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傍晚时分,徐希坐着马车与徐云良一同慢慢的往城东的便宜居行去。待到马车停稳,早就在大门口候着的赵掌柜,殷勤上前帮着把脚凳给搬了下来:“徐少爷,您来了。”
“赵掌柜的,虽说今日您赚我一桌席面的钱,那也不至少抢我家车夫的工作呀。”徐希也是跟对方熟的很,所以说起话来也没甚顾忌,惹得赵掌柜的凑趣似得,赶紧对着与自己同家门的车夫老赵打拱告罪。
老赵吓得赶紧跳下车让到一旁连声告饶:“赵掌柜,我家少爷就跟您逗个闷子,您可千万甭当真,拿着我这下人开涮。”
几人笑了一阵子,下了车的徐希这才正色问道:“唐爷到了吗?”
“还没,您约的时辰还没到,唐爷估计还得过一阵子。您先高升进去宽坐片刻,外面有我给您看着,肯定怠慢不了唐爷。”赵掌柜热情地将徐希引进了店里,招呼小二去准备茶水后又转头对二人说道:“现下店里人手不够,我大侄前些日子从城外来投奔于我,我也下心思调教了几日,还算上得了台面了,呆会便让他进屋伺候二位。”
这番话让徐希有些意外,对方口里的大侄应该是王大无异了。没想到这些天,赵掌柜的竟然直接给他找了个身份,当下他便轻轻点头沉声说道:“多谢赵掌柜。”
赵掌柜也明白徐希话里藏着的意思,只是笑了笑不多应声,走在前头将二人引进了包间里。
等赵掌柜离开准备叫王大过来时,徐云良却拉住他摇摇头说道:“那唐爷就在巷子口拐角处,现在还是先别叫王英雄过来了。”
赵掌柜闻言怔了一下,想到市井传言,大致也明白了那位爷的心思,笑了笑点头道:“成,回头等你们忙完了,我们再聚聚也是一样的。”说完便退了出去。
果然,过不多一会,赵掌柜挑着调门的声音就自门口传了进来:“唐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我打下午日头还在头顶心的时候,就在门口候着您了。您瞅瞅我这脖子,都候得长了又一寸了。”
再接着就听到外面一个推金倒玉般的浑厚声音响起:“赵掌柜的,您财源广进!”
“哎,谢唐爷您吉言,里边请!”
光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徐希便知那句闻声不如见面的老话说的没错:这位唐爷无论外面传的如何,身上到底还是留着几分功底在,倒是没因为抽大烟把嗓子给毁了。
当下他也连忙站起了身来,一直待在门便的徐云良也赶紧打开包厢门,让自家少爷站到了包厢门口。
看着眼前这个缓缓出现在楼梯口的,面相上有四十来岁,虽说面有菜色但走路竟是还虎虎生风的男子,徐希倒是有些意外,心里暗叹了一句虎死不倒架。不过再仔细一瞧,对方上楼时这脚步还是却是有些虚浮了。
瞧到这里,徐希连忙收回视线笑着拱手行礼:“唐爷,徐光庆这里有礼了。”
唐爷闻声也是站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希,这才抱拳行礼:“某现在已经是一介废人,劳徐东家惦记,特来赴约。”
“里边请!”
待进了包间分主客坐下,赵掌柜也带着小厮将酒水一一送上,摆好酒菜后他知趣地退下,并顺手带上了包厢门。
待到屋中没有旁人时,徐希欠身双手捧着酒壶为唐爷斟上一杯酒:“唐爷,请!”
可唐爷却撇了眼面前酒杯,伸手端过一旁的茶水冲着徐希示意道:“徐东家,某不善饮酒,这里就以茶代酒了。”
敬酒被拒,徐希也没生气,只是笑着摇头把酒壶放下:“是我的错,请客之前,竟然没有打听清楚唐爷的喜好。”说完,他也举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我以茶代酒,谢过唐爷今日赏脸前来赴约。”
“这有饭有菜的,为何不来?”唐爷话虽然这么说,但小小呷了一口茶水把杯子放下后,却双手搁回膝盖上端坐桌前并没有着急动筷。看样子想必今天徐希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他也是不会吃这顿饭。
本以为抽大烟的人个个都无底线,眼前这位唐爷的表现倒是让徐希有些意外。在心中斟酌片刻后,徐希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
听徐希说完,唐爷沉着脸半晌才开口讥道:“我本以为,这天津卫中,一直受施老太公看重的希夷阁的骨头很硬,却不想如今没了前东家,徐少爷您这腰已经躬到地上去了。”
早就料到会有人因为日本人的事说自己,今日听得之后徐希也不甚在意:“如果要一昧的讨好日本人,我随便找个戏班子唱上几曲靡靡之音,应该也能应付得过去吧?之所以找唐爷您,一是想让日本人看看中国的文化精粹,二是想问问唐爷,那《定军山》您还能唱得了吗?”
徐希前面说的话,唐爷只当是听丧家之犬的狗吠,连半点笑都欠奉,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睛却是突然亮了,不禁看向徐希面皮颤动了几下,圆睁双眼,猛吸口气压低嗓音问道:“你要我去日本人面前……唱《定军山》?”
“就是不知道唐爷现在这身上的功夫还剩几分?那黄忠老将军的英雄气慨,您……还能拿捏得住吗?”
说最后一句话时,徐希脸上明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是温和无比,可落入唐爷耳中、眼里,那便是再明显不过的讽刺了。
血气猛地涌上脸,唐爷气得一拍桌子起身吼道:“某自三岁入戏班拜师学艺,十六岁登台,这《定军山》唱过无数次,便是无人打板也能唱得分毫不差,就算是聋子听了也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声黄忠再世!”
徐希要的就是唐爷这话,有道是打铁趁热,他紧跟着追问道:“所以,唐爷您是否愿意屈驾前往?”
回过味来的唐爷怔怔地看着徐希,过了片刻后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应道:“有何不敢!”说着举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将酒饮尽空杯掷在脚下:“徐东家要玩,唐某便奉陪到底!倒要看看那些小日本听了这《定军山》会不会吓破胆!”
看来,这位唐爷身上也是有故事的人。
徐希在心中止不住叹了口气,也起身双手举起酒杯:“在下重孝在身,不能陪先生尽兴,但这一杯,我干了!”
一顿饭菜虽然是吃的宾主尽欢,但可以看出来眼前这豪气干云的唐爷现在过得并不如意,吃起东西来一副饕餮鬼的模样,恨不得连盘子都端起来直接倒进嘴里。但在这乱象之中,徐希也注意到眼前人纵然是在此时,也依旧非常自律,但凡对嗓子有丁点伤害的食物,便是碰也不碰。
这样的人……可惜了!
也难怪他一听说是要与日本人对着干,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