人,只怕最后倒霉的也是这些老百姓。”房中也没有外人,徐云良放开心思冲着徐希叹道:“段先生其实比很多人都要难得多,他这也算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守着这天津卫了。”
听到这话,徐希不由得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转身从身后的书架里取下一个盒子递向徐云良:“云爷爷,麻烦您把这个给段世叔送过去吧。”
徐云良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徐希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套书,连忙抬头看向徐希疑惑问道:“少爷,您这……”
“他是为了天津卫的老百姓受的委屈吃的苦。他不说,但我们不能当不知道。”徐希叹了一口气:“死不易,活着更不易。”
徐云良听后也有些动容:“少爷放心,我马上送过去。”
“还有他平日里喜欢的老寿眉也包一包送过去。”
“是!”
打发了老管家,再想到钧竹轩的雅集,自己能为纪敏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了。徐希知道纪敏办这雅集是被迫的,可哪怕明白对方难处,心里也总觉得有什么堵得慌。
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这模样了?
“我们中国,生病了!”莫名的,徐希又想到了梅先生那句话。
现在的他,对于这句话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了。
可是这个病要怎么治,他却没有任何头绪,更不知道从何着手。
亦或是…….像他这样的平头小百姓,本就没有资格谈什么为国家治病的吧?
只是,就真的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硬生生的受着吗?
凭生第一次,徐希很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在内心深处,他甚至有些希望大伯那个所谓的抗日救亡组织是真的,这样他或许也可以为对付这些日本人出一份力。
可这种事也就是心里想一想,哪怕他徐希再脑袋发热,也知道徐文桦那里的事肯定不靠谱!别说帮忙救国,不添乱就算不错了,或者说徐文桦别最后别投了日本人,给祖宗丢脸就算是烧高香了。
在心中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徐希硬逼着自己放下心中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再一次专心看起书来。施老太公在出事之前,给了他许多书,有一部分是他以前没看过的,还有一部分虽说是他看过,但书上施家人的注解却是首见。
这既是一次重新学习的机会,也是一次让他更靠近施家人思想的机会,对于施家人明知会死却仍然从容面对,徐希虽然敬佩,但内心深处却无法苟同。他总觉得在不违背底线的情况下,但凡有一丝生机,就绝对不应放弃。
就像这次,哪怕徐家再难,他还是将父母送了出去,独留自己面对眼前的乱局。
因为不认同,所以才不能理解。
或许……老太公的书里,能有个答案也说不定。
话说回钧竹轩那边,沈管家将吴婶饿了三天后,终是找了人牙子发卖到了一户人家。但在卖过去的同时,也不忘叮嘱对方,这个吴婶虽然做事手脚还算麻利,但却喜欢刺探主人家的隐私、乱嚼舌根,人品有问题!若是要用的话,一定要盯紧了,不然逃了可不怪他。
对方也算不得什么殷实人家,花钱就是为了买个劳力来家里做杂役的,听了沈管家的话便连忙表示一定会把她看紧了,而且只在杂役房里干活,轻易不许出去。
得了对方保证,沈管家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当然,他前脚刚走,就有两个穿着打扮都不起眼的人,守在了这户人家出街的唯一路口,只看这吴婶会和什么人接触。
倒是纪敏,在处理完了手中积攒的事情后,带着四喜出门散心,顺便去了一趟红梅咖啡馆。
洪文博听她事无巨细说了最近遭遇,虽说因为事情已安排妥当夸了纪敏几句,但还是严厉的批评了他这次疏漏,并且再三叮嘱,之后行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毕竟,情报战线上无小事,纪敏背着的不只是他一人的命,再小心都不为过。
纪敏乖乖的接受了洪文博的批评,之后才问出了心中积攒了一阵的疑惑:“洪先生,这次发卖吴婶,是不是与我们的革命理念有偏差?”
当时她也是气急,才会说出要发卖吴婶的话,后来的安排也确实是为了查看吴婶是不是别人安插到钧竹轩的探子。这些出发点成了发卖仆人的借口,可纪敏心里总觉得……似乎这做法与自己所一直秉持着的理念有冲突。
听到她话,洪文博倒是笑了:“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只是非常时刻有非常的手段。如果吴婶真是别人安排到你身边的探子,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这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无可厚非。事后若发现吴婶并不是敌人的探子,组织也会做出弥补,安排解救她的。”
听到这番话从洪文博口里说出来,一直内心忐忑不已的纪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
一旁听了全程的四喜看到纪敏脸上露出轻松模样,忍不住哼了一声:“要我说,也是少爷您心软才会同情像吴婶那样的人!再说了,如果不是吴婶犯了那样的忌讳,您充其量也就是直接把她赶出去,又怎么可能发卖她?好心也得看放在什么人身上吧!”
四喜最后一句话,洪文博倒是赞同地连连点头强调道:“没错,对待敌人,我们不能有一丝心软,否则就是对自己、对身边同志生命的不负责!”
有了这句话打底,纪敏的心终于是安定了下来,用力点了点头回道:“我明白了,谢谢洪先生。”
“等沈管家熟悉了家中的事务以后,这买咖啡的活就让他代劳吧。不然你经常往这里跑,太引人注意了。”
纪敏倒是虽然觉得无所谓,这也是个难得的散心机会,但既然洪文博已这么说了,她点点头正色应道:“好。”
眼见这杯咖啡已到底,纪敏干脆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多谢洪老板招待,叨扰了,事务繁多我就先告辞了。”
“纪老板慢走!”洪文博恭敬地将纪敏和四喜送出门,那一副店老板送熟客的殷勤模样倒是只人觉得他略有些谄媚,旁得想法倒是没有。毕竟咖啡店这种新鲜洋玩意,不用心维护这人丁稀少的客人,恐怕开不了几天就得关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