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希夷阁大门,两人刚站定不久,远远就望见梅先生的马车出现在了巷子口。
见这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前,徐希展颜笑道:“梅先生的性子还是和以往一样急,每次雅集,他都是早早赶来,就是不知道这次是馋我们的酒还是旁的。”
“好你个徐光庆,这才几日不见,竟也学会编排长辈了?”梅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未掀开帘子就传了出来,也不用矮凳,撩起长袍下摆径直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这莽撞模样倒是把徐希给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了一把,陪着小心半是开玩笑地劝道:“我说梅先生,您可小心着点。万一摔着碰着,我这小门小户的,可真真赔不起。”
徐希开着玩笑,梅先生也笑着伸手拍了他一下,挤了挤眼睛揶揄道:“终于决定出来了?”
“不管决不决定,都是迟早的事。说起来,今儿还有件事要麻烦梅先生。”话音刚落,徐希便凑到梅先生耳边,小声将青铜簋的事说了一下。
梅先生原本早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徐希这一提醒他花了片刻功夫才想起来,顿时皱起了眉头看向他问道:“你确定?”
“确定!这国宝左右不能真的落入日本人手里。祖宗的东西,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现下知道了还不想办法留下,只怕以后会被后人戳脊梁骨。”
见徐希神色认真不似做伪,梅先生不禁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才凑过来悄声说道:“放心,我省得,呆会瞧我的。”
徐希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远远的看到又有马车过来,只能是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梅先生,后撤一步唤人过来将他先引了进去。
随着站在门口迎客,瞅着客人一个个得过来,让徐希暗自高兴的是,发出请柬的客人全都来了,也就是说,没有一人因为他在这种时候重开雅集而不满。
现在……就只剩下重头戏,压轴的永田理和武藤没有到了。
一如上次一般,武藤的车出现在巷子口后,徐希也看到永田理的车跟在后面随之出现。永田理这种摆在明面上,不加任何掩饰的谦卑态度,让徐希也是越发警惕。
他知道永田理有多讨厌武藤,但却能违反常理在武藤面前,保持一个做为下属应有的态度。这样的人,就像是藏在落叶下的毒蛇……比性格直爽的武藤更为可怕。
不过现在也还没到发呆的时候,待车停稳,小厮恭敬上前打开车门,见到武藤和纪敏一同下了车,徐希迎上前笑道:“我说今儿一大早的,纪东家就出门了,还以为他是要爽约不敢来我这雅集了,没曾想,这是去搬救兵了。”
这一句话,明着像是在取笑纪敏,实则是在暗捧武藤,听得他心里很是舒服,冲着徐希笑了笑捧道:“嗯,久闻希夷阁雅集之盛名,所以特意拜托嘉泽带我前来观摩一番,还望徐先生不要让我失望。”
“自是不会,还请先行一步,我迎完最后一名客人便来作陪。”看到武藤的侍卫捧着一个长盒子要跟上,徐希连忙伸手将人拦了下来,看向纪敏微皱眉头问道:“希夷阁雅集规矩,一位客人,只能带一位同伴。纪东家,您这是……”
武藤闻言转头看向纪敏眼中露出询问神色,待纪敏轻轻地点过头后,他这才接过盒子,挥了挥手让侍从退下,看向徐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是一件凑趣的东西,想着为这雅集锦上添花罢了。”
对于武藤的解释,徐希微笑着回道:“希夷阁雅集只限人数,不限物件。只要您乐意,便是把整个天津城给搬过来也不会有人阻拦的。”
原来如此,武藤笑着点头:“很有意思的规矩。”说完,便丢下徐希,和纪敏先进了店里。
等武藤的车开走,停在后面的车才缓缓开了过来。
因这不是第一次了,永田理倒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生气,而且坐在车里的他已经听到徐希与武藤的对话,自然是不会让侍从跟着讨没趣。把盒子接过来拎在手中,永田理走上前对着徐希眨了眨眼:“放心,一切有我,不会让你难堪的。”
徐希摇头不已苦笑出声:“你别给我添乱就是了。”说完,他收起笑容正色伸手一引:“二位贵客,里面请。”
当他们三人并肩进了门内,只听得身后大门徐徐关上的声音,这声音惊得永田理骤然停下脚步,回头往身后看去,惊叫一声:“光庆?!”
“放心,我在这,没人能伤得了你。”徐希满脸无奈神色开口解释道:“德贝勒家那是他们自个想不开,所以才会那么做。我这活得好好的,你又没得罪过我,怕什么?再说了,你和武藤两个人都在这里,我就不信外面你们没布置。”
有徐希这一番话解释,永田理这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给自己摆了个台阶:“你是不知道现在抗日分子的厉害。前几天不是刚抓了一个吗?那还是拿他父母和刚出生的孩子相逼,这才把嘴撬开,可是审讯的人不小心,让他知道自己的同伴自杀了。唉,结果他也是直接一头撞死在狱里了。”
说到伤心处,永田理不禁又叹了口气:“他们这群人,是真不要命。”
猛的听到那个联络员的死讯,徐希的脸色也是跟着变了变,不过他还是开口道:“你就安心吧。不说外面,我这院里还有这么多达官人在,便是我死了,他们也会拼命护得你们周全,不然我这希夷阁的金字招牌可就真的砸了。”
他这模样落在永田理眼里,分明是被吓到,却还兀自强撑着。
从里面迎出来的那老板,听了两人对话,倒不知道二人是何心思,只在一旁帮腔道:“永田君请放心,只要在希夷阁里,除非这店里的人全死绝了,否则绝对不会让客人掉上哪怕一根毫毛。希夷阁这上百年来,历经这么多次动荡,从来都没有过让客人受伤的事发生的。”
有了二人拍着胸脯的保证,永田理这才稍稍放心,重新迈步跟着他们一同往水榭走去。不过走了才一截远远透过花丛看到前方,他又停下脚步疑惑问道:“又去水榭?现在荷花都败了吧?虽说天气仍然有些热,但也用不着去那里吧?”
“秋荷新桂,乃是水榭一大美景,就像日本喜欢侘寂与物哀之美一般,残荷也是有别样风情在的,端看怎么欣赏了。”徐希笑着跟脸上流露出些许戒备神色的永田理解释道:“别小看了这残荷,有许多名家最是喜欢画它。虽看似已接近死亡,但其中却又孕着新生,代表的便是生生不息之意。更何况,还有从荷塘里刚挖出来的莲藕拿来炖汤,尝起来味道最是鲜美。”
没想到一塘残荷还有这么多花样,永田理笑着摇了摇头:“你是雅集的主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错了,今天雅集的主人是你,而不是我。”徐希微笑着上前,走到前侧方带路:“我只是一个场地提供者和宴会筹办者,真正的主人……”
冲着永田理一笑,徐希沉声说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