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云浩然,虽然不是明三爷那种出色俊俏,也气质斯文里让五官出色。
走的时候,云祝记得清清楚楚,儿子中了春闱,那是春风得意好少年。今天呢,这是还是他吗?
形容憔悴,神色枯竭,那种气血里让熬干的狼狈,痛到云神的骨子里。
“浩然,你得了病?”云祝骇然。
云浩然痛苦难禁:“没有,我复试没有过。”
殿试前有复试,对云浩然来说,本来不算什么。这个消息就成对云祝的五雷轰顶,让他茫然不知所措:“你岳父说你能中啊?”
但随即他定定心神,心想这一科不中,下一科再中就是。正在安慰儿子,他没有留神“岳父”这两个字,对云浩然好似万针刺骨。
他痛的五官都有了抖动,深深的低下头:“父亲,我退亲了。”
这第二道雷,云祝接不下来。他后退几步:“不能啊,街上说的居然是真的……”忽然咆哮:“谁敢把我定的亲事退了!”
云浩然眼前闪过母亲的哀求,她怕父亲回来气恼,求自己说是母子的商量,但是……家里的人都知道是母亲和大伯母的主意,云浩然想我一个人哪能瞒得过来。
再说没了亲事,他没了主心骨儿一样,书看不进去,殿试不想考,复试的文章写的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没过在他意料之中。
他如实的回答:“是大伯母说动母亲,她们去宇文家退了亲。”
云祝疯一般的奔进房里,云浩然想阻拦都没有机会伸手,很快,房里响起怒骂声,母亲的痛哭声,云浩然冲进去,见到父亲把母亲按在地上,手边不管捡到什么都往母亲身上、脸上打。
地上能有什么呢?这里近床前,有双鞋子在这里。
云刘氏大哭着辩解:“你没看到,无忧和好些京里的少年亲近的很……”
云浩然本来准备劝,听到这话心头一寒,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而窗户的外面,几个或者年青,或者苍老的嗓音怒骂道:“你还敢乱说,家里已经要死人了!”
几个年青人扶着老太爷们走进来,其中有一个病容满面,云祝知道他有心疾,怕闹哄哄中犯了病不好,住了手不再打云刘氏,让老太爷们把事情再说一遍。
老太爷们眼泪汪汪:“家门不幸,你怎么娶了这么个东西!要说眼皮子浅,你走以后,你的亲家当上刑部尚书,她应该巴结奉承才对。她却好,让你大哥娶的那不争气贱人挑拨,居然不问问我们,她们两个人自己去见宇文太师退亲事,宇文太师是什么人?郭村也不敢肆意的羞辱他。他的眼里也没有我们家,他正中下怀,他做事妥当,当时写了退亲文书,你娶的这个东西按了手印!”
云祝忍不下去了,顾不上谁有心疾,谁会犯病,反身跳到云刘氏的面前,提起脚来,对着她不管是脸,还是头,还是肚子,不论地方的乱踢。
没几下子,云刘氏已说不出话来。
云浩然哭了,跪下来抱住父亲腰身:“父亲,您要打死母亲吗?我已经没有了无忧,不能再没有母亲。”
云祝出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累的浑身无力。喘息几口气,对着儿子有一丝哀怜:“浩然,你知道你母亲做了什么,只是退亲吗?远没有这么简单。要是打死她能挽回亲事,还是打死她吧。”
面容动上一动,他想了起来,顿时有了精神:“看为父只生气去了,浩然,走,我带你去见你岳父赔罪,哪怕长跪不起,也要把这门亲事挽回来。”
他没有看到云家别的人看他好似看呆瓜。
云浩然抱住他,跪着不肯起来,乞求道:“父亲,别去了,无忧又定下亲事,定的人家比我好,”
“腾腾腾”,云祝从儿子手里挣脱,退了好几步碰到椅子,一屁股坐下人几乎瘫软,瞬间想到什么,露出痛苦之色:“怎么?你母亲干出这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竟然没有苦守着你岳父母,守着你媳妇儿,好好的对他们赔罪?”
如果有过赔罪,云祝不相信文天会把女儿另定人家。
宇文天,曾是他的伤兄大仇人。
但文天,却早已让他钦佩到心底最深处。亲家有人品,有德行,他不是轻易改变的人。
“只能是你!你变了!”云祝对着唯一的儿子,眸中射出寒光。
云浩然号啕大哭:“父亲,我没有办法,我没有脸见无忧,无忧定的是长公主府……”
云祝恨恨,不但不原谅,愈发的暴怒:“可你有你岳父!你是岳父母一直看着长大的,你太不争气!”
老太爷们从云祝的话里听出希冀,劝道:“老二啊,慢慢地说,听完了,你有好法子,咱们一起办。”
云祝也累了,也气伤的没有精神,喝着茶水养精神,把整件事情从头听了一遍。
不由冷笑:“游春会少年?在座的除去浩然不是在京里长大,别的人,你们哪一个没有游春会过少年?”
剜骨的眼光又给了刘氏。
老太爷也骂:“是啊,可我们当时不知道,两个大胆的贱人把亲事退了。明三爷当天就来到家里,比两个贱人来的还要早,不然,我们还不能知道退了亲。写了一道具结,把咱们家害的惨。这街头巷尾的谣言上哪里能堵得住,你进家以前,七老太爷的儿子在外面不让人说闲话,让几个混混打得起不来,七老太爷刚犯心疾,刚缓过来,”
七老太爷可怜巴巴:“老二,你有好法子,你还能和文尚书说上话,求他对明家说说人情,把这具结收了吧。就是没有这道具结,圣旨赐婚,明家势大,闲话又能怎么样他家?宇文太师也同样不怕啊。倒是我们家扛不起……”
“唉,浩然年青面皮嫩,进了一回明家,却没说下来。”
云祝哦上一声:“浩然,你去过明家?”
云浩然低下头嗯一声。
云祝有了微笑,说话也镇定的多:“那你见到无忧没有,你对无忧说了什么?”
云浩然不回话。
云祝心头闪过不妙,勉强还能耐心:“你难道没有安慰她,没有说你等着她,你们两个青梅竹马,不是一般的情意……”
“父亲,”云浩然僵硬的仰起面庞,绝望地道:“她定的是明家,我对她说了又有什么用,反让她想着我,她在明家也过不好,我让她好好过日子!”
“啪”,一记巴掌又狠又拙,把云浩然抽得滚出几滚。
云刘氏刚恢复不久,悲呼一声扑上来护住儿子:“你打死我吧,儿子是我的依靠。”
云祝同样决绝的神情,缓缓起身里悲壮莫明:“打死你,打死他,都对不起文亲家!”
往外面走去。
老太爷们叫住他:“老二,具结的事情……”
“我眼瞎娶了这个东西,”云祝一指云刘氏,冷漠地道:“我活该!”再一指大哥的房间:“你们纵容那个东西,一直在家里夸她,就差没给她立贞节牌坊,哦,你们也想求表彰,那会儿太师当权,太师怎么会答应。你们活该!”
所有的人都让云祝噎的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他刚从外面回来,这又走了出去。背影里,带着对家人的失望,对妻对子的失望。
丢下一句话:“你们竟然半点不作为,这事发生后,你们做了什么?”
……
云祝去了哪里?他带马,独自来到一处高门府第处停下,匾额上写着“公主府”,这是明家。
怀里取几个小元宝,托在手上,赔笑送给看门的人:“列位大人,为我通报一声,我姓云,我想见见文姑娘。”
看门的人见他客气,称呼又是“大人”这样的尊称,说声不敢当,让他到石狮子旁边等着,为他往里通报。
春草出了来,见到是云祝,变了脸色道:“果然是你!说是个中年人,姑娘说应该是你。滚滚滚!”
云祝满腔的委屈伤痛涌上来,几十岁的人泪如泉涌:“春草,美言几句,我只想见她一面,只一面。”
“我对姑娘说不见了,姑娘却说要见!跟我来吧,哼哼哼。”春草带着他往角门去,边走边数落他。
二门外的小客厅,春草让他等着。她进去,片刻后,小客厅的屏风后面,走出文无忧。
“无忧,”云祝见到她更痛于心,走上一步,双膝跪了下来:“我对不起你!”
文无忧本来不知道云祝的来意,但他既然到了门上,就打算见见。也许,与云浩然复试落榜有关——无忧在深宅里有一对捣蛋包陪伴,能做到不过问,是春草喜滋滋打听来,喜滋滋回了话:“遭了报应了,老天不容他当官。”
也许,云祝与“具结”有关。春草不肯打听这件,怕姑娘听到动了好心肠,文无忧也能做到不打听。但云祝前来,不由得猜上一猜。
结果,却见到前公公特地赔罪。
这是四月里,退亲的事情过去不到两个月,说忘怀的都是了不起的人。文无忧能做到不多想已不容易,见到这一跪,触发旧伤,哭了起来。
上前去扶云祝,不自觉的还是旧称呼:“公公请起,这不是您的错。”
云祝不肯起来,想想这样的好儿媳,让刘氏羞辱了还能不对自己恼怒,再想想文天对他帮了太多太多,他愈发的要叩头在地上,泣不成声:“对不住,是我没生好儿子,都是我对不住你。无忧,要是我死了能不发生这件事,我宁可这就死了。”
他不肯起来,无忧也跪下来,也是泪如雨下:“公公,浩然哥哥不应该变心,他不应该才是。可是现在,我们回不去了。以后不能再侍候您,无忧在这里请罪。”
“是我的错,”
“这不怪您,”
春草本来暗骂云祝不停,见到这一幕,也哭的泪人儿一般。
厅内厅外三个人,都哭的不能自己,眼看着泪水开了闸似的没有人管没有人问。
一对捣蛋包出来的又恰在点子上,屏风后面蹦出小郡主,蹿出嗣哥儿。
他们玩着呢,文无忧和春草走了,两个人等上一会儿就寻了来。
一见,直了眼睛,小英雄又在用武之地也好,想到三表哥的银票也好。小郡主叫着自己护卫:“快来把坏人打跑,”
嗣哥儿取出嘴里的糖,这样叫起来更痛快:“三嫂,我来哄你笑。”
姐弟带着两个护卫笔直冲来。
再多的眼泪遇到他们,也能一下子飞到天边。文无忧除去吓走眼泪,还担心他们伤到云祝。
叫着春草把护卫们拦下来解释,她把小姐弟揽在怀里:“这是我的亲戚,”
云祝羞愧难当。
“那为什么惹你哭?”嗣哥儿不解。
“听话,乖乖回房,一刻钟我不回去,给一张银票,再过一刻钟,再给一张。”
嗣哥儿笑嘻嘻的往回走,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哄小郡主离开费些精神,她大了,会看神色,很不放心的她,不是银票能哄好。
文无忧只能留下她,让她旁听。
云祝见到也不久留,他又有什么脸面多攀谈,简短而诚恳的道歉:“千错万错,错在于我,无忧,好孩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母,这辈子我只有赎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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